1、夜奔 ...
-
漫天素雪纷焱，张扬着模糊了视线，眼前所见仅余一片无边无际的苍白，耳畔朔风猎猎作响，更衬得悠悠天地分外寂寥。
狂风翻卷鹅毛大雪，直扑在面上，霎时，似有千万根绣花针同时扎进肉中，痛意直入骨髓。
连呼吸都伴着椎心的疼，他只想就此掉转马头，重新奔回那正值春暖花开的江南。却不能。
因她还在等他。
身下道路颠簸，磕得他全身筋骨似要散架般疼得慌，他半生戎马，几日几夜未阖眼的经验也不是没有过，可从没有一次同此刻这般不适。
他知道那难受不仅源自于身躯的疲惫，更是因为心中的悬念──她的安危。
听闻她在漠北独守孤城时，他正风尘仆仆地上岸，一趟远至东瀛的旅程早已令他身心俱疲，然而，自渡港渔夫口中听闻的消息却瞬间蒸发了脑中倦意。
北魏农岁时有歉收他是知道的，却不想今年魏国竟遇上了十年一次的大旱，遍地浮殍、民不聊生，但凡有些能力的居民都已出逃，剩下那些离不开的人们，或落草为寇、或易子而食，素以礼教治国的魏国再不复往日荣景。
见到魏国遭此大劫，东宁、西晋早已虎视眈眈，就在他归国前三日，东宁国主以贼寇扰境为名，大举出兵北魏。
「听说老魏侯和世子早都给溜啰，只可惜那长公主啊，花一般的年纪，竟在德原跟着一城将士同咱们的军队厮杀，咳，自古红颜薄命哟……」老渔夫边收拾着鱼网，口中边喃喃感叹魏国公主的美貌与忠贞，说得倒像是真的见过那公主本人似的。
可他，是真见过她的。
两年前，魏侯六十大寿，设宴广邀各方诸侯同欢，长公主于宴上献舞祝寿，身着一袭猩红长裙曳地七尺，艳丽不可方物。彼时，佳人身随乐舞，心应弦、手应鼓，曼妙舞姿如牡丹瞬间盛放。一曲伊洛传芳，自此，名冠天下。
寿宴当日，他亦位列席上，然而，那并不是他与她第一次见面。
他与她的初见，他清楚得记得，是发生在寿宴前三日。
当时，他在魏宫的住所是被安排在翠竹轩。那名字，倒是取得十分贴切，郁郁竹林绕屋而生，每当风起时，窣窣叶响会交织成一首清朗曲调，不过，一到了夜晚，那里便显得有些过分冷清了。
就是在那样的月夜里，他遇见了她。
十三的月，已近圆满，虽仍有浅浅的缺，那亮度却同真正的满月并无二致，看上去彷若一盏描了泼墨山水的花灯高挂在天上。
就着月色，他信步闲晃，不知不觉中，竟是走出了翠竹轩，一路上也未曾多做留意，当回过神来时，已不知身在何处。
不由得无奈笑了笑，想他堂堂一位东宁的定远将军，居然迷失在这小小魏宫之中？也真算是天下奇闻了。
又走出几步，突然听得前方似乎有些声响，当下也顾不得其它，只想要快些走出那迷宫似的庭院。
却不知，那一步，竟从此踏进了他此生最复杂的局。
明明是那样亮的月光，却照不清面前女子的容颜，月华如薄纱般笼罩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有些朦胧而不真实。
女子的双脚踏着繁复的节奏，手中长枪通体散发辉辉银蓝，皎洁月光自中空的枪头间贯穿而过，随着皓腕的转动碎裂成万千亮点，好似银河自苍穹瞬间倾泄而下，如飞瀑般拍打在女子一身赤色衣衫上，竟有股说不出的妖异魅惑。
而同样翻腾的，还有他的心跳。
「谁──」
随着话音，长枪倏地破空而来。
他眼睁睁看着枪头在离面不过几吋的距离时微微偏转了方向，上头簪着的紫缨齐齐刷过脸庞，而后直直钉入一旁庭廊的圆柱。
从没听说过，枪使得这样好的姑娘。他侧首看向柱上发颤的枪柄，如是想到。
他的一生中，有大半时间是在沙场上度过的，即便在平日，也终日戒慎恐惧，再没有何时，如同今日这般狼狈，输得、这样彻底。
虽是如此，嘴角却不知怎地，竟噙了丝笑意，「敢问姑娘，翠竹轩何去？」
女子听了他的问话，旋即敛去周身敌意，素手朝着他的右后方一指，「从那儿拐个弯过去便是了。」
她边说，边向前走了几步，银枪入手，带起几许木屑纷飞，「方才，是我失礼了。」嘴里虽说着抱歉，女子眸中却无半分歉意，反倒带了点狡黠。
他道了谢，看着她持枪准备离开，却又在步出两步后突然回首，冲着他绽放了一抹明媚的笑，带着北方女子特有的飒爽，「莫要再走错了，这魏宫，不是你该擅闯的地方。」
他想问问她，如何会知晓路径？又为何，得以在宫中自由来去？看着她的背影，疑惑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不过三日，他便知晓了答案。
他们说，魏国公主有倾城之姿。
他们说，魏国公主的舞蹈举世无双。
他们说，魏国公主不让须眉，与晋国绛城一役，以寡敌众，掳晋军千余人。
他们说，魏国的长公主，名叫，慕容灿。
他从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样绝艳的容貌足以倾国倾城，可是当遇见了慕容灿后，他才明白，这世上确实有那样一个人，你愿意为她倾尽天下，不为那无双的容颜、不为那流风回雪的舞姿，只因为她是她，只因为那初见时一抹不经意的笑靥早已深刻地刻在了心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夜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