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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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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路伐夏纵然兵败,灵夏也非不可图。经此一役,西夏必然元气大伤,朝廷只要缓缓经营,花三五年功夫,河西之地必属我手。在永乐川此处铸一城,则可俯视横山,从而占尽地利。”
文修远伸手在横山、永乐一带指点一番,抬头看见慕容复居然一脸赞许之色,不由有种吐血的冲动。
他说的不是别的,而恰好是永乐城惨败的罪魁祸首徐禧的主张。
永乐城固然是横山制高点,可是它附近没有水源。
一个城市没有水源是多大的弊病,是不言而喻的,况且还是个敏感的兵家必争之地。
本来,文修远想借徐禧这个不着调的策略,让慕容复以为自己不过是个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之人,他好找借口开溜。可惜,慕容复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这个致命的缺点。
其实文修远也太强求慕容复了。他自己也是从别人书上看来的永乐城没有水源,慕容复久居江南,哪里知道西夏地形?
这才叫弄巧成拙,而且还哑巴吃黄连。
慕容复笑道:“文兄这番高论,真是要惭煞两府诸公了。”
文修远默,不用两府,种谔先把他鄙视死。
慕容复话锋一转,道:“文兄看宋、辽、西夏、大理、吐蕃五国,孰强孰弱?”
文修远沉默一阵,觉得这个问题实在不好糊弄,他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把什么西夏、大理吹上天吧?最后只好道:“宋辽大抵相当,其余不足论尔。”
“党项虽对宋、辽称臣,自李元昊来,数败宋军、辽军,实不可以寻常视之。”
“然主弱臣强,梁太后、梁乙埋父子秉政,国力日衰。”
“大理段氏,凭地利之优,屹立数百年,堪称一方霸主。”
“不过中原兵锋所不及,扶植段氏统治南诏而已。况自杨义贞来,国政出于高氏,国君垂手而已。”
“那……吐蕃呢?”
“董毡与……”文修远猛地打住话头,紧紧抿住嘴,心里恨不得给自己来几下。
慕容复这几句话,平平常常,可配合上他那语气神态,怎么看怎么像是引人去反驳一般。
而文修远很不幸,看着这个大陷阱,就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文修远突然长叹一声,颇有些万般无奈的感觉,道:“慕容公子志在天下,文某却没有资格与公子煮酒。”
慕容复听到“志在天下”四字,心中一凛,却仍笑道:“文兄总是过谦。放眼天下,能有文兄这般识见的人,又有几个?”
文修远换上一副哀容,道:“奈何桥边之人,岂敢奢言其他。”
慕容复诧异道:“文兄这话从何说起?”
文修远垂着眼眸,淡淡道:“文某患有严重心疾,时时都有性命之虞。”
慕容复不禁愕然。
文修远没理会他,继续道:“实不相瞒,慕容公子遇见在下之时,在下心中已萌死志。公子胸怀大志,何必与我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不如任某自生自灭吧。”
其实文修远这话说得很没道理,慕容复只是和他闲聊而已,虽然闲聊的内容从江南风物偏到了天下大势上,但那个时代士子好言国事,这种“闲聊”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
而慕容复心中大是惊疑,暗想:难道他竟知道了我慕容家几代的谋划?我可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一瞬之间,杀心已起。
文修远感受到慕容复身上散发出的肃杀之气,低着头苦笑一声。
罢了,自己了断和假人之手,并没什么差别。
可心中不断涌上的不甘之感,却怎么也忽略不掉。
事实上,与慕容复相识后,文修远的心态发生了一种很微妙也很要命的变化,或许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本以为是经历了一段时光之旅,回到了北宋历史中;而猛然发现,这一切其实都不是真实的历史,充其量只是稗官野史。
真实的北宋,正一步步走向盛世的暮景。不久之后,女真铁骑将踏破汴京城墙,展开一段血泪和屈辱的历史。
自己无力改变,本身更随时有性命之忧,对人生和这个国家的前途自然都万分悲观。
而这只是历史的一个小小副本而已,它甚至不能算作“真实的”。
从这个角度看,“这个”宋朝的命运,对文修远而言,可以说是毫无所谓的。
那么,在这个抛弃物理定律的世界,他是不是可以活下去、甚至快意江湖一回?
微微摇头,把不合时宜的杂乱念头赶出脑海,抬头看向慕容复。
慕容复也正看着他,眼睛微微眯起,折射出戒备和犹疑。
文修远低下头,斟酌着慢慢说道:“在下失言了,慕容公子莫怪。慕容公子于在下也算有恩,但凡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定当尽绵薄之力。方才心中感念于自身经历,颇有失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说着深深稽首。
慕容复眼中神色几经变幻,忽地一笑:“文兄说哪里话!你我相识一场,何必如此见外?某方才已吩咐备下酒菜,我们不如先行用膳,其余琐事,日后再谈不迟。”
文修远应了声“有劳”,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便顺其自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