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良妃传》梦非远

6、误会

　　没几日，小喜子便将托付的胭脂水粉悄悄地送了过来。我满心欢喜地道谢，将这些东西悄悄地放进了包袱里，捧着手里的衣物，朝冷宫走去。

　　此时的我早已不再惧怕冷宫的女人，相反跟她们处得极好。她们虽然神志不清，但还是很听话的，见我来了也不哭闹，反而一个个喜笑颜开，让这冷清的宫闱也增添了几分热闹。由于勤于打理，她们也不再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了，反而素净了许多。当她们见到这些胭脂水粉时，更是笑声不断。

　　趁她们调笑之际，赶紧把各个房间打扫了一遍。瞧着整洁、透亮的屋子，一种实实在在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说起这干净透亮的屋子，也多亏了赵太医的帮忙。本来这里的屋子既透风又漏雨的，无奈手上已没有多余的银子。是他出银子修葺的房屋，只是出于避讳，让我帮忙找小太监修葺一番，房间修好了，却让我白白地担了这个好名声。

　　打扫完后，有些乏了，便靠在廊下的石凳上。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和享受，不久竟打起了盹。迷糊中，听到有人轻笑着，实在懒得睁眼，便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似乎听见玉儿在叫我。睁眼一瞧，并没有看到玉儿，心里不免有些失望。随即起身，收拾了一下，离开了冷宫。

　　不知不觉，又来到那堵的红墙之下。抚摸墙上的手印，怔怔地望着它，昨日的种种似乎又浮在眼前。缓缓地放下手，低头笑着，踏着轻快的步子，嘴里哼着歌来到了崇华殿附近。忽见一人，侧对着我，正背着手，眉头紧锁，一脸的愁绪。

　　“赵太医。”轻唤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赵云转身看到了我，笑了一下，随即脸色一怔，立刻又阴云密布。

　　瞧着他这副表情，有些慌张地问道：“赵太医，可是身子不适？”

　　赵云苦笑地摇摇头，“多谢卫姑娘关怀！”我清楚地感受到，当他说出“卫姑娘”三字时，声音似乎颤抖了一下。

　　客气的回答，忽地让人觉得生分了起来。诧异地望着他，赵云的身子有些僵硬，喉结不自然地颤抖着，就连看我的眼睛也是躲躲闪闪的。

　　“他是在跟我保持距离吗？”失神地点点头，没说话，只是跟他擦肩而过。我是个心细的人，注意了太多赵太医此刻不自然的细节，却唯独没注意到赵云身后紧握的双拳和擦肩而过后那种哀伤的眼神。

　　雅致的赵府大堂内，身着官服的赵云跪在地上，低着头，脸色凝重地听着父亲的教诲。很明显，赵云一下了朝，便来找父亲赵伯恩了。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逆子！”一身枣红色暗花祥云纹打底旗袍的赵伯恩使劲地拍了一下大腿，又气又急地瘫坐在了太师椅上。

　　“老爷！老爷！”一身黑领绿袍彩绣灵芝纹大袖衣着装的王氏赶紧过来，赶忙捋了捋赵伯恩的心口，对着地上的赵云哭喊道：“云儿——你就听你爹一回吧！”

　　“孩儿不孝，今生非她不娶！”赵云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

　　“胡闹！”赵伯恩大喝一声，使劲地拍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身来“你就死了这个心吧！”赵伯恩说话的时候，声音颤抖，脸色通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接着又哆嗦地伸出食指，指点着跪在地上的赵云，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赶紧吸了口气，使劲地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除非——我死——”

　　赵云的胳膊哆嗦了几下，没说话，却只是将头压得更低了，所以很难看清此刻他的神情。不过从他粗重的呼吸声中，不难听出，他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王氏跪在地上，哭叫道：“老爷！老爷！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一边哭泣，一边抹泪。

　　“哎呀——老爷——何苦生那么大的气嘛！”一个妩媚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接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细细看去，年纪跟赵云差不多大，一身殷红色的缕金牡丹妆花缎的旗袍，朱钗满头，媚眼如丝地朝坐在太师椅上的老爷走去。

　　“你怎么来了？”虽然虎着脸，但不难听出赵伯恩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好歹我十三娘是赵家的二奶奶。家里都吵得天翻地覆了，难不成还装作没事一样？”这样说着，随意地靠在了赵伯恩的身上，伸手环住了赵伯恩的肩膀。赵伯恩尴尬地咳了几声，没说什么。十三娘瞧着老爷的气似乎消减了不少，便端了一盏热茶，吹了吹，递到赵伯恩跟前。赵伯恩抿了抿嘴，接过了茶，没说话，只是生气地瞪着跪在地上的赵云。

　　“云儿也是！”十三娘娇嗔道：“好好的，怎地把老爷气成了这样？”

　　赵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跪在地上。十三娘讨了个没趣儿，便瞧着赵伯恩。

　　赵伯恩紧锁眉头，哀叹了一声，说道：“这个逆子想娶卫良儿。”

　　“卫良儿？”十三娘重复了一声，低头一琢磨，眼睛一亮，“可是曾救了云儿一命的满人女子？”

　　赵伯恩无奈地点点头，“如今在辛者库当差。”

　　听到这话，精明的十三娘立刻恍然大悟，拿着大红丝帕捂着嘴，娇笑了一会儿。赵伯恩疑惑地望着十三娘，就连一直低着头的赵云也好奇地抬起了头，望着这个娇笑不已的十三娘。十三娘倒也不羞不臊，坦然地面对爷俩的目光。一脸娇嗔道：“我笑赵家净出痴情种儿！”说着，颇有深意地望了望赵伯恩。听到这话，赵伯恩嘴里的茶差点喷了出来，手一抖，茶杯中的手虚晃了几下，洒出来一些。

　　十三娘却婀娜地走到赵云跟前，轻轻扶起赵云。赵云迟疑地看了一下父亲，赵伯恩瞧着盯着儿子和如花的妾室，无奈之下微点了头。

　　十三娘笑了笑，扶起赵云后，顺便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柔声劝道：“云儿，不是你爹不同意这门婚事。只是自打清军入关以来，便定下了满汉不得通婚的规矩。再者，如今卫姑娘已经成为宫里的人，那真真是皇上的人，你敢抢皇上的人，就是不忠。你爹好心劝你，也是为你好。你倒好，忤逆你爹，就是不孝。难不成你甘心做个不忠不孝，被世人戳脊梁骨的人？” 话讲到这里，十三娘顺便扶起了地上哭泣的王氏。

　　赵伯恩捋着胡子，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意是越来越浓。赵云此刻也是一言不发，脸色却越发沉重了。

　　“可——”赵云欲言又止地说，“我已对她许下了承诺。”声音低低的，尤其讲到“承诺”二字时，更是心疼的他抽动了几下嘴角。

　　十三娘却朗声笑道：“这好办！明个儿你去回了卫姑娘，就说老爷断断不同意这门亲事。将一切罪过推到老爷头上，反正卫姑娘也不会真真地跑到咱们府里与老爷对质。”她顿了顿，轻轻推了推赵伯恩，半撒娇半认真地问道：“您说是不是啊，老爷？”赵伯恩眯着眼睛，轻轻捋了捋胡子，笑着点了点头。

　　“十三姨！”听到赵云这样叫自个儿，十三娘不禁有些喜出望外，眼睛似乎更加光亮了一些。

　　“这些道理不是不懂，可——可我就是——”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感受阵阵锥心的刺痛，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似乎想减缓心里的锥心之痛。

　　十三娘用眼神制止了准备起身的赵伯恩，“放不下也得放！” 此刻十三娘的口气异常冰冷，脸上的笑容也荡然无存。快步走到赵云跟前，昂着头，冷冷地盯着眼前的七尺男儿，语气出奇地硬：“难不成，你想让全家跟你陪葬？”冷冷地甩出了一句话，立刻将赵云锥心的痛楚击得片甲不留。赵云一时语塞，垂下了眼睛，双腿一软，失神地跪在了地上。

　　“让他好好想想吧！”十三娘见火候到了，便搀着老爷走出了大堂。迈出门槛的那一刹那，不由地回头望了望失神跪在地上的赵云。那孤单落寞的背影，让她的心底翻起阵阵酸涩，眼圈不禁红了起来，趁老爷不备，赶紧抹了一下眼睛，随老爷到后院去了。

　　晚上，坐在院子里的我，想着今日赵云的举动，心里越发的难受。垂着眼睛，一手托着腮帮，一手轻敲着石桌。心里乱糟糟的，但还是忍不住的胡思乱想：“莫不是我们的婚事——”一想到这，心里突突地跳得厉害，猛地拍了一下自个儿的头，厉声说道：“卫良儿，胡思乱想什么呢？”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着实没底儿。随后，轻轻地起身，在院子里失神地走来走去，不知不觉间竟然走了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