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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客栈怪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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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我起得较晚。记得做了狐狸之后,我总是每天卯时左右便起床的,是由于狐狸本身的体质并不需要多少睡眠,更是因为大仇未报心内忧愁于是每天提早起来凝神打坐做些早课便成了习惯。可昨晚被莫狐狸搅了清梦。以我对莫狐狸的了解,只要他稍稍抓住了我的一点小辫,这事决计不可能就这么容易算了的,于是我只能把之前的计划延迟,取而代之的则是整晚都在床上辗转难眠,直至将近天亮才困得不行睡了过去。此时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时辰,可看外面天光大亮也确实不早了。于是我立时着急了起来:希望萧逸不会甩下我一个人就走了。
我匆匆赶到楼下饭厅,满屋子里搜索一遍,很容易就找到了萧逸。他坐在那里正拿起茶杯来喝茶。从我的角度只看到他的侧面:他的头发用一根银簪束起来,光洁的侧脸晶莹如玉却因着坚毅的轮廓丝毫不嫌阴柔之气;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眼角眉梢现出一股淡淡的担忧来,与之相应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不苟言笑的样子。他端着那杯茶手却一直停在那里很久都没动,茶的热气蒸腾着,他的脸渐渐朦胧在一片云雾之中。我站在楼梯口呆呆地望着他,这场景似曾相识?
“客官醒早啊!”客栈小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猛地惊醒。这是怎么了?我摇摇头觉得脑袋里有些混沌。
“萧公子,”我走至他面前向他福了福身:“实在不好意思,可能昨天惊吓过度了,现在才”
“洛姑娘不必客气,我也刚起来不久,洛姑娘坐下说话吧。”说叫我不必客气,他倒客气得很,那语气那神情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实是让我很不受用。
“萧大哥直接叫我怜儿便是。”我望进他的眼睛,十分真诚而温柔地说道。
他倒是愣了一愣,避开我的目光道:“既然现在洛姑娘无落脚之处,如若姑娘不嫌弃,在下倒是可以为姑娘引荐一位朋友,你可以先寄居在他那里。”
“萧大哥你你难道要赶我走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应当在你身边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别赶我走好吗?”我楚楚可怜地向他乞求。
“在下乃修道之人,身边带个姑娘如何能成?”
“我只求照顾萧大哥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绝不会妨碍你的。”
“洛姑娘严重了,举手之劳而已,那里谈得上什么大恩大德?”
“对萧大哥是举手之劳,可对怜儿却是关乎名节的大事,怜儿说什么也要报答的。”我拉住他的袖子,目光坚定地望着他。
“恕在下难以接受,这实在有违师门清规,况且在下向来独来独往也无须他人照顾。” 他的语气突然转冷,现出初见时那种冷漠的表情来。
我心里一惊,看来这人不吃这一套,死缠烂打也不是个办法,可恨昨夜没把他给处理了,看来这事得从长计议了。我委屈得几乎眼泪都快夺眶而出,巴巴地望着他道:“既然萧大哥如此嫌弃我,我也不好再强人所难,只不知萧大哥的朋友是否就在此地,如此一来也好免萧大哥辗转引荐之累,如若不然,小女子再寻它法便是。”
萧逸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对我如此快地转变态度缓不过来。我是不是太急了些呢?
“他不在此地,在京都里,”萧逸顿了一顿,接着道,“本来我便要去京都办些事,顺道送你过去倒也没有什么麻烦。”
“如此便有劳萧大哥了。”我站起来向他福了福身以示感谢。果然我的想法是对的。蜀山距此地至少也有三四日脚程,他定是途经这里又怎会这么巧有可以托付的朋友。而此地到京都不花个十天半月也决无可能,一路下来我何愁没有下手的机会?
用过早饭我们便收拾了行李准备启程。我起初没有预料到此事,自然是孑然一身什么也没带。萧逸皱眉看了看我问:“洛姑娘没有换洗的衣物吗?”
“本来是有的,只是昨日被那群人抓住挣脱时弄掉了。”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想要搪塞过去。
“被抓住时掉了?”萧逸目光奇怪地看着我,说到“抓住”两字时加重音调似乎在强调。他难道是在担心我有没有被那群小鬼非礼?
“嗯。不过我马上逃跑了,他们没来得及对我做出什么事来。”
“哦。”萧逸淡淡地应了声,漠然转过头去。他这人怎么总是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我实在纳闷。
“那我们先去市集上买了些衣物,这一路还要走个十来天。”萧逸沉默了一下又说。
“嗯。”我便答应着边跟上他的步伐。
我们来到东市,我跟着萧逸走入一个叫“云袖阁”的铺子。我以前从未到过这种地方。要知道我生前可也是端端正正的大家闺秀,衣食住行自有人随时为我准备妥帖,何劳我去费这份心?加之我天生体弱多病,长年养在深闺,就是想费心也没有这个精力。而做了狐狸之后,一心一意想的又只是如何增加修为提高法力,穿衣打扮一类的事从也不放在心上。往往一件衣服穿得旧得不成样子了还在穿,到最后莫狐狸实在看不过只得把我旧的衣服一股脑都丢了,并且很贤惠地做起了定期更新我衣服首饰的工作。如今看着店里四周挂满了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成衣或衣服料子,以及来来往往挑选衣服的妇人姑娘,才知道做凡人还有这份乐趣。
萧逸叫我随便挑几件衣服,我在这屋子里走了一圈,东看看,西摸摸,心想这东西可要怎么挑呢,别说我对衣服质量从来就不识货,就是款式颜色上我也是没有什么审美能力的。我随手掀起一件碧青色的衣服,正准备把它扯下来,手突然僵住了。我似乎看到了莫狐狸,但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呢?我再要仔细去看时,那似乎是莫狐狸的人早已不见影子了。我呆了一呆:这家伙不会一直在跟踪我吧?
从“云袖阁”买了衣服出来我便跟着萧逸上路了。说实话我真不太喜欢萧逸这人。我总觉得他太过冷漠且阴晴不定。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人实在乏味得很,这一天的时间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并且大多是我在说,他的回答要么是“嗯、是”,要么沉默不语。比如我问他“蜀山的弟子是不是有很严的戒律?”他就点头“是”,我说“据说道士都是不结婚的?”他就淡淡道“嗯”,我又说“基本的七情六欲都没有也不觉寂寞的人很无情不是吗?”他便沉默不语了。我一路跟在他后面,觉得无趣极了。其实我本算不上一个性格活泼的人,但既然已经一路同行了也不至于表现得像是陌生人,连半句话都说不上的冷寂。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腾腾地升起一股子怨气,怨恨眼前这人对我如此冷漠,怨恨他一点不在意我的样子。我看着他姿态潇洒地走在前面,似乎早忘了身后还有我的存在。这简直有点让我难以忍受。于是我干脆停住了脚步,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
大概走出了三四十步,他终于察觉到我没有跟上去,于是转过头疑惑地望着我。我不说话,只将身子慢慢地往地上蹲下去,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将视线低下来。他终是走了回来,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问了句“怎么了?”
“突然腹疼得厉害,看来走不动了。”我虚弱地答道。
“这”萧逸皱了皱眉头,显得有几分犹豫,可最终他还是妥协道:“那我们休息一下再上路吧。”我听见他似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萧逸说完便凝视着蹲在地上的我,我也毫不犹豫地回望着他。时间在沉默中静静地流淌。我忽然意识到他是在等我自己站起来。
我挣扎了一下,摇摇晃晃地终是没能成功站起来。于是我复又抬起眼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萧逸“疼得太厉害,恐怕靠自己是走不了了。”其实我这腹痛本来是装的,但一想就这样起来了那岂不是不打自招吗,索性骗人就骗到底好了。
萧逸没说话,习惯性地轻皱了下眉头,又打量般地瞅了瞅我,最后慢慢地弯下腰来,一手搭在我的手臂上,一手扶上我的腰。我当时觉得身子颤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开来,一直蔓延到心里。他扶着我走,我们的距离如此接近,几乎都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我的脑子在一瞬间恍了神,整个的不能思考变得迷迷糊糊的。但突然之间,我又清醒了过来,因为一道更加奇异的香味。
“怎么了?”见我突然停住不走,萧逸疑惑道。
我顺着那道奇异的香味转过头去,视线落在那三个镀金的大字上:客来好。突然想喝酒了。我一脸乞求地望着萧逸:“我们就去那里好吗?我想大概是肚子饿了才疼的。”
我们进了酒楼。不得不说,这家酒楼可真热闹得紧。此时一楼早坐满了人,于是我和萧逸便去了二楼。
我们拣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走过来帮我们倒茶水并询问要点些什么菜。走了这相近一天,加之早上午时都只仓促进了一点食,我现在实在是腹中空空难受得紧。小二介绍招牌菜时,我当时就迫不及待要他尽管端上最好的就是,但话到嘴边却忽然发现这并不是一位温婉贤淑的姑娘该有的行径,于是便生生咽了下去。小二介绍完之后便静候桌旁,满脸期待地望望萧逸再望望我,我也满脸期待地望着萧逸。他倒是不慌不忙的模样,我最讨厌他一派镇静的样子了,心中无限鄙视果然是蜀山臭道士的嘴脸。我几乎都要忍不住发狂了。他才最终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头恰巧说出了我想要对小二说的话,这点倒甚合我意。
在等酒菜端上来的空隙里,我本想和萧逸说说话缓解缓解这一路的沉闷气氛,奈何他只是十分淡然得端起一杯茶来然后十分淡然抿了一口便转向窗外看风景去了。我实在受挫得很。虽说我入世时短,见识浅薄,但从这几年来混在人间男人们对我的态度来看也应长得不丑才对,连莫狐狸某次说漏了口也还夸我倒是有几分姿色,要知道莫狐狸可是十分挑剔的——花丛浪子。我就想不通了,萧逸何以这样对我看也懒得看地冷冷淡淡。他宁愿无聊到观赏满大街俗不可耐的人来人往也懒得和我说一句话。我心里蓦地有些不舒服,想要发作。幸好这时酒菜已经端上来了,这想要发作的冲动才被抑制了下来。
我低头认真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和桌上的菜,也不去管萧逸只干坐在那里。我想,大概蜀山的人修道已修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了吧。
我尽量专注于填饱自己肚子的事,尽量不去理会萧逸。但到后来,我终还是没能摆脱心里的障碍——被人盯着吃饭并且还是被一个还很陌生的男子盯着吃饭并不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于是我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仰起头来凝视着萧逸,半响,不冷不热说了句:“我吃好了,既然这么赶,我们就继续上路吧。”
萧逸没有答我的话,甚至对我的举动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反应。他这会儿没有在看着我吃饭。而是微微皱着眉头望着我身后另外一处地方。我转过头去,只见和我们隔了两桌的一桌上三个平常百姓打扮的男人正在高谈阔论着什么,他们周边逐渐围上了更多的人,像是讨论什么趣闻。待到我细听之后发现,这可不是什么令人兴奋的趣闻。
只听一个男人说道:“已经半个多月了,几乎每晚都有男子死掉,而且死状完全一样,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伤口,看不到任何利器留下的痕迹。只是死者都是躯体像被冰冻了一样坚硬,面色覆了秋霜似的惨白,嘴巴张得大大的,神情极其惊悚”
“是啊是啊,太恐怖了,这明显是同一凶手所为,但衙门侦查了一个月却也还没有任何线索。”底下有人接道。
“关键是这凶手太厉害太深不可测了。最开始本来是每次只杀死一个人的,后来大家都怕了于是结伴出行,可是一起的人也居然毫不例外都死掉了。”那桌的三个男人中的另外一个说这话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据说有后来侥幸活着的人说看见了凶手?”人群中有人发问?
“什么侥幸侥幸活着,只是被人发现时暂时没断气儿罢了,真是可怜!”像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在感叹,不过由于围过去的人太多了,我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可是看到了凶手了吗?”
“看到了,不过那人就说了两个字就断气儿了。”
“他说了什么?”大家都焦急地想知道答案。
“他只不断重复‘妖怪’两个字”
“嘘”人群里一片的唏嘘声。
“看这情景,那凶手真是妖怪吗?”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又有人问道。
“说不得就是了,据说衙门前两天还请了一位猎妖大师来。”
“那结果怎么样?”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我当时听到就想笑,这问题太愚蠢了,既然这事现在都没有解决,那毫无疑问结果就是没有结果了。事实证明我这想法是明智并且正确的。
那人叹了口气道:“端的是可惜啊可惜?”
众人奇道:“这可惜又如何说起?”
那人道:“大师在城中设了阵法,单等那妖怪一出现,无论他在这城中任何一处,只要他使了妖法害人,大师都能得知他的踪迹并将他捉了来。果不其然,那妖怪当晚便出来害人了,于是大师便提了宝剑捉他去也。见了那妖怪面,你们猜怎么着?”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来饶有兴致地望着众人。
众人奇道:“怎么着,难道那妖怪是个牛头马面的怪物?”
那人欷歔道:“这你们就想错了,没曾想那妖怪非但不是个怪物,却还是一个十分美貌的女子,那脸儿粉嫩,真是吹弹可破;腰儿柳细,真是手捻得断;一言一笑之间,可谓妩媚万千,竟是前面吗‘怡红院’里的花魁娘子也比她不得”说到像是回味一般暗暗沉吟。
众人听他如是说,也皆是觉得不可思议。有人问道:“你又不曾亲眼见过,如何得知她这般美貌?”
那人道:“我是听对街那卖油的陈麻子说的,他当时恰从那里经过,躲在角落目睹了整个过程。”
众人方才信了,又是一阵津津乐道赞叹不已,我只听得一阵恶心不已,这些个俗物从来只能亵玩女子美貌,何曾有过半分怜惜之心。
方此时又有人叹道:“可惜这等美妙女子难道是那残忍狠毒的妖怪吗?”
起先那人答道:“可不是吗?她可千真万确是那残忍狠毒的妖怪。大师提了宝剑去捉他时,正有一个男子被他所害,据说那男子的死状正如前面几起案件一般,真真可怜!”
众人吸了口气方问:“那大师最后可捉住了他!”
那人道:“这也正是可惜之处。先大师提了宝剑去捉她,她竟丝毫不惧,倒好骂了大师一顿,说什么道貌岸然的猎妖师,不过仗着修了几分道行,便肆无忌惮欺世盗名专来欺负弱小,还说今儿倒要叫大师看看厉害,竟抢先与大师动起手来。不过这妖物倒也有几分能耐,说是险险的好几次大师都差点栽在她手里。”
众人屏息凝神听他的讲述。脸上现出紧张的神情,像是当晚他们也在场似的。
“不过她再如何厉害,大师毕竟要比她强上一层,大师手中的宝剑端的凌厉,只听剑光过处,风声簌簌若鬼哭狼嚎。不过百招开外,那妖怪已口吐鲜血趴在地上了。”
听到此处,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岂料那人又接着道:“可惜却偏偏让她给逃掉了!”
众人奇道:“这是为何?”
那人道:“正当大师收起剑落,要了解了她性命之时,却不期又出现了另一个妖怪。”
众人“啊”了一声那人又道:“那妖怪格挡了大师几招,见不是大师对手,便抱起受伤的那个妖怪腾腾地飞走了,走时不知使了什么妖术,只衣袖轻轻一拂,一阵薄雾中,刚刚跟到的那几十个衙门官差便立时横尸当地,七窍流血而亡了,真白白便宜了旁边的‘锦棺铺’,可捡着了一桩好生意。”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叹息,又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那人道:“后来?后来大师追了那妖怪离开就没了踪影,却不想第二天竟有人在城外‘幽冥林’附近发现了大师的尸体,你们道奇也不奇?”
众人问道:“这有何奇处,许是大师一路追踪那妖物到城外也不一定。”
那人道:“这恰是奇怪之处,要知那时早已闭了城门,大师又如何能在城外?”
众人道:“许是大师轻功高超飞出城门,这也不足为奇。”
那人道:“这也不是未曾想到,只是后来衙门盘问守门官差却说并不见有人出入城门的痕迹。”
众人皆是默然。
岂料那人又道:“可后来却又有了一个大发现。”
“什么大发现?”众人又恢复了方才的活跃。
“仵作竟在大师的胸口发现了几道抓痕,这抓痕周围还散发着团团黑气”
“嘘!”众人又是一片长长地唏嘘声,接着追问那是什么抓痕。
“仵作说那不是人的抓痕,倒像是一种动物,”那人人顿了顿,众人皆凝神等待他的下文,他接着道:“说是像狐狸的爪痕。”
我听到这里心里忽地打了个机灵,狐狸的爪痕,莫不是妖狐?狐之一族,只有妖狐女子一直靠吸取人间成年男子精元来维持自己的长生不老以及提高修为,当然作为灵狐的我是个例外,这其中缘由暂且不提。可是据莫狐狸所说,妖狐一族自从九百多年前犯了大错,遭了大劫,整个一族几乎毁灭,后得天帝格外开恩免了罪责才结束了东躲**的日子,自此倒也修身养性起来,改了到处吸取凡人精元的宿习,何以现在又出来为祸人间了?
我凝神想着这个问题,也没在意他们后来说了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萧逸对我说:“不用赶,今晚我们暂且在这里投宿。”
我要是正喝着茶,真会一口茶叶水喷死他。他这是在回答我之前的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