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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SCENE10--12 ...

  •   微熹的晨光中,里卡尔多悄然无声地离开了旅店房间。雨后的清晨是令人振奋的,这也注定将是不寻常的一天——完成作为伊斯力手下最后的任务,开始阔别已久、属于自己的真正生活。这次南下,一切都朝着不曾料想的方向发展,而他并不懊悔,也不担忧,这一刻他的心情平静而淡然,甚至微微摇曳着欣喜,只因为长久以来迷失在岁月中即将死去的心,再次开始跳动。活着的充实感充盈着身体的每个角落。

      这一次,他甚至可以重新拥有一个“伙伴”。昨晚那个没说出口的决定——“离开,然后一起生活吧。”他毫不怀疑芙洛拉也抱有相同的想法,因为正像她早已指出的那样,在本质上,他们是相同的,也正像他昨晚对她所说,他们可以自然地了解对方的思想。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芙洛拉的眼睛。不得不承认,在最初相遇时,他在无意识间被她的目光吸引,一反常态出手相救;当意识到她的目光看透了他的一切,并终将毁灭他赖以生存的基础时,自我保护的本能使他退缩了,妄图继续逃避十年前一度折磨他的问题;而现在,她的目光在向他许诺一个全新的未来。

      无法陪伴在芙洛拉身边等她醒来有些遗憾,但他更希望能先从任务中脱身出来,回归一个完整的自己。无论当年伊斯力是抱着怎样的企图找上他的,自己总归是欠他一份人情。如非这样他根本不可能活过这些年,就让这次任务作为他们算不上深厚的交情的句点吧。伊斯力的思想深不可测,他总是时而漫不经心,又时而兴味十足地行事,享受着作为觉醒者的力量和生活方式。无论他在筹划着什么,他都有足够的力量和智力去完成它——而他里卡尔多的存在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如今剩下的并不多,里卡尔多冷静地指挥着最后一小批觉醒者军队集结,制定好计划命他们秘密潜回北方,就像他这些天一直以来,简单而单调。这并未耗费太长时间,午后,里卡尔多开始进行一天来第二个计划,是时候再去会会他的旧友——涅尔了。

      “我已经给过你太多的考虑时间了,现在你必须决定是否效忠白银之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隐藏起眼中所有的神彩,里卡尔多用公事公办的冰冷口气对涅尔说道。

      对面几米开外,他曾经的朋友盯着他,眼神饱含着怜悯和难过。然后不出里卡尔多的意料,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里卡尔多垂下眼帘,依旧维持着空洞的表情:“那么,为什么不趁这几天、带着你的的女战士逃走呢?你知道拒绝的后果……”

      “不,我不能一走了之,这是我欠你的,而且有些话,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说,你才有可能听得进去吧?”

      “这样的条件?你是指临终遗言吗?”

      涅尔摇头,没有理会里卡尔多的嘲讽,沉重的感情在他的话语中凝结:“这些年来,我从未从自责中解脱过。归顺伊斯力之前,你曾经找过我,我当时也刚觉醒,身体、精神都还未稳定,头脑中只有混沌的喜悦,以至于忽略了你身上奇怪的感觉,那种脱节、迷失的危险气息……里卡尔多,你当时其实是来向我求助的吧?”

      里卡尔多不置可否地一言不发,近来的经历,使得那些刻意抛弃的记忆重新规整,终于沉淀到适宜的位置,此番被他人提起,也不会在心中掀起丝毫波澜。

      “我没能帮助你,再次在伊斯力麾下相见时,你却已经变成冰冷的傀儡了。慢慢地,我才意识到我犯下了怎样的过错。你的异常,你的疑惑从来没有解决,而你选择放弃所有,只作为工具活着!”

      “我没有别的选择,不是么?”里卡尔多轻声道。

      “当然不是!当时欠你的这句话,我想现在补上:自己怎样想,就怎样做,鲜活而独立的自我才是最重要的啊!”

      “即使作为异类,得不到丝毫认同?即使前途必然是灭亡?”

      “那当然!否则怎能算活着!”涅尔用力地说,赴死般地凛然。

      “你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啊,”笑容浮上里卡尔多的嘴角,银色的瞳孔中闪动着温和的善意,令几乎在蓄力迎击的涅尔一愣,“我今天只是来和你告个别,顺带说句,我也要离开伊斯力了,迎接新生活。”

      “等等!难道你找到同伴了么?甚至是——伴侣?”

      面对友人的疑问,里卡尔多只是轻轻一笑,转身走入林间:“带着你的女战士离开吧,这片陆地即将陷入混战。避开人群,你一定不要死啊,涅尔!”

      抬手挥别,里卡尔多感到前所未有的轻快惬意。昨夜的大雨令森林显得清新而富有生机,在返回小镇前,他想一个人再待一阵,昨夜并未来得及规划他们新的生活,以及以后的去向,他至少需要认真思考一下,况且还有他离开北之军团、芙洛拉脱离组织后可能面临的追踪讨伐等棘手问题……

      挑选了一颗粗壮的树木,里卡尔多轻盈地跃上树梢。真是个适合小憩的好地方,他找到一根结实的枝杈,背靠树干而坐。阳光斑驳地洒在身上,这个高度可以尽览森林的全貌,还有更远处的一片荒原。芙洛拉是否也曾这样,在她慢长的战士经历中,就这样静坐远眺,等待着时光慢慢流过?那一定是和现在的他截然不同的心境……虽有问题必须思考,他却享受着任思绪肆意游走。一切已经结束了,不是么?他有的是时间……涅尔为何不让他的女战士觉醒?是她的实力不够强?还是单单不愿意呢?芙洛拉会怎么想?芙洛拉……她已经恢复了吧?是否这在等他回去呢……这种淡淡的温暖,是否就是活着的感觉?

      他渐渐进入游离的微醺状态,一向敏锐警觉的神经居然也怠慢了职责。这失误是致命的,当里卡尔多终于发觉到危险时,已再无脱身的可能。十数头觉醒者——南方的军队组成的包围圈毫无破绽,也许是为了获取北方的情报,或是只是为开战前干掉伊斯力手下大将折他威风,南之深渊终归在这最后时刻采取行动了。

      里卡尔多心中一凉,虽已极尽小心,秘密行事、拖延时间,看来还是没能瞒过露西艾拉的耳目。而他现在孤身一人,无人可用。真是凶险异常呢,即使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杀出去吧。战斗和高傲的血液在沸腾,不祥的预感对他毫无意义——强劲有力的男性觉醒者蓄足力量,银色的眸子里金光闪动——

      ————————————
      仿佛从一个十分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芙洛拉缓缓睁开眼睛。现实感尚未回归,身体虚浮而没有力气,她花了一些时间回想起昨天几乎越过界限,体力也早已在这过程中消耗一空。

      努力坐起身来,环顾四周。雨后明媚的阳光洒进屋内,空气凉爽清新,可房间里不见里卡尔多的身影。芙洛拉这才想起她昨夜忽然失去意识,彼时的心情浮曳上来,想到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不由感到一阵失落。

      里卡尔多大概又去森林里执行任务了吧,真是个死板的家伙,芙洛拉暗自感叹。起身下床,双腿还有些发软,神智却格外清明。她沐浴清洗了身体,还叫来一些食物,感觉似乎已恢复了大半。

      下意识地坐在窗前惯常的位置,芙洛拉打算就这样随意打发掉半日时光,等他回来。自己居然也会像个闲散的主妇,等待外出工作的丈夫一般,她饶有兴味地笑了。胸中像被填满般充实,这种感觉又像大病初愈之人小心翼翼地体会第二次生命的快乐。不对,对她而言应该是第一次吧,孤儿院之前的记忆缺失使她从未能将自己与世间建立联系,进而发展为边缘化的异类,虽然比所有局中人看得更透彻,但相应地,也被无力感和排斥感折磨。因为深知半妖没有意义的生命只有走向毁灭一途,她生存的目标就成了寻找活着的意义——作为战士,更作为一个个体。很可笑的悖论不是么?无可避免地,精神的负担和心灵的伤害不断积累,终于在这次一并爆发,山崩地裂般将她毁灭……

      而如今,曾经的绝望和痛苦,已化作隐隐的旧伤,被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所覆盖。

      “我懂。”他如是说,目光悲悯而温柔。

      芙洛拉双手攥紧胸口的衣襟,感觉一股暖意从喉头弥漫至四肢百骸。她曾经因为过于冷静聪颖,反而被自身所见所感束缚,执意在她自己铺设的道路一直走下去。也许生命并非仅此一途?也许,她苦苦追寻的生存意义,只是一个相知之人,只是一份被理解、被珍视的认同感?

      昨晚里卡尔多的目光,使芙洛拉觉得这个人可以负担起她的伤痛,包容下她的一切过去和未来。

      ——

      时间在遐想和出神中很快过去,随着夕阳西斜,芙洛拉愈来愈紧张起来。半天下来的期待和思念令她情绪高涨,然而随着天色渐暗,点点繁星出现在夜空,她的紧张变成了慌乱——为什么里卡尔多还没有回来?

      试着回想平时,他总是在太阳下山前回到房间,今天怎么拖了如此之久?难道遇到了什么麻烦?芙洛拉难以想象森林里任何一个觉醒者可以匹敌男世代No.2的力量,况且这些天来,他们中的大半已经被他召集回北方了吧?等一下……他开始执行任务已经多少天了?至少从他们相遇已不下两周……难不成他已经完成任务离开了?想起今早的不辞而别,有可能只是里卡尔多并不愿意和她在一起,选择了独自生活?毕竟他从未和她约定过什么……也可能他最终又回到以前舍弃自我的生活,回到了北方?经历了这些天的一切,他又怎么可以——

      芙洛拉猛然站起身来,双手不住发抖,虽然明白非思考不可,混乱的思维却难以形成完整的念头。一直沉浸其中的快乐的憧憬瞬间崩裂开来,有个声音在头脑中不断喊叫,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一走了之!她已经崩溃过一回了,独自一人根本无法生存,那些曾经支持过她的信念之力早已到达极限,不消多时她就会再次走向毁灭!

      他之于她竟是如此重要,原来一切可能的希望和未来都是构建在他之上的!可她没有立场去奢求什么,他已为她做过足够多,甚至两次救过她性命,还在最后放了作为敌人的她一条生路,她难道不该尊重他的选择吗?

      可是我需要他……心中一阵刺痛,翻涌上来的感情几乎将她溺毙。况且他可能确实遇到了危险……伸手提起久未碰触的大剑,芙洛拉却又踌躇了,如果不是呢?她到底该怎么做?

      思绪混乱纷杂,身体却选择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愿望——以前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刚刚诞生不久的唯一愿望。她不能就这样轻易放手!即使他选择独自离开,她也要一个理由!

      决意已定,芙洛拉从窗口跃出,飞奔入茫茫夜色之中。
      ————————————
      “终于筋疲力尽了吧?你还真是个难缠的家伙!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免得我们一失手取了你性命!”

      耳边飘荡着女觉醒者黏腻做作的声线,里卡尔多厌恶地皱紧眉头。这场战斗格外艰难,虽然拼尽全力消灭了十多头敌人,然而剩下的这四头无疑是上位者,十分棘手。而他自身妖力已近枯竭,无法维持觉醒体形态,胸口见骨的巨大伤口几近使他丧失行动能力。

      “放聪明点吧,露西艾拉大人并不是非要你的情报不可,况且只是保住性命的话,折断四肢、剖开腹部也可以吧?”

      那个女人不断挑衅叫嚣着,引来一阵恶意的嗤笑和附和。他却只是沉默不语,用力眨眼凝聚起涣散的神智,仔细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心知眼下已是死局,心中反而一片空明,狮子王的骄傲断不能折辱在这些杂兵手上,他必将拼死奋战到最后一刻。然而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死斗,内心深处却是悲凉的,不曾料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居然会依依不舍,对生命,对她……

      终于确认敌人的位置,他将仅剩的妖力全部集中在右手,异形的手上胜似利刃的指甲,以向来为他所自豪的速度突袭过去。敌人自是猝不及防,凄厉的惨叫,□□的触感告诉他这是完美的一击。而几乎同时,抽干的身体再无力支持,委顿在他藏身的树下,恢复人形的赤裸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令他感到脆弱无比。

      不出所料,他最后一击同时暴露了自身的位置,顷刻间,剩余三头觉醒者已奔袭而来。

      “芙洛拉……”像要昏迷般,他呼唤着,思绪飘向刚刚开始憧憬的未来……

      “嘶啦!”利器刺穿□□的声音,紫色的热血兜头浇来,却不是他自己的血!里卡尔多诧异地瞪大眼睛,只见眼前的觉醒者从中间被一分为二,已然断气。

      暮光中,洁白的战士降临在林间,白色的衣裙,金发银眸,夜色仿佛为她周身笼罩淡淡的光晕。她手持的大剑,就像为降下神罚般,威严而圣洁。觉醒者的怒吼响彻夜空,两名残敌暂时放下里卡尔多,转身扑向芙洛拉——芙洛拉的银色瞳孔中也金光闪现,杀意已决。

      这是里卡尔多最后一次目睹作为战士的芙洛拉全力战斗。他并不担心,他是见识过她的真正实力的,而这两头女觉醒者,经过与他长久的苦战,所剩余力不过四成而已。芙洛拉果然在数十回合间结束了战斗,只是不知出于何因,她剧烈地喘息着,躬下的身子倚靠着剑柄大幅起伏。

      “芙洛拉……”里卡尔多低声道,才想起她从未当面唤过她的名字。

      她抬头回望着他,目光中包含着太多东西,竟令里卡尔多瞬间失神。片刻前,他们几乎永远失去彼此,也使二人确信这种失去,对任何一方都是不能承受的,或是说致命的。他完全读懂了她的恐惧,正如方才他的绝望。

      “芙洛拉……”他轻喘着呼唤。

      此时此刻的他们间隔不过数米,然而这中间,曾经横亘这一个世界——遥不可及的距离,数十年的时光。何其幸运,怎样的机缘巧合使他们相遇,又被悲伤,孤独,利用,算计,痛苦,死亡等所有最阴暗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不知是她先行靠近,还是他先伸手邀请,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久久未曾分开。

      许久,里卡尔多颈间传来芙洛拉喃喃低语:“我以为你后悔了,扔下我回北方去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只有完成了这次任务,才能回归自由之身。”

      “我差点就不来了,只是觉得必须来听你亲口说出来。”芙洛拉轻轻在他怀里挪腾,寻找更舒适的位置,“还有,你不应该如此狼狈吧?她们虽然人多,但怎会是你的对手?”

      “我妖力不够。”

      “什么?”芙洛拉抬起头来,撑着里卡尔多的双肩,思索片刻,皱眉道,“你知道,以我前几日的状态,失去了应有的洞察力……不过,难道,你这些天来一直都没有‘进食’吗?”

      “嗯。这样有助于我思考,找回最初的感觉。”

      “笨蛋。”

      “是我失算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芙洛拉展颜一笑,拭去眼角残留的泪珠,刚才情势危急,自己情绪又大起大落,竟不自觉急出泪来。“现在怎么办?”

      里卡尔多也勾起嘴角:“我们回去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SCENE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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