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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走马江山 ...

  •   天业镇,丝竹悠扬,绚丽的布匹绸缎挂满店铺,商贩扯着嗓子叫卖熊皮,瓷器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琉璃灯彩纸花在楼宇阁角葳蕤流转,空气里渗着异香,甜蜜温暖。
      天业镇是商贸重镇,不比天涯城禁足森严,这里是和谐的、欢悦的、轻松的,尽管一个月前上阳守军和翊军曾以此为战场,拼的你死我活。
      万花楼的琳儿姑娘送走一夜餍足的客人,揉揉太阳穴,疲惫回房,开窗,忽然不可置信张大了眼睛。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所有人手中的活计一滞。
      一匹白马驮着红衣男子,轻柔踏过石板街面,他的周身笼着月光白,高贵疏离,浅红丝衣如将近的暮烟,绯艳、清寂,如冰雪雕琢,该是凝聚物主多少宠溺于一身,方有这倾倒众生的美丽?

      天业镇外,帐篷如鼓满了风的帆,以正中装饰黄金帘子的大帐篷为中心,辐散排布。喊声震天,森然杀气如雪浪层层,却透出稳定平静。
      国主夏景泓在命三军调往最靠近聊邬的天业镇后,再次下旨,无皇室命令,不得出兵双郡。
      违令者,斩!
      高宇迎向风沙,感慨万千。
      双郡战事如火如荼,这短暂的平静,又可以维护多久?
      这似乎也于他无多大关系,自从他取代萧元籍坐了三军统帅的位置,军权实际已被夏景泓握于股掌。
      夏景泓,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中央集权的制度,自夏殒歌去后,着手对军中进行清洗,又开始从三军中调兵,欲行削藩之事。
      于是,他也成了大翊开国以来,最自以为是的君主。
      削藩削藩,削什么削,一将功成万骨枯,打来打去,上头名声是好听些,倒霉的总是他们。
      念及此处,高宇也不由一怔,自己何时变成这副苟且偷生的嘴脸。

      偷生便偷生,这乱世能活着就是赢家。
      高宇长长叹了口气,自斟了一杯米酒,权当谁喝下去,甘甜解渴。
      忽然,后背一僵,他控制不住一仰头,一口滑到喉咙口的酒“噗”地一声,尽数喷出,洒下来落了满脸。
      一个声音,随着风,清清楚楚,响在耳畔:“两年不见,高将军越发神勇了。”
      高宇手一抖,玄铁的连环刀锵然坠地,碰撞出电光火石的四溅火星。
      眼前笑容却淡泊宁静,两年了,依然是肤如流雪,绯衣袂袂,睫羽微颤,那令人一眼便深陷不可自拔的美丽,高贵,优雅,清寂。
      就连眉间优雅从容的残忍都未改变。
      “故人相逢,本宫有心邀高将军品茗叙旧,如何?”
      缓缓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不等高宇回答,自顾自上马,催马踏上官道。

      夏景泓有旨,活捉凤凰者,赏十万金,擢升六级,献人头者同功。
      茶楼名“泼墨”,楼前一幅巨大的泼墨山水,丹青层层晕染如云岫山脉奇松怪岩,阔气的泥金装裱仍不见俗套,当真泼墨河山,风光无限好。
      翊国大将袁青崖曾在此题诗,胤国天涯城城主冯若函曾在此品茶赞扬,宸相魏绍英曾在此落败,这里升起无数代天才,陨落无数天骄,荣光谢后,天地空茫,唯余这河山浩瀚温柔,不为兴亡易改。
      雅间靠窗,极目便能望见赤峰半腰皑皑白雪,视野突然浩大无比。茶博士端上博山红泥炉,刻有名家印章的紫砂壶,茶壶上题着两行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茶博士出去的时候,一行冷汗从脑门流下,腿一软,急急跑出这已然看不到一个客人的茶楼。
      上百人楼上有上百人,刀剑出鞘,寒光如雪映着兵士冷冽的眸子,泛出嗜血的红,楼下约有四百人,七十多台连珠弩,三百多张弓拉满月,黑漆漆的箭筒白森森的箭头,对准同一个方向。
      瓷器景泰蓝均匀,银青茶针悠悠敛着锋芒。
      晶莹的手指,捻起一把君山银针,放入沸水,三起三落,锋芒向上如刀丛森立,蟹沸。
      “想不到,这荒凉的大漠还能喝到纯的君山银针,真是难得”夏殒歌微微一笑,往白瓷茶盅注满澄黄,清爽明亮。
      高宇如坐针毡,以致语气不太连贯:“殿下还是卑职来”
      夏殒歌摇摇头:“不不说好了本宫今日请客,怎能劳烦高将军。”翦水眸眼角微微上挑,笑容明净无瑕,高宇看来却是说不出的森冷。
      一个人,顶着全国通缉,众目睽睽穿过几十万大军走到他面前,还为他注上新茶,不动声色微笑。这样的人,怕是无论是谁见着,也会如坐针毡。
      而夏殒歌依然微笑,不动声色,浅抿香醇回甘的君山银针。
      优雅而惬意。
      于是高宇更如坐针毡。
      “高将军可知双郡战况?”夏殒歌抬眸,微笑。
      高宇摆摆手:“若殿下是为了借兵而来,大可不必在高某身上下功夫”
      夏殒歌淡淡打断:“本宫不是借兵,是调兵。”
      高宇拍案而起:“如今四处密令除掉殿下,殿下不知收敛反而四处招摇也就罢了,何苦逼人太甚?”
      夏殒歌抿一口茶:“本宫无意与谁为难,只为调兵而来。”
      “嚓”一声浊响,摔出一张黄铜的令牌,虎头大张血盆大口,似欲择人而噬。
      虎符。
      高宇虎眼圆瞪,血脉贲张。
      一个沦为他国质子的废太子怎会有掌握兵国大权的虎符?
      细细看去却发现更为诡秘之处——令牌边缘,赫然是翅羽的形状。
      先皇景帝在世,曾昭告天下,颁发两枚飞虎军令,一枚掌握在国君手中,持此令者,可逾越圣旨与尚方宝剑,且无需双符合体,随意调动翊国所有军队,甚至包括捕快、御林军、镇国军除紫宫带刀禁卫的一切军队。
      这本是先皇为巩固君主专权,为太子铺好的道路,岂止
      然,翊国尚未改朝换代,这飞虎令依然有效,除非圣旨和另一枚飞虎令同时到达。
      这,是夏殒歌奔走翊国多年夏景泓一直不敢公开索人的缘由么?
      夏殒歌抬眸,一字一字吐得清晰:“本宫可号令三军,但求高将军行个方便。”
      夏殒歌离职两年,三军各部已经过了不同程度的清洗,但皇室上下对毓明宫之变遮遮掩掩,导致军中“改革”极其缓慢,且凤皇公子经营三军六年,此时余威尚在,翊国大军内部矛盾重重,若此时发生什么变故,他又将情何以堪。
      所幸,这无所不能的飞虎令,只能调用三次。第一次,夏殒歌调用御道沿途官兵,顺利逃出翊国。
      第二次,便是这次。
      他甚至想到,若夏殒歌此次攻打翊国,他有法子及时通知龙城,请出另一枚飞虎令。
      良久,他缓缓背过身:“高宇愿听公子调遣。”
      夏殒歌站起身,一身浅红,挺拔、颀长,清贵不可方物,语气却斩钉截铁:“调用十万虎师,即刻出兵,发兵双郡——”
      听到十万这个数字,高宇脸色一白。
      翊国号称百万雄师,实则不过五十万,毓明宫之变折损人数虽不多却是精锐中的精锐,此后为防止夏殒歌旧部参与军政,那些骁勇善战的将士不是被寻错处砍头便是被遣散,此时整个翊国仅剩下三十万兵力,强撑着大国的虚面皮。
      而天业镇,仅有十万虎师,十万狼师。
      调走的这十万,似乎刚刚折中了“攻”与“护”的平衡。
      夏殒歌离开两年,竟依然对翊国军部了如指掌。

      旌旗隔离天日,黄沙百战穿金甲,大漠孤烟直,十万雄师浩浩荡荡,直发双郡。
      夏殒歌紧抿嘴唇,心头一片空洞,大漠的风在胸臆里回荡、空响,升起了再陨落,一如泼墨楼上那巨幅的山水写意,苍茫浩大而孤寂。
      是质子府与自己下的棋,不语的黑白二子在棋盘纵横,王者的霸气与柔软的“牵念”阡陌之间画出一方死局。
      进一步,万劫不复,退一步,万丈深渊。
      是那心照不宣的一笑,是微微的得意:“日后,你就是静海王府的夫人。”
      是将军府,眼中那心悸焦虑,拉住他的手:“你怎样?”
      还是莫隽汝手中紧握的龙骧二十万兵权与遍布全国的耳目心腹,那个“静海王”至高的称号,所代表的权势能力以及他手中紧握的对莫佑彦的仇恨?
      还是天涯城四十万大军?
      还是五年前齐州府,透过面具那惊鸿一瞥?
      恍恍惚惚的少年迷离心事,雾里看花,蓦然回首,惊觉,天地间自从多了了那洒脱真性情,琴弦,便再难奏出青锋碎冰三尺寒的凌厉狠决。
      军令层层传达——合围天涯城,困而不攻。
      夏殒歌握紧了拳,心脏剧烈颤动,隐隐然有不祥的预感,仿佛从西南方向的红,逆光流出死亡的气息。
      他不知此着落子,是会使他的棋局满盘皆活,还是满盘皆输。
      似乎此刻的牵念不在此处。
      他也迷惑,清水黄尘中卦象相连相套是为了哪般?
      而天意,又是哪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走马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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