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情深、此爱至诚》血月如殇

5、对不起我爱你（离别）

　　两个月後。

　　滨江大道。

　　“对不起……”萧忆诚坐在轮椅上，抬起头看著在他後方推著车的安念深，“是我任性了。”
　　这两个月，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每一次醒来都能看见安念深焦急的脸色。
　　一次又一次，心力交瘁的他越来越沈默，只是对自己仍然体贴温柔。自那一天的亲吻过後，就再也没见到他落泪，也没有看到他在他面前流露出哀恸。
　　每一次都笑著陪自己说话，然後自己渐渐昏迷，再醒来时，循回往复^他仍然坚持在自己面前笑著，怕多一丝绝望都会让自己悲伤。
　　如同一夜长大，被迫成熟的安念深让他揪心的痛。
　　“冷吗？”安念深答非所问，将轮椅推至两年前同一个地方後停下，蹲下身问著。
　　“还好……”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发，让那双自己最爱的蓝色眼眸完全展现，“你冷吗？这里风很大……”
　　“不冷。”
　　“怎麽了？”看著他将头埋在自己的腿上，那孩子气的举动让萧忆诚宛尔。
　　“没有……”安念深摇摇头，天冷的关系，他吸了吸鼻子,心下却回荡著医生最後一次的嘱咐。
　　……
　　这次他昏迷超过了十天，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也许下一次他就不会醒过来了。这段时间病人想要什麽想做什麽，可以考虑充分满足他了，毕竟不要让他抱著遗憾而去。
　　……
　　“怎麽突然想到这里来了？”口气因深埋在腿上而闷闷的，这让萧忆诚觉得今天的他很可爱。
　　“就是突然想来了,不好吗？”
　　“不是，”安念深又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象他身後的整片天空那样清澈，“不管你要去哪，我都陪你……”
　　　“傻瓜，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很远……”他摸著安念深的脸，眼睛却盯著微微而动的江水。
　　今年的冬天，好象特别的冷，几乎要把一切都冻结。
　　刺骨的寒风阵阵掠过，让萧忆诚不禁颤了一颤。
　　“是不是冷了？”安念深连忙起身，拖下外套披在他身上，萧忆诚却指了指一旁的长椅。於是他会意，将他从轮椅上搀起移到了旁边的凳子，然後将外套紧紧的盖著他，一切妥善後便将他拥入了怀里。
　　似乎所有的寒冷都被挡在了他温暖的胸膛外，萧忆诚闭目叹息。
　　终於已经褪去了所有青涩了，如今抱著他的人，可以让他依靠让他心安……想到这里，他不禁想嘲笑嘲笑。
　　“小鬼……你长大了。”
　　“别叫我小鬼。”被他叫做小鬼的人不满的捏了捏他的脸，“这半年我已经比你高了。”
　　萧忆诚笑出了省，结果差点一口气接不上。
　　“用身高作为衡量年龄的标准，所以、小鬼还是小鬼……”
　　“好吧，我是小鬼。”看著被自己捏的有些红润的脸，安念深又轻轻的替他揉著，“现在小鬼可以这样把你抱在怀里了。不许反驳，这是事实。”
　　“咳咳，”萧忆诚笑得轻咳了起来，安念深忙替他拍了拍背，为他顺著气。
　　“你看你，笑也不好好笑……”
　　“真好、念深……”
　　“恩？”
　　“你已经长大了，是个大人了。”萧忆诚对这个他不得否认的事实感到遗憾，“是个成熟的，温柔的，体贴的，专一的好男人了……”
　　“恩。”安念深安安稳稳的抱著他，一声声应著。
　　点点雪花忽然从天空飘落，寒冷的空气中是两人口中呵出的白雾，温暖脆弱，混著白茫茫的小小的雪花，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安念深换了个姿势将他上身都搂在了怀里，尽量不让那冰凉的雪飘到他身上。
　　两人看了很久的雪，整个世界既安静又美丽，仿佛一句话都会破碎了这美好的画面。
　　“可是我看不见了……”

　　深深吸进了寒冷入骨的空气，萧忆诚想象著今後安念深的样子，声音有丝颤抖。
　　“以後的念深……我都看不见了。”
　　安念深沈默。
　　“念深，我很可惜、真的很可惜……因为以後的你，一定会出色的让人嫉妒，让人想抢走你。”而我，却连抢回你的权利都没有。
　　他淡淡说著，有一些不甘心却又似乎事不关己。
　　安念深听著，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我是你的。”
　　萧忆诚笑了，忽然有点好奇安念深的想法，於是握著他的手学著他曾经做过的，与他的手指把玩著。
　　“你觉得……你以後会是个怎样的人？”
　　安念深只是为他拂去了头上的点点雪花，一下一下，终於再又吻了下他的额角後，才好象想起了要回应，“一个眼里只有你的人。”
　　“还有呢？”
　　“一个心里只有你的人。”
　　“……还有呢？”
　　“一个很爱很爱你的人。”安念深回答著，明明声音毫无起伏，却一句句都说得人要落泪。
　　“你真傻……”萧忆诚不赞同的摇著头，告诉他不能这样。“你的生命里不能只有我。以後，一定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你期待，有很多人值得你等待。”
　　安念深没有理会，静听下去。明白了他的不回应和理由，於是萧忆诚放弃了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他很在意的事。
　　“如果、可以这样一直一直一起、一辈子……你说，我们会怎麽样？”
　　“如果可以这样一直在一起，一辈子……”与他手指交缠嬉戏，安念深很认真很认真的想了片刻，才慢慢回答他，“我会成为你说的那样，变成一个成熟的，温柔的，体贴的，专一的好男人，然後、然後我会用我的一辈子来照顾你，来爱你……你伤心了，我会陪著你，你难过了，我会陪著你，你需要我了，我也陪著你。”紧紧贴著他的额头，仿佛一字一字都要说到萧忆诚的灵魂深处，“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证明我们有多相爱，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让我们越来越相爱……这样，等有一天我们老了，我们都还深爱著对方。”
　　他看著远处天际的白茫，哽咽出了声，“因为我相信至死不渝。”

　　因为我相信至死不渝……上天何其仁慈，让他有幸能听到这样一番话，萧忆诚感激的想哭。
　　“你呢？”说完自己要说的，安念深反问著他。
　　“我……”萧忆诚吸了吸鼻子，轻轻一笑，“我想我也许只会做一件事……”
　　“什麽？”
　　“就是每一天都告诉你，安念深，我很爱你。”他感到拥著他的人手紧了紧，“在你不安的时候、在你焦虑的时候、在你绝望的时候都这样告诉你。直到你厌了、烦了、我都还这样说给你听。”
　　总是要到快失去了时候才知道珍惜，这就是人吗？
　　那麽现在知道了，他还能後悔麽？
　　早知道现在这样，当初他一定每天每夜都说那三个字给这个人听，那古老的、却始终最治愈人心的三个字。
　　“不会的，永远都不会厌，不会烦的……”安念深在他脸上吻了下，闻著他身上的消毒水味道，一阵凄凉，“你要每一天都这样、说给我听，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那麽……”萧忆诚闭了闭眼，不忍去刺伤他，却不得不说，“要是我死了呢？”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沈默。
　　安念深看著那些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坠落在地面然後瞬间消失不见，就如同怀中人的生命，随时都会一闪而逝，他怎麽都留不住。
　　“不要说这麽可怕的事。”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後低下了头去吻他的唇，轻轻的吻了很多下後才离开，“我把我整个人整颗心都给你了，所以你不要说这个字，很可怕的……”
　　“可我觉得，我就快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安念深忽然用力抱住了他，恨不得将他整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把自己的生命过给他，让自己的体温渡给他，只要能留住他，要他做什麽都可以。
　　“我死了，会忘了我吗？”
　　“不会的。”
　　“我死了，会难过吗？”他觉得有点吃力、有点累。
　　“我说了，不会死的，你不会的……你要是死了，我会很难过，难过的不知道要怎麽活，这样你忍心吗？”
　　“怎麽会忍心啊……”怎麽会忍心、可是没有办法。
　　我多想陪著你，那些我们的未来我多想和你一起去经历。
　　我们一定有很长时间可以用来证明我们很相爱，越来越相爱，永远都相爱……可是我没有办法。
　　有泪水混著雪落在了萧忆诚的脸，於是他又一次叹气。
　　“别哭……”
　　“好、不哭，我答应你，我不会哭……”安念深伸手擦了擦眼泪，然後抱著他，慢慢摇晃著。
　　可是眼泪却从萧忆诚的眼眶中渐渐流出，滴在了安念深与他相握著手上。
　　安念深将那滴眼泪紧紧握在了手心，就象要留住怀中的人的生命那样留住眼泪的温度。
　　“可是我眼睛很疼、很疼很疼……”摸了摸脸，萧忆诚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流泪了。
　　安念深用指腹抹去他的眼泪，暗哑著声音轻轻问他，“为什麽哭？”
　　“为什麽啊……”呼吸有一点困难，他急急吸了一口才能说顺利说下去，“因为我在心里面想著你，想著我们的以後……就这样了。”
　　“别说了。”闻著他发丝上隐隐的香，安念深心痛得浑身颤抖。
　　萧忆诚轻笑著，“我记得、在我面前，你似乎总是哭啊……”
　　“不是的，”安念深停止了那轻轻的摇晃，忍住眼泪淡淡反驳著，“那是因为我心里面有你，你不懂……”
　　又一滴眼泪从眼眶流出，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萧忆诚伸手轻轻盖了上去。
　　不……我懂，我懂的。
　　正因为懂了，所以我们都哭了。

　　就好象要见证这伤人致极的悲痛般，雪开始越下越大，周遭的温度似乎一下子被强制降下了好几度。
　　萧忆诚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觉得很冷。
　　“念深，我觉得冷……”
　　安念深立刻将外套又裹紧了几分，然後更用力的抱著。
　　“我抱著你就不冷了，不会冷的……”
　　仿佛言语中带著一种魔力，被他这麽一说，萧忆诚觉得似乎确实有点不冷了……只是眼睛渐渐有点睁不开，觉得思绪有点混乱。
　　“念深，我觉得很累。”
　　“不要睡，我陪你说话。一直陪你、不要睡……”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安念深努力让他神志清醒过来，可是怀里的人声音却更低了。
　　“会再爱吗？”
　　“不、不会的，不会的……你不要睡，千万千万不要睡，我们就这样一直说下去……”
　　“要再爱的、不要老想著我……”因为你老想著我，我就会舍不得走，舍不得放弃你了。
　　他气息越来越弱，安念深的眼泪一颗颗掉下，用尽所有力气去抱著他，去温暖他的身体。
　　“我忘不了你……所以别走，别离开我。”
　　“忘了我。”眼皮很沈重，感觉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快没了，萧忆诚强撑著那一口气，要把心里的话全部告诉他。
　　“不忘……”
　　“要再爱……”
　　“不爱。”安念深泣不成声，一次次反对，一遍遍否定。
　　“傻瓜……”萧忆诚闭上眼睛，泪水混著上方不断坠落的眼泪一起落在了地面上，与冰雪瞬间交融後随即不见。
　　“以後，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会有人比我更懂你……他不像我，只能陪你走这几年的人生。”
　　不像我，只会让你伤心落泪，只会让你痛苦疲惫。那个人一定可以用一生来陪伴你，不会像这脆弱的生命……你们的未来一定再没有死亡的阴影。
　　“那个人一定会比我更依赖你，比我更体谅你，说不定……还会让你更生气，让你更无力。可是他一定是比我更爱你的……”
　　所以亲爱的，原谅我，原谅我要暂时把你留在回忆。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这回忆不是漫长无止尽的……当你遇上下一个爱你的人时，记得要走出回忆，记得要懂得珍惜。
　　“别说了！别说了、够了……”真的够了，别说了，别说……安念深想捂起耳朵不去听。
　　“我的念深，他一定能好好陪著，照顾著，然後用心去爱著……”呵出的气息温暖洁白，萧忆诚觉得心口那个地方，很疼。“所以，忘了我……”
　　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相信你的人生即使没有了我，一定还会很温暖。因为爱不因死亡而中断，即使那艰难的路程我不得不让你一个人走下去，至少、那些曾搀扶你我一路走来的爱，还在……
　　“不，我不忘，你休想……”安念深不停的摇头。
　　“这样，我才能安心，才可以放心……所以念深，我真的很爱、你……你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那些对你的承诺真想好好去实践，那些给你的誓言真想好好好去兑现，可是现实真的好残忍，连想象一下的机会都不给。
　　“我知道，萧忆诚，我知道、我都知道……”安念深一手捂住了嘴，不知道究竟要怎麽做才能不去哭泣，究竟要怎麽做才能挽留他的生命。“别走，不要离开我，你说过要我陪你一辈子的，你不能这麽对我！”
　　“对不起……我、我也不想的……”他将最後一口气深深呵了出来，忽然觉得浑身都很轻，一切都遥远的不可思议。
　　对不起……
　　真的，有太多太多的对不起想要看著你的眼睛对你说，可是都来不及了……怎麽办呢？
　　“别走，求你、萧忆诚我求你……”
　　“我、没有办法、念深……”以前都浪费了好多时间没有对你说这三个字，好不甘心……真想再好好吻你一次，再好好爱你一次……可是这次是真的要失去你了，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还能怎麽办呢？
　　我们、还能怎麽办呢……
　　“不……”
　　“对、不起……”始终强撑著与他紧紧相握著的手终於失去了所有力气，滑脱出了他的掌心，就象这无处可恨的命运，终於从此、将自己彻底抽离了他的生命。

　　对不起、我最最亲爱的人……竟然走到这里、我就要和你说再见……
　　只是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不知道下一次相遇的时候，我还有机会吗？
　　我们还有机会吗……

　　“不、我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你不能就这麽丢下我……安念深将脸深深的埋进了他的肩，泪水一次次流进他的衣领，曾经会抱住自己的温暖的身体此刻安静的无声无息。
　　你骗我，你答应我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你忘了吗你忘了吗？
　　他一次次将渐渐要下滑的身体紧搂在怀里，仿佛那就是他全部的生命，他不能舍弃，他无法舍弃……永远都不会舍弃。
　　你说过你要一直陪著我……你忘了吗？
　　你忘了吗……
　　你忘了吗？

　　长得仿佛无边无际的滨江大道上，罕见的大雪渐渐堆积在了空旷而干净的街道。又湿又冷的寒气重重的将这个悲伤的城市严密覆盖了起来，连抽出一丝温度的缝隙都不留。
　　江上难得没有汽轮和游艇，站在江边远远望去，白色的雪花将整个上海装点的晶莹美丽，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浪漫那麽安宁。
　　可是只要转过，却会看到一对年轻的身影静静坐在沿江的长椅，两人面容都是俊秀雅致，融合著这一片雪景，让人惊觉竟如此温情。

　　安念深一动不动的坐著，任由大雪纷飞染的他浑身莹白。他仍是那般紧紧抱著怀里的人，即使那身体开始渐渐冰冷，他还是无动於衷的抱著。
　　只是他的脸上已经没有泪水，只有丝丝明显的泪痕，呼吸轻微的若不细听仿佛以为他要就要随著这场浪漫的大雪而去，象被这个世界遗忘了那样，无助而寂寞。
　　年轻的他抬起头，轻轻闭上眼睛，感受著雪花落在脸上瞬间融化的那份奇异的触感。
　　伤心欲绝到再也流不出眼泪，抱著渐渐冰冷的身体，他只是、不知道该怎麽办。

　　他始终都没有再睁开眼，因为不敢去看那片天空。
　　因为在睁眼的那一瞬，他会觉得……他就要被这个城市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