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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多么可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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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由於天开始下起了雨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秦忆岚便建议安父安母留宿,何况多年未见,自己也很想和曾经的手帕交聊聊这几年来发生的事。但是出於云若风坚持要回家,於是双方父母一致决定由安念诚开车送他回家,反正他们现在住一起,彼此间有个照应也让四位长辈放心不少。
因为不想让厨房那一幕横梗在两人心中,也不想总是这样的沈默下去,於是在安念诚启动车子後,云若风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麽。
“这车子像是新买的。”银色奥迪,他记得宫角羽好像特别中意这款车。
“恩……”安念诚对他的主动攀谈有些意外,但从浦东到静安,这路程实在是有些长,期间如果一直保持沈默,说实话,他也不太愿意。“上个星期角羽送的。”
“我怎麽不知道?”这小子,也太一掷千金了吧,云若风吃惊。
“呵呵,”安念诚手握方向盘看著後视镜,“这一个月几乎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下,我出门的时候你还没起来。你当然不太可能知道。”
云若风无语。想想也是,角羽学校事情这麽多,旁边这位工作又这麽忙,只有自己这段时间过著最正常的生活,是不太可能知道。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头看著窗外,觉得有点尴尬。
安念诚甚是有趣的瞥了他一眼。这小家夥,原来还知道自己能睡啊!
“你平时工作都是这样吗?我的意思是,都必须这麽造出晚归的吗?”云若风又想了个话题。他与他相识不久,彼此间的交集实在是少的可怜,似乎每一个话题都有一道禁忌,不是随便什麽都可以问的。
“还好吧。”眼睛看著前方的道路,安念诚认真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性质後回答道,“因为刚回上海,很多事需要处理,何况冬季的发表会就要到了,事情会比较多一点,等忙完这一季发表就有一段较长的休假。”他说著,放下了自己这边的车窗,回头问道,“我开窗你介意吗?”
云若风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发表会?”他有些好奇,印象里似乎就只有服装发表会,没想到摄影也有。
“是啊,任何与时尚有关的东西,都会有它自己的审评会,你也可把它叫做摄影展。”安念诚左手手肘搁在窗沿上,右手转动著方向盘,姿态甚是写意。偶尔过往的车辆从身边急速驶过,那带起的阵阵湿冷的寒风吹在脸上,雨天特有的清冷让此时的安念诚特别情醒,也特别的舒心。
云若风目不转睛的看著他,迷漫在风雨中的侧脸既干净又俊美,让他有些转不开眼。
是的,俊美。也许是血缘在作祟,云若风无不讽刺地想,上天对宫家这一大家子真是眷顾到了极点,光从他认识的人开始,个个长得漂亮,好几次和宫角羽在街上都会被人拉著推荐去拍平面广告。於是想著想著,嘴角就有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什麽事这麽高兴?可以说来听听吗?”这是第一次,安念诚看见他真心实意地笑,不过他猜,一定是因为他的弟弟。
“只是想起了有时在人民广场会被人缠著去拍封面,角羽那时的表情很有意思。”云若风边笑边说,整个人都变得柔和很多,至少没有了之前无端而起的敌意,仿佛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此时此刻,找到了适当的人暂时分享。
安念诚在脑海里大概想象下,於是也笑了出来。“他是我们家长的最帅也最漂亮的男孩,很聪明,又善解人意,本家有不少的人都爱亲近他。”只是可惜,这样一个几乎完美的弟弟却生在了那样一个大家族里。阴暗的,晦涩的,自己父母避之唯恐不急的,甚至连自己的姓氏也为此而改的宫家,不适合他。可是他却要肩负起整个庞大的宫家和它背後几百年的苍凉。想到这里,安念诚有些心酸。“有没有想过,角羽会离开你。”
“我想过。”云若风的眼神暗了暗,盯著车窗上飞速而过的影像,心情也随之有些迷茫。“我知道,他还有两年的时间。”
他知道宫角羽与他的家族只见有一个协议,在大学毕业前互不干涉。他暂时不会是宫家唯一的继承人,也不过问宫家任何一件事,而相对的,宫家也不得干预他的私生活,为期十年。
“有过打算吗?”他没想过云若风居然回答他,因为这应该属於他的私事了。
“打算?”云若风挑眉,对自己所听到的这个字似乎感到有些可笑。“再好的打算也经不起时间,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当然听过。”
“我不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规划的太好,我当然知道凡是都该有个计划,人生要有个目标,就像角羽那样,忙碌的生活,忙碌的学习,因为他知道能让自己忙碌在这些事情上的时间不多了。”他和角羽不同,他只会做好那些摆在眼前的事情,他不原意花太多的精力在不确定的未来上,因为确定,只有做好现在,才可能有权利设想未来。“但是,我终究不是他。”他喜欢宫角羽,喜欢他身上很多地方,因为自己没有。那种理智,那种温柔,令他安心,让他能够随意。
“可是一旦他回到本家,接受了家族的事业,像现在这样的日子就不可复制了。你明白吗?”
云若风笑了,那淡淡的笑意那麽平静,“你是在射影什麽?”他想,他能听出安念诚话里的意思,他不是傻瓜。
“并非射影。”安念诚自我澄清,他不想云若风在这上面误会什麽。“你可以不用回答的。”“我知道。”他终於不在看著车窗,厌弃般地转回眼,而眼角的促狭却怎麽也掩饰不下了。“我知道,你只是出於一个哥哥的立场,对自己弟弟的一种,关心。”
被他用自己的话将了一军,安念诚出乎意料的并不觉得生气或者难堪什麽的,只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实在太有趣也太让他意外了。红灯在十字路口亮著,他停下了车,前窗的雨刷“卡达卡达”的上下刷著窗面,湿润的空气在安静的车内流动,却让人感到难得的平和。
挑衅之前,你做好了准备吗?云若风,你做好面对自己内心的准备了吗?还是说,你会像刚才那样再逃避一次?
“嗯哼……”安念诚轻抿著唇,发出一个低沈的音节,“在这个问题上,你觉得已经足够引起我的好奇了?”
“我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云若风不认为自己的猜测有错,“我不知道你为什麽会这麽感兴趣,既然你说过那是一种关心,接受好意我觉得现在还行。”
“那麽,恕我冒昧,你的打算是怎麽样的?”绿灯亮了,车子继续往前行驶,而他们之间的问题却一路前行,毫无干扰。“你打算,怎麽和他说?”
“说什麽?”云若风觉得可笑。安念诚看著他的眼睛,却看不进他的眼底,那冰冷的目光和窗外的雨夜那麽相似,没有温度。“说,也许我爱他?”也许在很久之前,我就对他心存一种非分的念头?
安念诚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中的讽刺听得云若风不由一震,他知道他在看著自己,却莫名不想和他对视。
“也许你还觉得你不曾爱他?”他突然调转了方向盘,一个急速的大转弯令一旁的云若风下意识的抓紧了右侧拉门,一阵晕眩过後,他发现安念诚把车停在了路边,雨刷还在一下一下的刷著镜面。“你觉得这种事可以用来开玩笑?”安念诚有些生气,一双眼牢牢盯著他,捕捉他每一分神情,猜测他每一分念头。
“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被他突然这麽一搞,云若风也有些怒了,他抬起头直接和他四目相对,“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来和你开玩笑?你以为这玩笑很好笑?”错了,是他错了。他以为眼前这个人可以暂时替他分担一下那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分量,结果事实证明他错了,他居然该死的以为他或许会明白他,哪怕只有一分一毫。
什麽出於对弟弟的关心,对他的关心,事实只是证明他天真的可笑。他一手拉开车门,想要下车,却不料被身後的人意把抓住了手腕,扯了回去。
“你干什麽?”云若风回头低斥道。
“外面下那麽大雨,你根本叫不到车。”安念诚皱眉,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这麽愤怒。
“你管太多了,叫不到车还有地铁,没有地铁就坐公车,没有公车就走。”只要现在不看见你,怎麽样都无所谓。那种奇怪的,被背叛的感觉缠绕在心里,让他难得的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第一次,有人让他有种可能会懂得自己的感觉,连他都不相信,自己竟然就这麽轻易的说了出来,而对方却认为自己是在开一个玩笑。
“任性。”安念诚出生叱责著,“就凭你的身体,淋这麽一场雨的後果你应该比我清楚,到时候麻烦的还会是我弟弟,心疼你担心你照顾你的还是只有我弟弟,你想过吗?这就是你的爱?你那难以启齿的爱?”他越说越无顾忌,完全不在乎那指责会怎样刺激眼前的孩子,他只是在做一件自己该做的事,而对於该做的事,他向来不留半分情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无辜?还是觉得自己特别需要别人来安慰你关心你,然後问你,你哪里难受了你是不是伤到哪里?你几岁了,你还当自己是个孩子吗?在角羽为你,为你……”他说不下去了,再说下去就要破坏了某项协议,安念诚及时刹车,而云若风也在霎那间抬起了头,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为我什麽,你说啊?他为我怎麽了?”
“为你这麽的操心……”安念诚马上找了个理由搪塞,不过幸好,云若风并没有怎麽怀疑。“如果不想回去生病,就呆著。”
云若风被他说的毫无反击之力。他该说什麽,他根本无从反对,因为他的指责在情在理,句句说道他的心底。他双手交握在膝盖,因为过分用力,指关节都有些泛白。
“我不知道你为什麽突然这麽生气……”见他不言不语,安念诚放软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也有些过激了,完全不像自己。“我看的出来,你对他的感情,只是我不允许你用‘也许’这样的字眼去形容,不要用怀疑去伤害自己的感情。”
云若风只是一动不动的坐著,低著头想著什麽,仿佛什麽都没听到。於是安念诚叹了口气,把心思拉回,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车辆。
对角羽的爱……
是什麽时候起,他开始对身边的人产生了感情,云若风已经不想去追究了,只记得某一天醒来,一切就都发生了。
他从来没有去想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也不曾琢磨对方的心态,当他开始的时候才明白,其实已经很久很久。
这是爱吗?他不知道,也不知道该怎麽去定义,定义到自己清楚自己明白。或许某一时刻的一个眼神,某一场合的一句话语,然後就这样,不动声色的,他沈溺了。
一开始,只是看著他在自己身边晃荡转悠,没什麽理由,他只是觉得很烦,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张漂亮的过分的脸。然後……然後,不知不觉他就闯进了自己的世界,一点都没有问他是不是介意,也没有丝毫提醒,奇怪的是自己居然还能渐渐习惯。所以习惯真的是有点可怕的,不是吗?
他看著眼前的雨刷,一下一下的,很规律,被隔空的空间里好像就只能听见这种声音,一切都被拉得很远,离开他很远。
再然後……再然後他更记不清了。爱情来的时候总是悄声无息,等到你发现後却觉得好像已经全部变成了曾经。
也许你还觉得你不曾爱他?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想反驳,却连最起码的底气都没有,只能用一种可悲的生气来掩饰。
不是不曾爱,是他从来就没有去爱。
因为他不敢。
你可知生命中会有多少感情长留心底,你可知那些感情还能留存多久,不会消散?
爱的感觉,难以磨灭,而可笑的是,那些日日说爱,夜夜念爱的爱情,却被越说越淡。他时常慌恐,那条若有似无的界限一旦被跨越,等待他的会是什麽?也许是那些言情小说中,令人遐想不已的欣慰结局,从此王子与公主永远幸福,尽管他们的故事不会有公主。说不定也会是武侠剧里,相濡以沫或者相忘於江湖,即使相隔再远也终有想念,就算这种想念想念成了眼泪。
很多的假设会在一瞬间全部浮现出来,他不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只是他害怕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然後剩下离开。
都说相爱需要信任,那麽如果没有相爱呢?他要怎麽去信任,去信任谁,去信任对方也许会告诉自己,他们彼此相爱?
说白了,那是自欺欺人。
云若风其实很清楚,说不定只要自己跨出那一步,他和他就能把这种莫名奇妙的折磨变成一种合情合理。
然後他会问自己,为什麽没有呢?
他不知道……也许真的是彼此付出的那些友情太深刻了,深刻的把一切都掩饰得这麽好,好到有朝一日自己清楚感觉到了看到了,就当没有看到。不敢面对不能碰触,小心翼翼的维持著所谓的友情和亲情,自私的把最後剩下的那种感情藏在心底,有空想起来时便调侃调侃自己,然後再收拾起来,假装什麽都没有发生过那样,日子照样过,朋友照样做,就像一个没有明天的人,什麽都不去想。
真的很胆怯,真的是很卑劣。
有时他甚至庆幸它没有变质成那最後一种感情,因为太动荡不堪了,经不起一点点风浪。
多麽遗憾,这样近在咫尺,它竟然都没有成为爱情……他一手遮起了双眼,遮起了四周那潮湿的雨气。
难道他想这样依赖著他,让他操心,像个贪婪的孩子那样,榨取他每一分温柔,每一分宽容吗?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还有多久,这种能让感情存留的时间还剩下多久?这种不必顾及周围眼光,用虚伪的友情掩饰著自己对他越来越深越来越重的眷恋,真的还能剩下多久?
他只是想在结束前能为来日岁月,刻一份留念。他已经分不清那种感情到底算什麽,但至少他知道,知道自己在拼命的记取每一段相处的片刻,因为他分明能听见偶尔对方转回身对自己微笑时,那清清楚楚的叹息。
车窗外面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样,倾盆而下的大雨为这样一个不得平静的夜晚重重的垂下了帘幕,那“哗哗”的水渍在车窗上连连不断的冲刷著,混乱不已。
身边好像有人用手轻轻按在了他的头上,缓缓的,一下一下的安抚著,心底那种悲凉和失落被越来越清晰的张显了出来,云若风忽然有种大哭一场的冲动。
多麽可惜,他没有勇气把它变成爱情。
多麽可惜……因为它从来都不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