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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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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帐中榻旁,灯光迷茫。
周瑜倚在雕梅隽叶的案几旁,眼角带笑。
“先生好计策。”
诸葛亮不忙回话,只是仔细用目光描着周瑜嘴角的笑纹,和一缕缕垂落的青丝。想用丹青朱砂,绘出他入骨风华,半晌无话。
“小小诡计,怎知都督如此赞誉。”
言罢想伸手为自己斟茶,却发现袖摆边缘仍沾染了杏花湿意,余香犹存,只好作罢。
“吾此生只赞自己人。”
平淡的话语,几乎没有感情的起伏,周瑜没有动,笑着看着面前跳跃的灯火。
“恕亮愚笨,不明都督什么意思。”
太执着,终是参不透命格。
“先生谦虚了。”
“都督刚才那话,可是真心?”
灯火跳跃间帐外有巡查的脚步声经过,一时之间只有泥土的摩擦声与呼吸声充斥周围。
诸葛亮在等,抑或没有。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执念于这个无关紧要的答案。他从未对自己的判断失去过信心,不管是在南阳躬耕,还是站在刘备的面前时。只是这一次,他确确实实没有信心,他怕听见不是,更怕听见是。
“吾早已,无心。”
与诸葛亮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答案,周瑜自己说出来的时候都有些恍神。是啊,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策马扬鞭的周瑜周公瑾,是一不小心留在了寿香,还是舒城的那场繁华未谢开到荼蘼的梦里?他是迟迟不愿意醒来的人,惟愿在春江三月里沿着青石板,笑看曾有人在他面前年少轻狂指点江山,回身时笑得灿烂胜过吴歌里的软语,胜过披甲执戟浴血的狂霸。伸来的手即使仍显稚嫩依旧坚定有力。
“汝想去的任何地方,吾都会陪汝去。”
天涯海角,与君相随。
不厌轻狂,他曾经的肆意曾经的洒脱曾经的执子之手不愿分离,但时光不会为他留半分念想半分未来,红尘初妆,从不怜悯。
梦里曾有杨柳色,正是舒城春风过。犹记挑灯看剑为君诺,如今长叹多情应笑,岁月蹉跎。十年转眼光阴流成河,襟袍鼓风青丝绾三千。怎可忘,生死隔。血雾蔽天旌旗灭,谁披战袍,把江山踏破,寻不到,一世蒹葭苍苍。
孙,伯符。
“都督在想什么?”
忽然响在耳边的声音,带着些暖醉,周瑜回过神时才发现诸葛亮已从对面移至身前,平日里看不大真切的面容如今离自己只差分毫。
有些恍神,有些恼怒,还有些尴尬与吃惊。全都没在周瑜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诸葛亮莫名想起那天,那江水,那明月,那肆意流淌的暧昧,那随江而去的酒香,那个吻。
“吾所想的,是没有先生的曾经。”
不露痕迹地向后仰,企图拉开距离,周瑜仍漂浮在杨花柳絮般的曾经中,没有回来。
“都督,真是伤人。”
伤人,的确。诸葛亮知晓面前这人,有他触不得碰不到的曾经。那是广传江东误曲回顾的时候的默契,是月下一人击缶一人舞戟时的天作。曾传一曲《凤求凰》,求走了他所有的笑靥,也求落了他半生的幸福。
“都督为何从未想过,有亮的曾经。”
几乎算是哀求,可又不带该有的软弱。
周瑜微微有些失神,随即笑叹。
“先生……真是伤人。”
不是不想,是不能想,不敢想,不要奢望想。
天下,只有一个孙伯符,亦只有一个诸葛孔明。
……
灯盏中的灯芯燃过了头,爆出一缕青烟。诸葛亮方才从沉默中回过神来,抬手想摇扇子,却发现扇子落在了自己帐中。
“都督明日,可有什么计策?”
浓雾散尽,江北营中有人端坐,看着送上来的报,苦笑着叹了口气。
“十万只箭,权当赠予汝罢了。”
执笔点落,玄黑沿着手心脉络细细密密晕开。灯下摊开的掌心,赫然入目的是两个字,笔画相似,所带力度神态却不一。
火。
终是笑了。诸葛亮看着周瑜,看着他笑得如一树桃夭劈开万丈浮华直达苍穹。倏忽汇了流光万千亮了火树银光。
恍然顿悟。
面前这人,便是这热烈燃烧的火,那是暗夜边缘跳动的诱惑,是飞蛾一次次的忘我的赴死。
不到油尽灯枯,绝不收敛一丝光华。
“先生真是好计策,那么吾便将这秘密交予先生了。”
江东的浓雾,有火光,有希望,有绝望。
“亮一定,守口如瓶。”
——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