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氏酒庄》猫猫舟

7、大蚊子

　　祝柏山知道夏麟是个心思细腻聪明机灵的孩子，可是，最近他发现这孩子好像还不止这点心细和聪明，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在某个午后，祝柏山把夏麟单独叫到了书房里，扔给他几张纸页。
　　“小夏啊，帮爷爷个忙，把这些纸上的东西抄写到这个本子上。”
　　夏麟颇乖巧的点点头，拿起泛黄的纸页看了看，上面的字都不多，也因为平日里老夏对夏麟的启蒙教育做的好，很多简单的字夏麟都能认，当然有些字，他还是认不了，不过只是抄写而已，夏麟觉得自己能做。
　　祝柏山准备了纸笔，夏麟端坐好，捏起笔就开始誊抄，孩子并不知道在这些泛黄破旧的纸页上，用蝇头小楷整整齐齐的书写着的正是祝家保存的古酒方，这是祝家酿酒的命根，也是几代人的心血。
　　祝柏山就坐在一旁悠闲的看着，遇到夏麟不会的字就教一教，夏麟会写了之后又默默的抄写。看着淡淡的阳光洒在窗边的小孩身上，祝柏山有欣慰也有慨叹。夏麟会写字是老夏的功劳，毕竟是读书人，就算流落到乡下也不改知识分子的本色，他想让夏麟懂事明理，想要夏麟出人头地，想要夏麟能靠着知识走回去，回到自己生长的城市。不管怎么说，老夏这辈子没能完成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夏麟身上。老夏的这些想法，祝柏山很清楚，他也很能理解，人之常情理所应当，更何况老夏对祝家可真是尽心尽力毫不藏私，就算在教导夏麟的同时，也一起教导着祝清玖，没有偏心一方。只是祝清玖那孩子的性格实在太活泛，加上年纪小根本坐不住，所以学的也就乱七八糟不成系统。此刻，祝柏山看着夏麟一丝不苟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是小玖有夏麟一半认真努力就好了，只可惜了夏麟，不姓祝。当然，如果祝爷爷知道在将来很久以后，夏麟也姓祝了，一定会收回今天的想法。
　　“爷爷，我写完了。”正想着，夏麟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祝柏山的胡思乱想，祝柏山接过夏麟誊抄好的方子，眯着眼上下看看，孩子还小，笔力弱，写出的字也显得稚嫩青涩，但看得出很认真。祝柏山很满意，但既然今天是考验，那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祝柏山笑眯眯的摸摸夏麟的头发，说道：“很好，写的很好。不过，小夏啊，爷爷还要让你帮个忙，你把你刚才写的再默写一遍，可以吗？”
　　夏麟歪着脑袋看祝柏山，眼睛里满是疑惑，他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还要让他默写一遍，目光很自然的落在祝柏山手里的纸页上，虽然没说话，但那神情是明显的不解。
　　祝柏山表情僵了僵，尴尬的笑笑，支吾道：“呃，那个，小夏啊，你写的这个爷爷有其他用处，你就再默写一遍，好吧？”
　　夏麟抿着嘴，想了想道：“可是，我记不全的。”
　　“没关系，你能写多少就写多少，记不住的就画个圈。”
　　既然祝柏山都这么说了，夏麟也不能再拒绝了，只能老实的拿过纸笔重新默写起来。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要他过目不忘真的有点强人所难，但是夏麟似乎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多花了些时间回忆思索之后，就完成了第二次的默写。
　　祝柏山惊讶的捏着手里的东西，瞪大了眼睛看看夏麟又看看手上几乎没有什么圈圈的方子，已经完全不能掩饰内心的震撼，这个孩子真的不能用聪明来形容了。
　　夏麟扭着手，似乎有些委屈：“爷爷，有些字我记不住了，所以，……”
　　“不，你做的很好了！孩子。”祝柏山有些激动的把夏麟抱进怀里。
　　夏麟依旧一头雾水，他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写完，为什么爷爷还会夸奖他，尝试着唤他：“爷爷。”
　　祝柏山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松开夏麟，凝视片刻，忽然道：“夏麟，你喜欢小玖吗？”
　　九九？夏麟眼睛一亮，扯着大大的笑容点头：“嗯，很喜欢。”
　　祝柏山在内心里暗笑，很是得意：“那你愿不愿意帮助小玖？”
　　“嗯，愿意。”只要祝清玖的事情，夏麟没什么不愿意的。
　　祝柏山脸上的笑愈发的得意了，握着夏麟的手，慢慢的说道：“恩，那爷爷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要保证完成哟。”
　　“咦？”夏麟愣了，他看着祝柏山笑的眯了缝的眼，脑袋里灵光一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狐狸的笑？

　　祝清玖觉得自己的悠闲生活被彻底颠覆了，清晨六点就被老爸从被子里拎起来，出门跑上五公里后吃早饭，吃完饭小小的休息片刻，然后就在院子里站桩子一个小时，当自己颤颤悠悠的从桩子上下来后，休息一个半小时，再继续站桩一小时。吃过午饭，午睡一小时，就到祝柏山那里报到，学习各种关于“酒”的知识。
　　折腾一天之后，祝清玖便格外想念自己的小床，本以为可以肆无忌惮的躺在床上翻滚，但是事实上却大相径庭。
　　“九九，你听懂了吗？”夏麟接受了祝柏山的任务，每天晚上都会单独给祝清玖温习一遍祝柏山讲的内容，如果有不明白的，夏麟也会一点点给他解释清楚。
　　可是显然，祝清玖很不配合：“啊啊啊，我不要学了！”
　　祝清玖从床上扔枕头，夏麟皱着眉头拾起来，拍拍灰尘，又放回床上，和自己的枕头并排放在一起。看着撅着嘴撑着下巴皱眉的祝清玖，橙黄的灯光洒落在孩子的眉眼上，漾开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夏麟看的怔怔的，他知道九九长得很好看，皮肤很滑很白嫩，眼睛很大眉毛很浓嘴巴也很红，但是此刻，他觉得九九更好看了。这么看着，夏麟的心变得异常柔软，忍不住伸手去拉祝清玖的手：“九九，别生气了。”
　　祝清玖回过头，大眼睛微微红了，水水润润的：“哥哥，我不是对你生气的。”
　　“恩，我知道。”夏麟看着祝清玖的模样，早就心软了，更别说温习了，已经被抛在脑后了：“你也别生爷爷的气，爷爷也是为了你好，要是不多学点知识，以后你怎么学习酿酒啊。”
　　“哼，”祝清玖重重的哼了一声，心里早就抱怨开了，又是爷爷说的什么“责任”，好讨厌呀！为什么从小叔离开之后，自己就要受苦？对，一定是小叔的错，是他觉得太辛苦了所以才会离开家的！所以，现在我就代替他辛苦！一定是这样的！
　　“小叔好讨厌啊！都是他的错！”
　　夏麟眨巴眨巴眼，怎么又和小叔有关系了？但是他很明智的没有去追问正在火头上的祝清玖，而是果断的选择了上床睡觉。
　　祝清玖立刻欢呼的抱住了夏麟，翻身上床，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夏麟：“哥哥，快来。”
　　夏麟觉得很是愧疚，他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九九祝爷爷可是用每天晚上两毛钱的价格让自己帮他温习的，今天晚上没有温习，那自己能不能要这两毛钱呢？但是，那可是两毛钱啊，可以买好多颗糖了，当然，他不会把钱用来买糖的，他把这些钱都攒起来了，要是以后九九需要买什么，不用祝爷爷或者是祝爸爸拿钱买，自己就能满足他，那该有多好啊。
　　八岁的夏麟，在躺在祝清玖身边的这个晚上，渐渐的展露出了他对于祝清玖的占有欲，只是，这样的占有欲隐秘打着两小无猜的友情招牌，无人发现。

　　就在祝清玖和夏麟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的时候，秋天来临了，而这一年的秋季让祝清玖格外期待，因为他要上学了。
　　上学读书是老夏提出来的，理由是如果不识字不读书不长知识，就没有办法适应未来的社会。老夏喝过洋墨水，他的意见在祝家一直有着举足若轻的作用。祝柏山听了老夏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像□□那种仇视知识分子的时代过去了，现在的社会确实需要更多有知识懂道理的人，比如老夏之前关于调价格的建议，事实证明相当的有用，只是改动了小小的价格之后，家里的生意不但没有消减反而越来越好，收入也越来越多，这说明什么？说明读书人就是有能耐。
　　因此，在老夏提出让两个小孩去上学的建议时，祝柏山双手赞成，直接让大儿子联系了学校，办好了手续就等着开学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最高兴的莫过于两个孩子了，尤其是夏麟，父母还在的时候，就听他们说等到自己够年龄了就让自己去上学读书，可是后来发生了意外，关于上学读书的承诺也就落空了。所以此刻当大伯告诉自己可以上学读书的时候，夏麟的心落了地，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了，有一刹那，他甚至觉得父母又回来了。
　　至于祝清玖，纯粹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摆脱每天辛苦训练的日子了，所以显得兴奋异常。
　　“哥哥，你上过学吗？”躺在床上，祝清玖搂着夏麟问道，两只眼睛明亮的宛若星辰。
　　夏麟抱着祝清玖，微笑着摇头：“没有。”
　　祝清玖嘟着嘴想了想又道：“不知道上学好不好玩，不过，终于不用每天跑步站桩子了，真好啊。”
　　夏麟轻笑着摸摸祝清玖的头发，他没有告诉祝清玖，祝爸爸和祝爷爷可不会因为上学了就停止训练，他想让九九暂时高兴一下。
　　“过两天就开学了，我听我大伯说，祝伯伯会放咱们一天假，去买上学用的东西。”
　　短暂的沉默之后，祝清玖猛的跳了起来，高声大喊：“噢，太好啦！太好啦！我可以上街玩了！”
　　“嘘！”夏麟赶紧拉住祝清玖塞进被子里，抬头看了看大门，还好没有惊醒长辈们，收回目光，再次抱住祝清玖，伸手在他鼻子上轻轻刮了刮：“小点声，不怕祝伯伯上来打屁股啊！”
　　祝清玖嘻嘻笑着，把头埋进夏麟怀里蹭了蹭，一副偷吃了蜜糖的模样，看的夏麟心里痒痒的，他真觉得九九好看，无论什么样子都好看，他好想这样一直抱着九九，一直这么看着他，永远都不要分开。这么想着，鬼使神差的，夏麟凑近了祝清玖，在小崽软嫩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亲完了，夏麟后知后觉的脸红了，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刚才的触感还留在唇间，温暖而滑腻，还有些甜，一直甜进了心里。
　　祝清玖眨巴眨巴眼，摸摸自己的脸，奇怪的问：“哥哥，你刚才在干什么？”
　　夏麟的脸开始发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亲九九，但是内心里却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他微微躲开祝清玖的眼，轻声道：“呃，我看到你脸上有蚊子。”
　　“咦？是吗？”祝清玖又摸摸自己的脸，忽然就笑了：“恩，那睡吧，哥哥。”
　　呼，夏麟松了一口气，身体也不僵硬了，紧紧的搂着祝清玖，抚着他的背，温柔低语：“恩，睡吧。”
　　不一会儿，夏麟怀里的小崽就睡熟了，发出轻微的呼声，夏麟却没办法入睡，他抱着小崽，内心里还在为刚刚的举动而忐忑，但是又觉得很舒服很快乐，摸着祝清玖的头发，顺着脸庞划下手指，最后落在了小崽微张的唇瓣上，呼吸的热气喷在夏麟的手指上，灼热的几乎要烧起来。
　　夏麟久久的凝视，一动不动，眼神里泛出的光明亮的吓人。九九，……
　　这一夜，祝清玖睡得有些不安稳，睡得迷迷糊糊之间，他觉得真有蚊子在自己脸上飞来飞去，最后还停在了嘴巴上，真是奇怪的蚊子，祝清玖再次陷入睡梦之前这样想到。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大雁飞过，留下灰白的痕迹。这是个好天气，非常适合出门闲逛。
　　祝清玖牵着夏麟一蹦一跳的出了门，今天他要和哥哥去买书包买铅笔买小本子还要买文具盒，祝清玖听着夏大伯一路说着，笑的脸上开了一朵花儿。
　　夏麟也很开心，因为要上学了也因为九九很高兴，看着祝清玖兴高采烈的模样，夏麟忽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脸上微微泛了红。
　　“夏麟，小玖，你们就要上学了，在学校可不比在家里，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可不许再调皮了啊。”老夏牵着两个小孩儿，喋喋不休的叮嘱着，不管怎样，夏麟要上学了，他这个大伯竟然有点紧张。
　　“噢！”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的答应了，老夏看了也不由得一笑。
　　镇上有一家专卖文具的店铺，离祝家酒坊不远，老夏和两个孩子悠闲走过去，也没花多少时间就看到了门口挂着各式书包的店铺。
　　祝清玖欢呼一声，甩开夏麟的手直奔进去，只是刚踩进店门，小崽就愣在原地了。夏麟赶紧跟上去，进了店一看，也愣住了，原来牛大头居然也在这里。夏麟微微的皱了眉，不自觉的后退半步，对这个牛大头，他在潜意识里是有些怕的，因为他会毫不留情的戳自己的伤口，很痛很难受。
　　相对于夏麟复杂的心思，祝清玖就没那么多念头了，反正对于牛大头，他只有讨厌！时隔三年，曾经的冤家对头到现在依旧还是冤家对头，甚至在经过数次的打架之后，彼此的“感情”越来越深，深的恨不得一见面就一口唾沫淹了对方。
　　所以，此时此刻，牛大头看到祝清玖和夏麟的时候，顿时拉响了警报，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三个孩子对峙着，不进不退，也不说话，瞪着眼睛比谁的大。老夏追上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顿时哭笑不得，作为这几年目睹这几个孩子的恩恩怨怨的旁观者，老夏非常理解这个场景，用一个成语形容就叫“冤家路窄”。这么想着，他也有点头痛，怎么偏偏就在这里碰上了呢？
　　要说老夏可真是冤枉了牛大头，人家孩子也是要上学的好不好。只是非常不凑巧的是，此时此刻也在这家店买文具。果然，牛婶付了钱从里面出来，恰好也看到这三个孩子大眼瞪小眼的样子，于是乎，她也头痛了。
　　“你个破孩子，杵在这里干啥，还不叫人？”牛婶一巴掌扇在儿子后脑勺上，嗓门一吼，倒把老夏和另俩孩子吓了一跳。
　　牛大头在老妈的逼视下终于不甘不愿的开口了：“夏伯伯好。”至于另两个，用鼻子哼哼就算打招呼了。
　　老夏见状也赶紧扯着自家俩孩子给人打招呼，然后笑着对牛婶道：“小牛也上学了？”
　　牛婶搓搓手，爽朗一笑，勾着牛大头晃了晃：“可不是，不小了，去学堂认点字，顺便也让先生管管，免得一天到晚净给我惹祸！”
　　说着还用手胡撸胡撸牛大头的脑袋，牛大头很是不耐烦，摸着脑袋瞥一眼自己老妈，喊道：“走了，回家了。”今天真倒霉，碰到那两个野孩子不说，还被自家老妈当着野孩子的面揭了短，果然，每次碰见他们都没好事。
　　牛婶尴尬的笑笑，又和老夏说了一会儿话，便拎着自家小子离开。
　　离开时，牛大头恰好从夏麟身边走过，眼神阴狠的瞪了瞪夏麟，然后快步离开。只是，在牛大头离开之后，夏麟的脸色忽然变了，小拳头捏的紧紧的，垂着头，眼神里有了难得的愤怒和凛冽。牛大头刻意在自己身边停留了须臾，只因为他要说一句话：“野孩子。”
　　夏麟遏制着全身的颤抖，压抑着眼眶里几乎落出的眼泪，只觉得心里的那根刺又戳进去了几分，那不软不硬的一根刺，戳在心里一点点的磨着、碾着，细微的痛，不经意的牵动便能痛遍全身。

作者有话说

　　完~
好大的一只蚊子啊~~啪叽，拍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