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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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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辞别忻晚,当日明息便带着蓝一平一行上路,忻晚转交过来的那队人马虽都其貌不扬,但偶尔露出的杀气却连蓝一平那样的狠角色也觉心寒,明息总算有了些安慰,只盼快些赶到宗府,能得到多一点消息。
听忻晚所言,墨让放出来的信鸽自前日后便再没出现,也不知是信鸽已用尽还是他已无其它的消息需要再送,最坏的情况还是他已不能再发送任何指示,当然这最后一条从明息到蓝一平都是绝对不敢去想的。
江湖上的这场变动似乎并没有很快地传播开来,一行人一路上也几乎没遇到什么麻烦,只在进入盛州境内的时候遇到了宗府势力的盘查,但查证之后很快便予放行,到快天亮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了连城总部。
明玥又是被赵铮从梦中唤醒的,他这几日为防出事都在书房和衣而睡,赵铮一唤便即醒了,听到明息回来,却并无赵铮意想中的欢欣雀跃,只怔了一怔,缓缓点了点头。
赵铮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明息也有类似的感觉。
虽与往常一样见面时明玥给了他一个亲密的拥抱,但比起以往的热情这回却明显过于冷淡了,甚至不待他回抱过去,环住他肩膀的手便已收了回去,他不由自主地想:阿玥也长高了。
“息哥哥。”久违的称呼让他有些感慨,仔细端详了一下瞪违半栽的容颜,即便是在这般紧急愁苦的环境中,他仍是本性难改地取笑道:“阿玥长大了,胡子都留上了。”
明玥摸摸自己的脸,不由失笑,他近日睡的不好脸色颇有些憔悴,这一笑却郁色尽去,仍是那昔日的美貌少年模样,他对明息笑道:“我听说息哥哥回来了,慌的不及梳洗,但息哥哥只顾笑我,却不看看自己,和我有什么两样?”
明息一愕,反手摸摸自己下巴,果然硬硬的一片短茬儿,看看明玥,二人一齐大笑。
这一笑却将先前那有些生疏的气氛一扫而空,明玥不待他坐定,抢问道:“息哥哥是从哪里回来?”
明息也恰好在问:“府里出了事你没事吧?”
二人只顾自己说话都没听清对方所言,不由都是一愕,再度相视而笑,这才携了手在一旁椅子上坐定,慢慢倾诉各自的境况。
明玥听他诉说微州至北疆所遇,脸上阴晴不定却没开口打断,明息见他这般沉着与往日大不相同倒不觉有些纳罕,明玥听他说完,这才缓缓道:“息哥哥,你讲完了,我来说吧。就在北疆出事的第二天早上,我这里也出了点事。”说着便把那夜假谈龙暗杀之事说了一遍。明息直到此时才听闻明逊死讯,怔了半晌眼中落下泪来,倒是明玥一派沉静,反安慰他道:“叔叔虽死,但只要我们能够为他报仇重振宗府,我想他九泉之下亦会含笑。”
明息抹了把眼泪点头,心中却更是奇怪,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明玥见他不住打量自己,不觉一笑,道:“不过半载不见,息哥哥是不认得我了吗?”
明息摇了摇头,道:“阿玥你变了好多。”
明玥淡淡地道:“人总会长大,这有什么奇怪的。息哥哥不也一样?”
明息听他话中似有所指,不敢搭腔,赶紧转移话题道:“你可知杀害府主的凶手是谁?”
明玥觑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息哥哥真想知道?”
明息一怔,反问:“我为何不想知道?”
“知道了又怎样?你难道还会当真向他动手不成。”
明息听他说的不对,眉头一皱,正欲开言,只听明玥继续道:“据那假谈龙所言,杀害叔叔的,正是孟希翰和墨让!”
“我不信!”斩钉截铁说出这一声的却不是明息,只听帘幕一挑,一人从后堂转出来,刀锋般凌厉的眉眼,却是真珠。
紧接着一阵香风,又一人跟着她走出来,白衣如雪白妙覆面,只露出一双黑水银般灵动的眸子,明息一呆,脱口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却是翡翠。听得他问,少女只是似怨似慕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真珠却不理他,只对明玥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信。”
明玥冷笑道:“你便那么喜欢他,什么都不顾了?”
真珠大声道:“那人只说杀害明叔叔的是他最信赖的人,又没说到底是谁,你怎能听他一面之辞把两个人都怪上了?”
“否则怎地?叔叔最信赖的人,你还找得出第三个吗?”
“还有你啊。”
明玥被她这句顶的气结,明息苦笑着在旁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这事迟早都会查个水落石出,你俩这会儿吵嘴有什么用。”他转头问明玥,“可知这回的敌人究竟是什么人?”
听得他问明玥脸上倒露出迟疑之色,稍一踌躇,对旁边一人道:“请周队长过来。”
明息一愣,过不多时一人快步走进来,少女般清秀羞涩的面庞,却不是周秦是谁?
明息大感意外,周秦掌管墨羽堂第二三两队人马,可算是墨让手下最倚重的爱将,若论处事应变之能更在孙晋之上,墨让许多事务都是交由他办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周秦竟未跟在墨让身边而是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大哥明知要出事还要把周秦派出去?紧接着便想到,墨让竟不让周秦留在身边,若非周秦处理的是极重要的事,那便是墨让打一开始便做下了最坏的打算。
他心中翻腾,面上却强做镇定,只问了一句:“你没跟着他?”
周秦恭谨地回答:“息少爷离开之后,我便也随后离开了。”他道,“奉大人的命令,除了第一队留在他身边之外,二三队全部撤离微州就地潜伏,一旦出事以最快速撤回宗府。”
“那微州一出事你们就走了?”
“是。”周秦道,“不过我们墨羽堂做事一向讲求绝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所以我们虽然向后撤离,但一路上却也探查到了各地分舵的情况。”
明息先前已听忻晚说过各地分舵的事倒也并不十分诧异,但周秦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真正吃了一惊,只听周秦道:“颠覆各地分舵的有外三堂的人,亦有天一教的人,但最令人奇怪的是,他们夺占分舵之后挂出来的旗号却是魔教。”
眼见明息脸露惊异之色,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翡翠开口道:“其实不止你宗明府,天一教几乎也是在同时宣告易主。事实上天一教掌教近十年来早已失势,掌握实权的乃是长老会,而长老会的权力又握在魔观音手中,微州事发之后,白妙悍然宣布天一教改投魔教,听说天一教内部为这事已闹了一场,但只怕是无人能够捍动目前白妙的地位。这几日武林中人心惶惶,仅是微州一役,不少小派便已无声消失,据说就这短短几天的功夫,依附魔教的门派已开始出现了。”
明玥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一群墙头草。”
明息却苦笑了一声道:“正道势力最强的两派宗明府与天一教双双失势,也怪不得那些小派。却不知那几大门派怎样?”
翡翠道:“少林武当峨嵋这些大派目下都没动静,想是魔教不去惹他们,他们也一时不愿在这风口浪尖上去挑衅。”
众人虽都知形势比人强的道理,但一时间也都不免有些沮丧。明息勉强笑笑,想说点什么鼓舞一下士气,哪知还没待他开口,却听真珠对翡翠道:“还有一个大消息你怎不说?”
众人听到“大消息”三字都是一震,数道目光聚集在翡翠脸上,倒让她略有些尴尬起来。她有些嗔怪地瞥了真珠一眼,目光一转自明息脸上扫过,又匆匆移向别处,竟似躲避一般,但被众人目光催的急了,也只得道:“琉璃还测知到一个消息,说是魔教将在下月十五举行祭典,确立新一任教主继位。”
明玥抢着问道:“那新教主是什么人?”
翡翠略一踌躇,抬眼看向明息,淡淡地道:“你道是谁?正是你那位好朋友。”
明息一震,失声道:“坚锐?”
钟坚锐近来很有些不舒服。
事实上,自从那夜与墨让交手受伤之后,他便一直心中烦躁不安,再加上这几天苏同康特别忙总是从早到晚不见人影,白妙也同样踪迹全无,他其它人一个也不认识,竟连想找个说话的人也不能。这一日早起练了会儿功突然瞅见墙上一枝桃花探出头来,嫩绿的枝桠上不知何时已有了小小的花骨朵。
“江南春来早,明年桃花开时,我带你游山玩水去。”
仿佛有人曾与他说过这么句话,但说话的人是谁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朦朦胧胧的似有个影子,但却又始终笼在一层浓雾之下无法看清。
他仰头盯着那枝将开的桃花出神,突听一个声音道:“今年春来的迟了些,但再几日,这花也差不多都该开了。”
他不觉吃了一惊,目光一转,却见一个青衣人坐在墙头,疏眉朗目,生的十分俊俏,只脸上神色殊为冷淡,看着他眼中神色更是有些古怪。
这人好生眼熟。他一边想一边开口问:“你是谁?”
那人反问:“你不认得我?”
他摇头,但又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头打量他,狐疑地道:“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英雄大会上你打了我一掌。”
钟坚锐想了一想,摇头:“不记得了。”他想了想,又道,“不是在那里。”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看看他,却伸出手道:“上来。”
钟坚锐一怔,他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人可以相信甚至颇想亲近,但脚步一动,又想起苏同康叮嘱他的话,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来:“小苏说不要我乱跑……”
“你怕他?”
“谁怕他?”钟坚锐撇一撇嘴,不屑地道,“他从小打架就打不过我!”
那人听到这句话似是颇有些不快,神色虽然未变,嘴角却挑出些冷诮来,只又重复了一遍:“上来。”
钟坚锐被他那嘴角一挑弄的心中一荡,心道这人挑嘴角的样子真好看,不知其它表情怎样?他心中此念方动,脚下已加力跃上墙头,那人将他手一拉,也不停留,拽着他向外掠去。
他心中微急,脱口道:“你要带我去哪?”那人却只道:“你跟着我来,等下我送你回来。”
他心下不禁大奇,心道这人怎么知道自己找不着路?
他虽不知对方是何身份,但手被那人握住却只觉心情舒畅,近日来的焦躁不安更是烟消云散,倒也不介意他要带自己去哪了。
二人掠了一阵却在东北角上一处院落止住脚步,钟坚锐并未随苏同康来过这里,定睛一看却是一方荷塘,中间水廊连着一处水榭,陈设虽简却极雅致,如今还是初春天气荷叶不盛,四面水波便透出些寒意来。
“这地方夏日便好,如今却是冷了些。白妙倒真会找地方。”
他听那人提到白妙,忍不住问:“你认识白妙?”
那人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竟将他的问话重复了一遍道:“你认识白妙?”
他虽觉这人神气好生讨厌但心底下却又对他颇为依恋,虽有些不快但仍是道:“我自然认识。他长得可好看了。”他故意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故意道,“比你还好看一点点。”
那人哼了一声,道:“长的好看的便是好人是吗?真是死性不改。”
钟坚锐皱眉道:“什么死性不改?你认得我吗?”
那人沉默了一下,问他,“你不记得我,那你还记得什么?你那好朋友?墨息?嗯?”
钟坚锐道:“不知你说的是谁。我便只记得小苏。”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人冷诮地道,“你这么大个人,却只记得一个人,只认得一个人。你便连你义父二叔三叔都忘了不成?”
钟坚锐这回迟疑了一下,有些恍惚地道:“我义父二叔三……我……我也不知道……”他突然神色一凛,厉声道,“你怎知我有义父二叔三叔?”
“你自己说与我听的你倒忘了?”那人道,“你说你义父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大灵便,天气一变常常腿疼,所以你常常晚上爬起来去给他揉腿。你二叔爱喝酒,每回喝醉了都乱吐,所以你常常要洗一大堆衣服。还有你三叔……”
钟坚锐脸色大变,挣开他手大声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我……我自己都……”
那人冷冷地道:“你可是自己都不记得了?”
“当然不是!”钟坚锐说完这句底气却明显有些不足,脸色露出些掩饰不住的慌乱,向后退了一步,满怀戒备地看向他,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道:“你连自己的记忆都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你便不想弄明白想清楚把记忆找回来吗?”
钟坚锐一脸恼怒大声道:“我自然想!但想不起来有什么法子!”他稍一踌躇,又低下声音道,“小苏说我年前生了场大病,很多事都忘了,过些时候自然就想起来了。你却有什么法子?”说到后头几个字声音已略有些颤抖,那人听着心中一软,伸出手去抚他脸颊,指尖在他眼角擦过,钟坚锐只觉那指尖的温度熟悉的令人眷恋,不由自主地抬手捉住他手,那人叹了口气,低声道:“跟我来。”
二人携手走进水榭,钟坚锐这才发现内中早已坐了一个青年书生,那书生本就一副愁眉苦脸模样,见得他俩更是那脸垮的就和水洞下头那乌漆漆的石头差不多了。
钟坚锐一眼便知这书生武功稀松平常毫无威胁,但不知怎么的却本能地对他有些畏惧,本是那人握着他手,他却不知何时反过来将他手紧紧扣住,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缩了缩。
那人似是察觉了他的异样,转过头来低声道:“别怕。”他原本寒如冰雪,这一声却柔情似水,钟坚锐听的心中一暖,却恍惚觉得似在什么地方也曾有过此刻这样的情景。
那人带了他在椅子上坐下,只听他对那书生道:“人我已经带来了,你还要什么?”
那书生愁眉苦脸地道:“我还能要什么?我还敢要什么?你和南焰都是大爷,我就是那任你们驱使的牛马,我……”眼角一瞥见那人脸色不善,赶紧停止抱怨道,“你到外头去给我看着别让人靠近。”
钟坚锐听他这意思似是要与自己在此独处,眼见那人抽身要走不禁心慌,抓着他手怎么也不肯放,那人无奈,先斜眼看了一眼那书生,那书生立刻掉过头做眺望远方状,他这才俯下身,给了他一个轻柔却亲密的拥抱。
暖意透过衣衫传过来,钟坚锐僵硬的身体终于渐渐放松下来,他心跳渐稳却也不免有些奇怪,心道小苏碰我总是不大舒服,这人却还好。他心中胡思乱想,只听那人在耳边轻声道:“别怕,有什么事叫我。”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却直到那人走出水榭才突然想起,那人还没告诉他他叫什么。便在这时,坐他对面那书生道:“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