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木槿朝朝

1、第 1 章

　　我是荆轲。
　　独立案前，我淡视着摆满案上的金银珠宝，再转眼，看了看榻上躺着的燕国美女。这些都是太子所赐，众人欣羡，我却明白，这些都不是我要。我陷入沉思，又想起今天早上，太子庄重地对我说：“荆卿，是时候了。”
　　可是，太子啊，为何你如此天真。
　　一只信鸽自窗前飞入，停在我的肩上，我从鸽上取出一份薄牛纸：“时机已到”。寥寥只有四个字。
　　我表情愈变得严肃。思索片刻，然后提起笔，想着找个借口，再要求拖延时日。信鸽在肩上动了一下，我忽然看见鸽子脚上还挂有一个闪光的东西，这是以往没有的情况。
　　我小心地从鸽子的脚上取下那东西，细察，竟是一个耳坠。
　　阿浅的耳坠！阿浅落入秦王的手中了....
　　我的心渐渐地往下沉，这耳坠，是阿浅的。阿浅被抓住了么？秦王竟如此等不及了么？现在两边都如此急迫，我该怎么办？再思虑片刻，衡权轻重，我提笔，用力写下“好”这一个字。
　　事到如今，只能舍弃一个了，只是于我，舍哪个都会心痛。

　　写完信，放飞了信鸽，我踱步至榻前，榻上的美女国色天香，一脸熟睡的容颜。她的睫毛微颤，我突然明白，她并不是真的睡着了。我拨开她胸前的衣服，果然她的胸前刻刺着一个虎印。
　　我的脸色愈阴郁，然后我俯下身去，贴着美人的耳朵，低语：“放心，我定会办好此事。”
　　听得我如此说，美人睁开眼睛，冷漠的琥珀色，她红唇微启，呵气如兰，“最好如此。”
　　第二天，当太子派人来请我去太子府时，姜姬正在替我穿衣。那个美人的名字就是姜姬。我挥手让人退下。姜姬的动作没有停下，仍是温柔地替我拂顺衣服，似是一个真正的柔顺女子。她说：“秦王想要樊於期的头和燕督亢的地图。”
　　我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大跨步地向外走。
　　赶到太子府时，太子已牵好马站在门口，看起来已等了一会儿了。看到我到来，太子微笑，温润如玉：“荆卿，今天我们去郊外。”
　　我点头。
　　奔至郊外的山下，太子先行跳下马，说：“把马绑在树下，我们爬山去吧！”然后便自顾地往上走了。
　　我仍是点头。
　　一路沉默，我于心中暗想，太子今天为何不同，却终是没有思绪。
　　爬上山顶时，太阳正升起，山顶洒下一片金色的阳光，万物睢睢。山上的亭子里早已摆满了酒，我正疑惑着。太子已走过去，然后抛过一坛酒，朗声道：“荆卿，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我不知道这是有什么缘由，但我顺着太子的意，拨掉酒塞，大口饮酒。

　　待我饮完一坛，太子却端起了另一坛。我抱着空着的酒坛，静静地看着太子：“太子今天找荆卿，就是为了喝酒么？”

　　太子停止喝酒，亦静静地看着我，脸上尽是悲戚，说：“荆卿，我是不是很没用。”

　　太子的话让我怔住。过了会，我淡道：“太子想太多了。”然后徐徐走过去，将他手中的酒坛拿走。

　　太子沉默了一会，然后走到山的边缘，转身，脚踩着悬崖边，就这样背对着山崖而站。很是危险的行为，我大惊，欲冲过去。太子淡然地摇了摇头，双臂张开，微叹：“荆卿，你看这燕国的山河多美好啊！可是......”他停顿了一下，语气若喃语，话却一字不漏地传入我的耳内“这种美好恐怕再也留不了多久了。秦国虎视眈眈，燕国如此弱小，怕是阻挡不了了。”
　　说罢，太子闭上他的眼睛。

　　我怔怔地看着太子，他竟流泪。眼泪顺着他的脸庞流下，在阳光的照耀下甚是耀眼。
　　我一直都知道，那个明耀少年背负了太重的担子！

　　太子睁开眼，继续说：“荆卿，我待你可好？那些财物，美女，我全都给你，我不在乎。我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是为这天下苍生怜悯，秦王如此暴烈，若是他统一了这天下，百姓该陷入怎样的水深火热？”

　　激动地说完一番话，太子显得呼吸急促，我担忧地看着他脚下，生怕有一个不闪，他便会掉下万丈深渊。太子定定地看着我：“荆卿，我代这天下求你，求你去刺杀秦王，为那些已然死去的将士，更为着以后的黎民。”

　　这一番豪言说出，我呆住，第一次认真地，细细地打量太子。他的面容坚毅，看起来仍是书生的文弱身躯，却瞬间变得高大，在他的背后，太阳射出万丈光芒，将太子的身影逆成一道剪影，我不禁眯眼。

　　而后我点头，庄重道：“荆卿定不负太子之命。”

　　太子惊喜地奔过来，站在我面前，紧握我的手，眼含感谢。

　　我的心却不断地往下沉，太子，你竟是如此地信任我，丝毫不起怀疑么？可我却是.....

　　对了，秦王。我瞬间清醒过来。耳边响起姜姬的话“秦王想要樊将军的人头和都亢一带的地图。”看来，如今只能舍弃一些才能保住太子了。

　　于是，我对太子说：“秦王向来惧怕刺客，守卫森严，若不能得到近身的机会，荆卿亦有心无力。”

　　太子问：“那该怎么办？”

　　我低头，故作思索一会，然后缓缓道：“听说秦国正用千金和有万户人口的封地做为奖赏，悬赏樊将军的头。如果我能得到他的头和都亢一带的地图，必定能够接近秦王。”

　　我感觉到太子激动的心情慢慢冷却下来，手指僵住，他放开了我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荆卿，为何你会想到如此残忍的计谋？将军是来投靠我的，他信任我啊，你怎么忍心？还有，如果要燕国的土地就这样割让出去，我还有什么颜面见燕国的百姓？”

　　我盯着太子，冷酷道：“太子不是为天下苍生求情吗？死一人而换得天下苍生的安定和幸福，算得了什么？割让燕国的一块地又如何？太子不是连死都不怕么，又何畏颜面无存？”

　　这下太子震惊地看着我，突然厉声道：“若是如此，荆卿，我宁愿你拿走我的头。”说完，太子便兀自下山。

　　我没有追上去，只是落寞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太子下山的背影。你宁愿用你换他人的性命，可我却是发誓要保护你。所以，不管你会不会原谅我，我意已决。转身，我走进亭子，开始自斟自饮。

　　夕阳西下的时候，亭子里的酒已经被我全部喝光，可我仍是清醒。喝酒没有改变什么，借酒消愁从来只是骗人。但是我的胃在不断翻滚，我终于忍不住，俯身吐起来。

　　忽然发觉有人，我猛然抬头，看见姜姬站在我面前，我的警戒心放松下来。姜姬冷漠地站在那里，看我狼狈的样子，眼眸若琉璃。我对她招了招手，她仍然不动。我想发火，可我已经没力气发火了，胃疼的厉害，我居然就这样倒了下去。倒下去后，我的头撞到了地，这个狠心的女人。
　　我秘密地去找樊将军。见到了樊将军，我只是简要地说明了我的来意，并且表明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绝对与太子无关，樊将军可以考虑一番。然而，樊将军那个真汉子，居然毫不犹豫地举剑，然后刺向自己，果断而利落，似乎是在刺杀自己的仇人一般。我的心狠狠地颤抖！
　　站了一会，我面无表情地割下他的头，在心里轻声地说道：“樊将军，你会死得其所的。”

　　我要提着樊将军的首级回府，可当我用匣子函封他的头时，太子冲了进来，管家惊恐地看着我，我示意让他退下，定定地看着似乎山雨欲来的太子。

　　太子却没有看我，他只是盯着樊将军，眼睛睁得很大，变得赤红，他一步一步地，沉重地走过来。然后紧抱住樊将军的头，俊秀的脸上带着隐忍的痛苦。

　　我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

　　没想到太子突然冲过来 ，拔出我的剑，欲自刎。我疾快地将剑夺走，叱道：“太子，你在干什么？”
　　他与我眼瞪眼，僵持，空气似乎也变得凝固起来。太子一句话都没说，蓦地放下樊将军的头，转身就跑了出去，背影孤寂，带着莫大的委屈。
　　下午，太子派人送来了地图和一把匕首，另外还有一句话：“愿生还。”

　　姜姬在我身旁，突地从刀鞘中抽出匕首，我的警觉心大起，姜姬却迅速地将首匕往角落里一掷。我怔怔地看着姜姬，不知道她此举何意。

　　鼻子上闻到了血腥味，姜姬走过去，我看到角落里，匕首插在一只白猫身上，鲜血与它的雪白相映衬，煞是惊心。我知道，那是姜姬所宠爱的猫。她漠然地将匕首从猫身上拔出来，我注意到匕首上的血已经变得全黑，我变了变脸色。越是剧毒，发作的时间越是短，且血的颜色越黑。

　　太子......竟是如此想致秦王于死地.....
　　姜姬没有说什么，却将匕首重新递给我，然后便走了出去。我疑惑地看着姜姬的背影。她是秦王所派来的人，看到这把毒刀，她为何是如此反应？

　　虽然有了我所要的东西，但我仍未出发。因为我在等人。
　　既然秦王能派姜姬来到我身边，那么太子身边亦可能还有秦王的人，比如....我。我并不放心留下太子一人在这里，我说过我要保护他的。我要等我的朋友，一个能替我保护太子的人。

　　这样等下去，我的心也有些焦急。但我没料到太子会责备我。我已经等了两天了，可我要等的人还没有来，然而太子来了。

　　太子说：“荆卿，你还想怎样？人头，地图，你要的都有了，为何你还不出发？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人了吗？”语气谴责。

　　我无言。我看着压抑着要咆哮的太子，心慢慢地冷却。我以为太子此次是来道一声珍重，可他现在在责备我，也责备他自己，责备没有保住樊将军，没有保住国土。
　　我的心沉到地狱，那个我连命都可以舍弃来保护的人，终究让我冷了心。

　　我僵硬道：“既然太子如此心急，荆卿立即出发，以报太子大恩。”说完，我转身就走，这是我第一次对太子如此无礼。我听到了背后太子一声轻叹，似乎又是没有这么一声轻叹。

　　我赶到易水时，发现那里聚集了一些人。我一个一个细细地打量，都是太子的心腹。我放心地走上船去。船上有两个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我不认识的人。太子指着他：“秦武阳，你的帮手。”然后便下船，终究是一声“珍重”也没说。

　　我对秦武阳点头 ，我知道他。十二岁那年便杀了人，以凶悍出名。他走过去解开船绳，撑篙划船。我于人群中望去，有一个穿粗衣的人，俊立与人群中。他拿出乐器，开始敲击。我微笑，冷却的心又温暖起来，高渐离，是他。我想起我曾经与他在市集喝酒，快乐逍遥，可如今.....我开始唱，和着他的乐声，待到船转弯，不能再见到他时，我停止了歌唱，睫毛微微濡湿，静默地伫立在船头。

　　一路都畅通无阻。我和秦武阳顺利到达秦国。到了之后，我和秦武阳在附近找了客栈休息。

　　意外的是，姜姬居然离开了燕国，并在晚上来找我。

　　她是深夜来的，还拎着酒。我惊讶地看着她。她仍是冷漠，只是扬了扬手中的酒，红唇轻勾，说：“我是提前恭喜你。完成了这次的任务，你就可以加官封爵了。”

　　我起身，其实那些我并不在意，但是我回道：“费心了。”她已将酒倒满，递给我。

　　“干！”

　　我露碗时，她也喝完了。我一笑，说：“想不到你酒量不错。”

　　她说：“再喝我就不行了，平时训练时不可以喝酒的。剩下的就归你了吧。”

　　我想，这大概是她说的最多的话了，我抱起酒坛，一饮而尽。

　　喝完后，姜姬却拿出一张皮纸给我。我接过来，原是漫不经心地看。然而信的内容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的表情僵住。我愤愤地将皮纸扔掉，剑出鞘，抵在姜姬的脖子上，说：“为何要离间我和秦王？”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为何要离间我和太子。

　　姜姬轻蔑一笑，却仍是淡然，道：“太子的字迹你认得。何必自欺欺人。”

　　我将剑从姜姬的脖子上离开，脑子混乱的思考。突然我感到一阵晕眩，眼前的姜姬也变得模糊重影。我还来不及出声，便已晕倒在地。

　　我醒来时，阿浅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她怔怔地看着我，眼里闪着泪光，楚楚可怜。我讶异地看着她。阿浅激动地扑到我身上，说：“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那个女的骗我呢。可是阿荆，你已经昏迷了五天了。”

　　我困惑地看着阿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浅为何在这？我脑中搜索着记忆。阿浅将我扶起，然后拿出一张信笺给我，再转身出去了。

　　我打开信笺，慢慢地看下去。阿浅再次进来时，我扬着信笺，问她：“你是谁？我是谁？这又说的是什么？”

　　阿浅冲过来，激动地看着我，她眼里的泪光更是耀眼，说：“阿荆，我是你的妻子。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

　　我静静地靠在床头，环顾四周茅屋的简陋，淡然一笑。

　　六年后，秦王统一天下，立号皇帝，从此建立了中央集权的大帝国。

　　我听到这些消息时，手中的锄头略微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干活。远处的阿浅抬起头，担忧地看着我，我仍是一笑，一如一年前听到燕国被秦国所灭时一样。

　　只是在那一晚，我却做了很长的一个梦，那个梦关于过去。

　　我梦见，秦王刚派我去接近太子时，太子还是一个开朗的少年，他时常大笑着对我说：“荆卿，认识你真是好啊！这是我最快乐的日子。”还有高渐离，我与他在一起，肆无忌惮地做着自己的事，饮酒，唱歌，流浪。我在梦里微笑着。

　　后来的场景换了。太子变得常常忧虑，总是担心地说：“荆卿，怎么办？秦国势如破竹，到最后，我们终究是逃不过此劫啊。可是...”我看着他的忧虑，却没有说话的资格，我是细作啊，是秦王派来的细作！太子渐渐地依赖我，幼稚地把他认为我想要的都给我，我只能闪躲。

　　再后来，姜姬出现了。那个有琉璃眼睛的冷漠美人。我曾经想，她是太子的威胁，应杀了她，总是对她冷漠，且带着敌意。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喝醉了酒，她来到床边照顾我。她柔软地替我细细地擦汗，然后坐在床边开始说话。她说：“荆轲，你睡着了么？”

　　我还算清醒，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回答她了。于是我沉默地假装睡着。

　　过了一会，她说：“你睡着了就好。你睡着我才敢跟你说。”

　　我与醉中清醒地听着她说话。
　　她说：“你与我都是秦国秘密培养的细作，荆轲可是你不知道，你的目标是太子，我的目标却是你。秦王担心有一天会制服不了你，由此特别训练另外的杀手。我一直听着你的名字来训练。终于秦王派我出使任务了。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任务，杀了你，我便是自由了。自由啊！”姜姬顿了顿，“可是，我第一眼看到你，我便爱上你了。秦王怎么也想不到吧！我对自己说，你沦落了。但我甘愿沦落啊！”她的声音喃喃地响在我耳边，我粗声地呼吸着。

　　然后我的梦境变得混乱，一会儿又梦到去刺杀秦王的前夜。姜姬给我看秦武阳的书函。书函上太子字娟秀清晰，只有六个字，写着“必要时，杀荆轲”
　　那六个字，仿佛是刻入我的心中，烙下深刻印记，永远都擦不去。我终于明白，其实是我太天真！
　　在梦境中，我更多地想起了平时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比如，太子在求我时偶尔一闪而过的心虚与阴狠，姜姬莫名地对我的了如指掌......

　　后来的后来，我假装失忆。可听到“荆轲刺杀秦王失败，已被处决”的消息时，我还是忍不住，自己偷偷地跑去乱葬岗找姜姬的尸体。我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堆死人下面找到她。她还带着人皮面具，巧夺天工，似是真的我。我怔怔地看着那张“荆轲”的脸，套在姜姬的脸上。我小心地把她抱起来，掀掉人皮面具，她一脸安详。把她背到一个山丘下埋下，我立上墓碑，刻上“爱妻姜姬”。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姜姬，我的命是你换的，我会替你好好活。
　　荆轲已然死去！

　　梦到这里，我喘着气醒来。所有风清云淡被我刻意忘记的记忆，涌浪而来。

　　阿浅亦被惊起，她担忧地问：“阿荆，怎么了？”

　　我看着阿浅，眼前的女子，柔弱怜人，却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心中变得一片安宁，我将她拥入怀中，轻声说：“没事。”

　　再见了姜姬，再见了太子。所有的往事都走吧！我要，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