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泪》叶无盐

4、宫门似深海

　　我一人坐在流觞殿里，右手里把玩着一支玉簪，脸上依旧是一片清冷，左手轻抚着衣裙上的朵朵红梅，始终忘不了的，是一年以前，幽冥苑里紫瞳的话。

　　一年前。

　　“为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这儿！作为冷泪堂的二护法，你难道不知道我在这儿？”我只知道，那一瞬间我的声音有些悲凉，“就算你不知道，在那时候，叶异言，你的兄弟，死在我剑下的事你也知道吧！”

　　“我不知道！”他也睁开眼，那眼神让我仿佛置身于千年寒冰之中，“我只知道当年陌语执意要教一个小妖武功，我和修之都劝他，可他就是不听，我只知道后来那只小妖真的杀了他，哪个小妖是谁，我并未过问，我并不知道，他们说的就是你！”

　　是吗？不知情？

　　我冷冽一笑，说：“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从未来找过我？”

　　他抬起头，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冷泪堂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用我多说。”

　　是了，进了冷泪堂的人，必须了无牵挂，才能做到真正的无情无义，所以必须斩杀至亲，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人不敢杀呢？

　　他这么做难道是为了保全我吗？我不敢相信。

　　“你要我如何信你？”

　　“你我是至亲，我下不了手。”紫瞳的语气倒是格外的真诚，真诚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我在爹娘面前发过誓，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你。”

　　不可能，爹娘不是这样的！

　　“丫头，你不要不信，这是真的。”他看到我一脸质疑，便耐心的和我说。

　　从他的言辞中，一个：我出生那天，天空划过一道银光，爹爹觉得有蹊跷，算了一卦，发现我的命格与别的貂完全不同，爹爹还发现，我的骨骼也比寻常貂轻上一半，好像我在娘胎里就被洗筋伐髓过一样，让爹爹想到了我们雪貂一族唯一一位女族长——林紫泪，所以我从小，就被爹爹娘亲当作下一任族长培养，以至于最后爹爹临去时将雪貂御之力传给了我。

　　原来，是因为我的身份特殊，林紫瞳，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冷冷的看着他，一声不吭，面无表情。

　　就这样，我们两个沉默了好久，好久，最终还是他打破了僵局，他说得很慢，我也听得很仔细：“差点忘了正事，如今皇宫里有我们雪貂一族的圣物，需要你，我们的族长进宫把它取回来。”

　　“为什么是我？”我不下思索地问道。

　　他回答的干脆：“那东西，只有你能接触。”

　　我突然想起，爹爹曾提起过，我出生时，我族被封印了两百年的圣物——雪貂令突然现世，不会皇宫里藏着的就是它吧，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我抿了口茶水，口气极其淡定地说：“要我怎么做？”

　　接下来，紫瞳说的话都是一字一顿地说，生怕我听不清：“进宫，查明圣物所在，在合适的时候让当今皇帝赐给你，名正言顺的拿回来。”

　　我一听，这是要我入宫为妃吗？至于吗？我冷冽一笑，点点头。掐指算来，这里选秀也没几个月了，他有时间给我找一个新身份吗？他好像看出我的心思，道：“只是一个安阳县令之女的身份，虽然也姓林，但始终还是有些委屈你了。”

　　也亏他细心，若是用权臣亲属的身份入宫，皇帝必定会疑心，还不如用这些小官吏的身份妥帖，而且安阳离帝都倒是很远，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此，这世上，赤泪消失了，林紫晞，又回来了，虽然，不是为他而回……

　　“主子，陛下御驾已经到兰亭宫门口了！”一个稳重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慵懒的点点头，吩咐道：“我知道了，兰陵，你去把我新酿的‘隔世桃夭’取来。”兰陵是月夜在宫外为我找的一个侍女，是他们紫貂一族，作为我的陪嫁丫头随我进了宫，懂的分寸，办事十分稳重，最重要的是，她的医术十分了得。

　　我起身理了理衣裙，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一袭雪色衣裙上用用不褪色的颜料画了一副踏雪寻梅图，典雅而又别致，将本就雪白的皮肤映的更白了，头上本来就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如今，鬓边的几缕碎发已经按耐不住纷纷落下，倒是更添了一些妩媚。

　　我冷笑着，想我活了几百年，到头来，还是要以色侍人，真是一种别样的讽刺呢！

　　回想着初进宫闱，就被当今德惠帝赵恂看上，并封为了正七品常在，第一次侍寝后，又因赵恂一句“林卿深得朕心”而被封为从五品才人，因为善于酿酒，还被赐号“觞”，现在，算是进宫有半年了，我现在已经是正四品的婕妤了，而我名义上的父亲，安阳县令林钦，也因为我的关系而步步高升，当然，这是后话。

　　“哒哒”的脚步声从殿门口传来，我把刚才把玩的玉簪放在铜镜旁，从容地起身接驾，一抹明黄出现在眼前，我躬身行礼：“臣妾婕妤林氏，恭迎御驾，愿陛下长乐未央！”

　　刚刚行完一礼，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扶起了我，话里略带了一点笑意和微微的责怪：“说了多少次，不用每次都行如此大礼，你就是不听！”

　　我垂下眼帘，低着头，故意装出一副柔柔弱弱，欲哭不哭的样子，娇声说：“回陛下，臣妾出身卑微，能够伴君左右实属不易，现今身处婕妤之位更要谨言慎行，臣妾不想落人口实，让人说臣妾恃宠而骄……”说到这儿，我又是一拜，“而且，陛下不止是臣妾的夫君，还是臣妾一家的恩人，故而臣妾每每见陛下都是行的大礼！”

　　我说的真切，赵恂也不好说别的，只是将我扶起，笑意甚浓的看着我，说道：“晞儿，你太谨慎了！”说着，一把搂过我，将我紧紧拥在怀里。

　　我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可能是在里面加一味薄荷，使得那味道清清凉凉的，倒是有一种醒神的功效。闻着这清香，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多年前，有一个人，也是这样，靠在我怀里，走了，再也没回来了。不，如果墨白昀真的是他的转世，那他就是真的回来了……

　　想到这里，一时失神的我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晞儿，怎么了？”赵恂感觉到我的异样，低下头，望着我空洞的眼睛，似乎是想从我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我突然才意识到，我现在身处何处，我将神思一敛，嘴角一勾，勾出一抹恬淡的微笑，摇摇头，说道：“没什么。陛下，臣妾新酿了一坛好酒，是用前年摘的桃花酿的，陛下可愿意一品？”

　　说着，我让兰陵把一个琉璃酒樽端上来，我接过酒樽，微微一倾，一股桃花的清香扑鼻而来，我将酒杯捧与赵恂，他接过酒杯，一仰头，便干了那杯酒，唇边的笑意愈加浓厚，回味道：“晞儿的手艺越发精进了！这酒未入口就已清香四溢，一入口，一股幽幽的桃香就萦绕舌尖，好像是隔世的桃花，就开在舌尖一般，虽说是用汾酒作基，但是甘冽我倒未品出来，到了最后回味，就只剩一点微微的苦涩、辛辣。晞儿，这酒叫什么名字？看样子，你下了大功夫啊！”
　　他的舌头倒是敏锐，我微笑着回答道：“回陛下，此酒名为‘隔世桃夭’，用的是臣妾前几年在家时收集的桃花露，和藏了十年的‘杏花白’酿制而成的，陛下以为如何？”

　　“甚好，只是不喜欢最后的那点苦涩和辛辣！”他回答的倒是坦承，“这酒，你再过些时候取出来就不会是这样，看来是你心急了！”

　　我点了点头，应道：“是我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