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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令人头疼的领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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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大亮。我一看床头的闹钟,居然已经快八点了。闹铃不知道被谁按停了,没有准时响。我赶紧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一边换衣服一边拉门口的摇铃。门口传来脚步声,秀兰探进头来。
“小姐早。有什么吩咐?”
“秀兰你怎么不叫醒我!都八点了!干嘛帮我把闹钟按停了?少爷走了没有?”
“他还在楼下吃早餐。”
“哦太好了,我洗过脸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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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胡乱洗了脸刷了牙,匆匆跑下楼梯,远远看见苏星航正坐在大理石餐桌前,一边喝咖啡一边随手翻着《华尔街日报》。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西装,衬得脸庞越发的白,浓密的黑发梳得一丝不乱。“这家伙,怎么总是能把自己打扮得这么人摸狗样的!”我懊恼地想,忙扯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迎上前去。
桌上有几个空碟子,上面有些散落的法式餐包屑,看来他已经吃完早餐了。“呵呵少爷你今天真早。”我睡过头了,没在他吃早餐的时候伺候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忙一边谄媚似的帮他续了咖啡,又用意大利进口的纯银小叉刺了几个他最爱吃的挂绿,小心翼翼剥好皮,用骨瓷小碟装了送到他面前,一边在心里恨恨地把没用的自己痛骂了几千遍。
苏星航头也没抬,眼睛还盯着报纸,淡淡“嗯”了一声,开始理所当然地吃起荔枝来。
我转身坐下,才刚喝了杯牛奶,这家伙就随手把报纸一放,离开餐桌朝门口走去。看来是要去上班了。我忙也放下牛奶追了过去,佣人长兴已经拿着装领带的盒子候在门口。
每天最让我头疼的差事开始了。我跟过去,扫了一眼盒子中令人眼花缭乱的领带,又仔细看了看苏星航深蓝色的西装,眉头深锁,目光在盒子和他的领口处不断游移。
帮苏星航挑领带的过程充满了痛苦。这个人对衣服的搭配又十分挑剔。他仗着自己长着一张是个雌性动物见了都要流口水的臭皮囊,每天都要盛装打扮自己,经常不经意间招花惹蝶还老爱摆出一副承蒙垂爱深感荣幸的模样,搞得那些平时干练利落的商界女杰小姐们见了他就像被勾了魂似的,简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都说男人的领带是衣服上的点睛之笔,决定整套服装的成败。领带配得好了,男子的飒爽英姿也就带出来了。领带要是配得不好,穿再贵再得体的衣服也是徒然。所以苏星航很重视领带的搭配,家里各式各样的领带可以穿一年也不重样,而且还在呈几何级数增长。既然这么爱惜自己的形象,他又明知道我的搭配审美比他差远了,却还逼着我每天给他搭配上班的领带,真是折磨人!
刚开始的时候,我连领带都不大会系,给他系的领带都是歪的。由于根本不懂得领带和西装的颜色搭配,无论什么衣服我都给他配个万无一失的黑色。结果很长一段时间,他回来都要把别人对他领带死板无趣,和自己原来风流倜傥的贵族风格大相径庭的暗示性评价毫无保留地说给我听,再用教白痴一样的语气告诉我那件衬衫应该怎么搭配,最后再加上一句“学会了没?就是猪一样笨!”。这三年,光是听他对我审美能力的讽刺,就已经把我气个半死。
后来我开始学着给他搭配有颜色的领带,这样一来,他每天回家后的冷嘲热讽的次数顿时大大增多。有一天苏星航又向我抱怨他的朋友明里暗里嘲笑他穿深褐色丝质衬衣,却搭了个玫瑰大红领带,简直是俗不可耐,末了再用他一贯波澜不惊的语气补了一句:“教了你这么久,居然一点效果都见不到,果然是朽木不可雕。”我终于忍无可忍,少有地迎着他明亮的目光问道:“既然大家都觉得你的品位变得这么差,我怎么发现还是有那么多女人围着你转呢?”
他一愣,忽然似抑制不住地浅笑起来:“你吃醋了?”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平时对我板着一张脸作威作福,可一笑起来,那英气自信的脸上竟露出小孩一样天真又期待的神色,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就好像在偷窥一个一直想要知道的秘密,却又很害怕知道这个秘密的答案。我心头一紧,随即又释然了。长了一张会骗人的臭皮囊真好,连我都差点被他骗住了。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是他所不能掌控的呢?这种人就是这样霸道的大男子主义,明明一点不在乎我,却巴不得全天下的女子都为他吃醋为他心碎。我偏偏不做这样的大傻冒。
“我哪有资格吃醋。只是见你身边女伴一个都没有减少,觉得可能我选的领带品位还没有那么糟糕。”
他闻言笑容立刻消失了,抿了抿嘴唇,又回复到那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那是因为我告诉她们,家里几年前养了一只很难看的笨狗。她虽然笨得要死,我这么善良的人还是很有同情心的。为了想让她好过一点,不要那么自卑,我不惜牺牲自己的形象,就是要让她看看,世界上还有肯为了她付出这么多的人。再说了,虽然很担心就她那点智商,估计再学八辈子也混不进我的圈子,但狗也要给她点希望,她才能活下去的。你说是不是?”
这真不像苏星航。我就搞不懂这家伙怎么一对着我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平日里那些温文淡雅的气度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要么就是不见一丝涟漪的语气,要么一言不合就阴阳怪气地讽刺我,我们是不是八字相冲啊。我恨恨地咽了一口吐沫,还想再争辩几句,却发觉他不知为什么突然生了气,嘴唇紧抿,呼吸变得急促,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什么,然后竟像赌气一般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站起来上楼去了。
莫名其妙!被你这么挖苦一番我还有冤无处诉呢,又没人招你惹你,平白无故生什么气?真是难伺候!
这样的怄气发生过很多次,为了不惹他生气,我很不争气地反省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审美能力不行,给他搭配的领带都上不得台面,可能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可奇怪的是,无论我给他配什么颜色的领带,无论那领带搭配有多离谱,他当时都一声不吭照穿不误,眼神里连一丝不满鄙夷的神色都找不到,嘴角微微上扬,反而还似乎有种浅浅的满足感。正是因为他这副样子才让我产生误解,每次都以为自己搭配得还行,谁知道这原来都是假象,出门前欲盖弥彰,回来才严惩不贷。
现在我照例在领带盒子前犯了难。这家伙今天穿的深蓝色西装,里面白色的衬衫浆得笔直,较平日穿黑西装时的英气逼人又多了几分恬淡儒雅。我沉吟良久,为他挑了一条天蓝浅的Dunhill领带,在他领口处比了比,效果比较满意,就踮起脚尖为他系上。
苏星航低下头配合我,他呼出的温热气息弄得我脖子痒痒的。我的手触碰到他宽阔滚烫的胸膛,指尖传来一阵温暖,熟悉的男性气息混着Davidoff独有的香味飘入鼻尖,熏得肺腑也跟着发起烫来。这家伙,每次靠近都总是这么热,简直就是个不会冒烟的小火炉。我似乎被他胸前这条漂亮的领带迷住了,决定为他系一个亚伯特王子结。
“闹钟停了,怎么也这么早起来?”火炉忽然说话了。
“你怎么知道闹钟停了?是你按停的?”我讶异地抬起头。
他不说话,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因为昨晚又听到你杀猪一样鬼哭狼嚎来着。”
刚刚冒起的小小感激之心顿时凋零殆尽。言语已经没有办法表达我的愤怒了,用行动小小的、轻轻的反抗一下应该没有大碍吧?我刚抬起腿准备碰碰他的皮鞋(这就表示踹了他一脚,出息吧),又听到他问:“近来回家时间怎么越来越晚了?是不是几天没提醒你,胆子就变大了?”
似乎还是平静无波的语气,但我太了解他了,这事必须有技巧地解释清楚,不然马上吃不了兜着走。
“四月学校要举办缪斯音乐节,筹备的工作太多,小蛮忙不过来,让我留下来帮她的忙,所以回来比平时稍微晚了。可是为了早点回家,我都赶8点的公交呢。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都没能留到最后帮她,心里挺内疚的。”知道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那双正盯着我的点漆双眸里,我的脸上极力露出一副黯淡失落的神色。
苏星航微微皱眉,“既然你这么想和她们玩,我让司机去接你你为什么不听?”
“不行!大学门口最忌这样开车接出接入的了。你知道要是被发现了,会被传得多难听吗?”
“‘发现’?哼,原来和我在一起是件这么丢脸的事情。”他声音闷闷的,好像有些生气:“想要晚点回来也可以,唱首歌给我听。”
我身体一震,已经刻意被深深埋藏的过往像决堤的潮水般猛地涌进脑海里。
“你知道……自从爸爸死后,我就不再唱歌了。”尽管极力控制,但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短暂的沉默。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领带,皱了皱眉:“这么歪的亚伯特王子结果然只有最笨的狗才系得出来。”见我本来泫然欲泣的表情被他激得眉头中央大大地打了一个结,他得意地笑笑,又道:“还有,从今天起,晚上十点长禄会在你学校公交车站旁的停车场等你,敢迟到一分钟,以后晚上六点钟你就必须给我出现在家门口。”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苏星航已经大步流星从门口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