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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茧 ...


  •   一只手搭在赫拉玛的胳膊,轻松圈住他的手腕骨,阻止了他想要掐断辛笛娅丹古那根纤细、脆弱的脖颈的行为。赫拉玛诧异地眨眨眼,视线从沿那只手挪移上去。

      他并没有感到生气,也不急着挣脱桎梏,反而颇感兴趣地来回打量莫名冲出来的碍事者,尔后微微一晒,缓缓直起身:“这位……噢,刚才见过的,跟在阿诺德卿身边的先生。请问你是?”

      男人与之对视:“并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点不重要。”

      他说得认真,掷地有声。然而赫拉玛本能地不想相信这话。在他眼中所见,男人衣着非常普通,穿着深灰色的西装马甲,里头是白色的——夜有点深难以分辨,但终归逃不开浅色系的整洁衬衫,长腿外工装裤裤脚妥帖地上翻,搭配稳健修长的身形,加上口吻、嗓音、咬字、以及最重要的脸孔长相不俗,整个人显得精干而富有内涵修养,虽然他发梢微卷的黑发给人以不羁的感觉,并且身上制衣所用衣料明显是廉价物。赫拉玛可以称得上是了解这个国家大部分贵族,小部分吃得通透,然而他并没有在这其中见到过眼前这个男人,所以完全能排除他是某位贵族乔装打扮了的猜想。那么他又是谁呢?赫拉玛一边四两拨千斤地回应“噢。那么请问深夜再度莅临此处的这位先生,是有何贵干呢?”,一边在脑中过滤头绪,他看着这个人严肃的表情,莫名觉得有种微妙的熟悉感,却又说不上来。

      男人头上戴了顶贝雷帽,压得偏低,投下的阴影与刘海一起遮住了眉骨、眼梢。

      他面对赫拉玛抛出的问题没有任何犹疑,视线着眼于瘫坐在地、在极度的恐惧下失神的女毒枭,“没有什么贵干,只不过不想让你杀了她罢了。”

      赫拉玛微微眯起眼,愉快地笑了。而柯珀加百罗涅的这句话,当事人并没有听进去。昔日花容月貌的女性,因为罪恶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毒性,白嫩细腻的脸皮上所扑的精致妆容在涕泪交错、眼神呆滞的神情糟蹋下早已经一塌糊涂,不忍卒睹的丑陋。柯珀看她的目光怜悯却不同情,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酿成的果,虽死犹不足惜,只是像这个人这样直接随着自己性情残杀了她,这种结果他不能接受。

      这个人在动了杀机时的表情太过令人惊骇。轻蔑、不可一世的傲慢、生命主宰权俱落于他掌中的快感,都体现在他嘴角那一撇弧度,以及眼中闪烁着的刀锋般栗然的笑意。不寒而怵的刹那,他人已经冲了出去——或许是之前丹古侯爵的死亡带来太大的震惊,分明有挽救他的机会,却因瞬间的滞留没能抓到。看得出阿诺德也并非毫无反应,些微的倾身痕迹,以及手抓在箱子角的用力,尽管他看不分明他那时的神情。这个地点,这个节骨眼,只他能出手,或许有着代替那个没有立场的人的份。

      赫拉玛挥了挥手,示意身后蠢蠢欲动的部下原地待命,不许插手介入:“以什么立场,这是阿诺德卿的意思吗?”

      柯珀看了退后的秘密警察们一眼,答:“不,是以一个路人的立场。”

      赫拉玛注意到圈住他手腕骨所施的力大得似乎有点难以挣脱,挑了挑眉,讥诮咧开的弧中吐出冰冷的字眼诘问:“原来——所谓路人的立场就是这种样子的粗鲁方式来表达么?”

      “粗鲁?有吗?”柯珀露出无辜的表情,他以为自己够文雅了,这个人一定是因为没有见识过某个人的攻击力才会这样认为。要知道直接把一个大男人半拖着从火车站大老远拖回郊外一座废弃庄园是何等凶残的事——他也是不久前刚刚知道自己经历了怎样的凄惨待遇。

      反问的当口,方才还像是被他的施力所压制的警官兀的抬脚踹来,柯珀一惊之下忙不迭回头避开,对方速度太快,他的手被迫撤离,对方手腕间黑沉枪支翻转,枪口直接对上柯珀的头脸,毫无缓冲地,随手扳机按下,冲着让人脸一个精确的点射——幸好柯珀早对此人从阿诺德口中得了些认识和防备,加上洞察力、体态敏捷,子弹只在他躲闪之际堪堪射破贝雷帽帽檐,爆破的冲击力将帽子掀起,直接斜飞去半空,继而再缓缓落地。

      就着海岸边淡淡的白月光,赫拉玛细细分辨起那张被海风吹得刘海乱飞、黑白分明的眼仁深邃而不透情绪,轮廓依稀有些旧相识影子的人脸来。渐渐地脸色有些古怪,“说实话,刚才在阿诺德卿身边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很眼熟……不过姓氏如果不便可以不透露,名字呢?总得有个称呼叫你吧。”

      “……柯珀。”

      赫拉玛像是回忆了一下,确认名为脑袋的资料库里没这个名字,想想也该是这个结果,耸了耸肩便不在意了。“这个人难道你不觉得她该死吗,柯珀。”他指指毫无形象瘫坐在地上的狼狈女人,她仍没能回过神,不由讥讽一笑,“贩毒,偷盗名画,罔顾律法不择手段地敛财,目无君主,对于亲生兄长为自己的行为背黑锅、被射杀的种种事实无动于衷,不愧是平民窟爬出来的脏狗呢——噢,不对,这简直是对那些可爱的犬类的侮辱。”在他眼里,别说犬类了,她可能只是个比妓/女娼/妇更不堪的脏污存在。

      他语调的停顿与转折间充满了讽刺与恶意,以及惯常表露的不屑鄙夷。别说当事人辛笛娅丹古现在根本听不进这些,身为局外人的柯珀听了他这几句话也忍不住皱眉,感到微微的恶心。他是在地图上开炮,无可否认,辛笛娅的所作所为是触犯了重罪的不堪,可将整盆脏水泼到贫民窟出身的无辜人民身上,赫拉玛已经僭越了他划定的底线。

      纵使再不堪,也应该由公正的法律来定罪。这一点,没有任何人为的因素,能私自以个人意志进行审判。

      又以及,他明明就站在国家机器中最隐秘一环的至高点,却时刻表露出无知贵族的傲慢无礼,不可一世的自诩矜贵。听说他所率领的秘密警察是这个国家所有人最该提防的机关,更甚于阿诺德那可怕的情报局,并且臭名昭著,柯珀反而觉得,这个世人眼中的情报局的天敌其实并不存在威胁力,至少阿诺德一贯表现出的是没将他和秘密警察组织放在眼里的态度,谈及时口风十分的轻描淡写。

      话不投机半句多,还不如赶紧揍一顿把事情解决了,已经快到吃宵夜的点了啊……柯珀加百罗涅还在皱着眉尖苦恼地思索今晚吃什么好呢,眼风一闪后某位警官已经顷刻间近身袭来!子弹接连而来!点射连发!掀起一股隐藏在海风中挟来的厉风!

      柯珀闪身避过,一边欺身而上,对方长款制服的衣摆平掠而起,在柯珀的拳头袭去时飘忽滑过手背,……瞬间之后枪管抵上脑门,触感冰凉如这一地苍白月色,须臾的一秒间又在柯珀后抬腿试图从警官手中撬走它时试图后撤。蓄满了力的腿风一下扫过赫拉玛眼前,他显然没料到柯珀的反应如此之快,措手不及便被后踢来的脚碰到手中枪械,微微脱力之下它已在码头上滑行开去近两米。

      没了枪支弹荷的威胁,柯珀也能放开手脚。没给赫拉玛重检回枪的空隙,已欺身攻击了过去。

      现在起就是实打实的拳脚缠斗,靠的是赤手空拳的肉搏能力与技巧。赫拉玛意料之中的难缠,他本身身形纤细,几番来回,都靠着身体优秀的柔韧性轻巧地闪避,每次都恰恰好只与攻击擦边而过。柯珀翘了翘嘴角,从额头滑下了汗珠,这样刺激的、旗鼓相当的近身打斗他已经很久没有遇上了——关于阿诺德,说起来也不好意思……其实至今,他都没有能够顺利表露出任何反对或者反抗的倾向。

      而在他们厮打到一处斗得酣然起劲时,辛笛娅像是被近在咫尺的拳脚攻击给吓回了神,一个激灵后肩膀的抖索终于缓缓减轻了。

      她站不起来,只能艰难地扭转身体,小腿至脚后跟淌了一串的血,依然新鲜地在冰凉的地上拖曳开来。她朝前伸出在抽搐的胳膊,像在仰望天堂,或是朝圣的路,继而缓缓向那个方向以手肘、手指为力,艰难万分地一步步攀爬过去。

      视野因为失血渐多,又或许是泪眼婆娑的关系非常模糊而朦胧,依稀可辨月光下,起伏的海浪与巨大的货船前,站了那么一个人。她知道那是曼图尔,她的合作伙伴,他们互惠互利,因金钱利益而结下……什么关系呢?同盟?同伴?她蓦地一片茫然。什么也不是。

      正如她隐约所察觉到的。曼图尔居高临下,眼中映出狼狈匍匐至脚下的女性。昔日漂亮容颜、自尊自傲全数褪去,暴露出来的,则是她最本质,最纯粹的自卑和可怜。他清楚看见了她眼中几乎满溢而出的希冀,却用可以形容说是漠然的目光俯视着她,卑微地朝他伸出求援之手。

      腐烂,发臭。他暗暗叹息,这拂面的海风里竟混杂了这种味道,他却并不感到不适,或者说没有丝毫感触。

      “……”她竭力仰着头开口,哭腔中含着浑浊的咬字发音。

      曼图尔听懂了,她在喊,救救她。看在利益合作的份上,看在主的份上。

      可是啊,你从不信仰上帝,上帝也从不会眷爱罪恶之徒。

      他曼图尔·费钦一介小小商人又怎么能代替上帝、行使上帝才拥有的拯救权力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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