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的星辰》晓空未明

3、02 话语所传达之物

　　无机质的声音响起。纯净、清脆而又沉寂，仿佛来自幽冥的使者在缓缓摇动着招魂铃，能够毫无阻碍地直达所有人心灵深处。
　　对方提问了，于是我回答了。
　　但，这是并非经由空气传播，即便失去听觉也无法抗拒的声音。
　　「……！」笑容一滞，金发少年不禁睁大了双眼，但随即便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失态，「刚刚的是，心语？」
　　『是。』
　　心语，心灵之语。
　　口头或书面语言往往存在着种族、文化等障碍，但心灵之语是直接以意识进行交流，脑中接收到的声音会自动转化成最准确最适合的话语，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不会出现误解。
　　以及，嘴上说的可以和想法不一致，但心灵之语永远只会忠于内心。
　　「果然，今年的新生都不简单呢。」灿然一笑后，罗伊特转头看看毫无反应的白发少年，「不过最厉害的，还是佛洛斯的空感啊~」
　　空感，即空间感知。可全方位解析事物的构成，通过其大小、形状、温度、移动轨迹等来了解现状。
　　心语对使用者的精神力与心态都有严格限制，人类社会中比较罕见。而空感更依赖于天赋，或许通过99%的汗水可以勉强达到入门的程度，但缺了那1%就永远不可能精通，所以绝大多数人更愿意使用简单易上手的元素感知——不过两者的区别就好比显微镜与放大镜。
　　从不睁眼的佛洛斯之所以行动无碍，显然是将空感这一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具体有多厉害谁也不清楚，反正别人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他都知道。所以他对于某物置若罔闻的态度只说明一件事，纯粹是不想搭理。
　　而同样心知肚明的某人笑容不变，只是很自然地将话题转回：「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艾维利安。』
　　「不幸……远离？」罗伊特有些意外，「诶~在这种年代，还有谁会取这种名字？」
　　不幸远离？
　　好吧，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因为入学时可自行决定名称，但我觉得随便就好，于是——
　　『沙因。』
　　来到这里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我的命名者。
　　只是念着这个名字，这个不知有何含义的名字，就会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有莫名的震荡激起了角落的尘埃，在光线渺茫的空气中肆意飞扬，捉摸不定而又避无可避……
　　「原来如此。」恍然的声音中伴随着笑意，「错过报名时间还能入学，原来推荐者是沙因先生啊~」
　　沙因，学院中具有最高权限的管理者之一，先是给予了极大的帮助，然后对无处可去的我说“要不要留在这里？”。于是顺理成章的，我成了新生之一。但若最初见到的不是他，当时的选择不同，现在会如何恐怕还是个未知数。
　　「能够得到管理者之首的推荐与命名，这种事简直前所未有呢~」青眸中闪过异彩，轻佻的声音仿佛漫不经心地继续着话语，「所以实在难以想象呢，你究竟是什么人？」
　　所以你的本质是八婆……不，八卦男吗？
　　『我……』
　　倾听这话语，几人神色各异。
　　罗伊特的笑容或许在旁人看来很完美，但假象终究是假象，即便是毫无恶意也无法消除那种违和感。佛洛斯微微皱眉，显然他也很清楚对方的真面目，只是与自己无关所以不打算干涉。莱依仍沉浸于食物，千真万确。最后的帕里斯，脸上的温和表情没多大变化，目光中却流露着关切与担心。因为是好孩子吗？所以连认识不到一整天的室友都会在意。
　　『……不想说。』
　　回答完毕，除莱依外神色皆变。
　　罗伊特有些许的愕然，但也不是很意外的样子。佛洛斯眉头舒展，虽然只是旁观但也没有恶意。而帕里斯怔了一下后微微地笑了，果然是好孩子吧。
　　「啊~为什么呢？」再次开口时已恢复笑容，罗伊特故作好奇，「不能说的秘密？」
　　『不。』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吧，只是——
　　『对你，毫无意义。』而对我，则只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嗯……话已至此，再说下去也没用了呢。」看似无奈的叹息后是瞬间绽开的灿烂笑容，仿佛前一刻的表情只是错觉，「所以接下来换你提问好了，什么都可以喔~」
　　『不需要。』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啊~果然还是在生气吗？」罗伊特故作哀怨。
　　『不。』完全没什么可生气的。
　　「真的？我就知道艾维你不会那么容易生气的~」前一秒的忧愁立刻转化为灿烂笑容，「啊，叫艾维好像有点不太适合呢，那么……艾利？小艾？」
　　『……』不知该不该回答也不知说些什么比较合适，那么沉默就可以了吧。
　　……
　　周围出现了片刻的沉寂。
　　在场五个人，一个沉浸于食物而无暇分心，一个明显选择无视而不打算开口，一个插不上话的默默旁听。于是任意一方没有回应时，对话便不得不中断。
　　「罗伊特学长，今天是为什么而来的呢？」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好孩子帕里斯开口转移话题。
　　「对了，差点忘记。」
　　罗伊特拍手，一脸恍然地转过头，像是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另一件事于是把刚刚的尴尬彻底抛到脑后。接着，细细打量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果然，只有莱依成功了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红发少年终于把注意力转向这边，澄澈的双眸中显出直接了当的疑惑。
　　「是啊，莱依一下子就成功了。」帕里斯真诚地微笑，为同伴的成功而快乐。
　　「那可真是了不起呢~」罗伊特笑容灿烂。
　　「……？」本人依旧搞不清状况的样子，左顾右盼后继续埋头大吃。
　　「虽说单属性最容易，但恐怕谁也不及莱依吧。毕竟比起体质差异，还是精神上的亲和力更为重要呢~」似乎想到了什么，罗伊特微笑，「要猜猜你们自己的属性是什么吗？事先了解的话，冥想难度也会降低喔~」
　　「这样啊……」微微低头，帕里斯开始思考。
　　「六大元素对应着不同特质，有些相当明显呢。比如说你，一定少不了土。」
　　「看得出来吗？」面对侃侃而谈的金发学长，帕里斯并不意外。
　　「当然~」罗伊特笑容满面，「因为土属性的人会很好相处喔，不像雷属性那样，往往……」
　　「难以相处？」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并接过了话语，「原来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似乎毫无怨言的“原来如此”的语气，来自正走向这边的某位学长。稍稍转头便能看见，对方的外貌与其声音一致，有着沉稳与严肃之感，乍看有种军人风范。身姿挺拔，接近纯黑的服饰一丝不苟，而褪去稚气的面容上表情肃穆，锐利的深紫色双眼正静静盯着某人。
　　听到第一句时，罗伊特的表情瞬间僵硬，不过转身时已是若无其事的微笑。
　　「嗯？有谁说过这样的话吗？」人畜无害的表情相当具有迷惑性，若非亲眼所见恐怕很难判断事实。就是你了，影帝啊。
　　「你刚刚说了，我听得清清楚楚。」不为所动的面瘫。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我说的是“往往”，所以不包括你在内喔~」毫不心虚的辩解。
　　「……」
　　对待无耻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比他更无耻，但若做不到这一点可以选择彻底无视或霸气外放，而这位便是默默发动了眼神攻势。
　　罗伊特的表情开始有些不自然，但还试图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要生气嘛，亲爱的萨~德。」
　　亲爱的，这个词可用于家人或朋友间，博爱点的更是见人就能说出口，所以光凭这句很难判断俩人是否有基情什么的……好吧，说笑而已。
　　「我没有生气。」冷静的语气毫无改变，「只是，突然想在武斗方面和你切磋一下而已。」
　　「呃，这个……现在是午餐时间。」
　　「吃完再去。」
　　「刚吃完就剧烈运动……不好吧？」
　　「那就下午。」
　　「呃……」
　　「场地随你挑，不用客气。」
　　「呃呃呃……」
　　暂时无视了因过度僵硬而彻底沉默的某人，对方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
　　「午安，各位新生。」
　　「午安，萨德里学长。」
　　莱依持续沉浸于食物，佛洛斯持续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于是作出回应的依然只有帕里斯。但他的神色中多出了几分莫名的拘谨，像乖孩子面对着严厉的父兄一般。
　　「抱歉，如果这家伙给你们带来了困扰的话。」
　　「……不。」
　　「没事的话，我们先告辞了。」
　　说完，名为萨德里的学长径直转身，拽起依旧僵硬的某人拖往楼梯方向。看样子，那位喜欢八卦的影帝会有一个悲惨的下午。
　　不过和他一样，从这面瘫帝身上也感觉不到任何恶意或额外的友善。这才是正常人应有的表现吧？对于和自己无关的陌生人，根本不必耗费过多的精力。
　　「雷属性的萨德里学长，果然还是……」目送二人离去，恢复常态的帕里斯稍显苦恼，「我不太擅长和这一类人相处呢。」
　　「那就别管他。」
　　冷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这是自罗伊特出现起便闭口不言的佛洛斯，因他们的离去而解除了沉默。
　　没错，管他呢。
　　就某些方面而言，这位室友和我非常相似，和帕里斯完全不同。
　　「但，必要的回应……」
　　「没有必要。」再次打断对方的话语，那双目始终闭合的脸上只有近似于冷漠的从容，「无关者的事，根本不必在意。」
　　白发少年说话时也不曾转头看着谁，只是像原先一样静静坐在旁边喝着饮料，仿佛周围空无一人。在斜对面注视着他的帕里斯，突然间轻轻地笑了。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不变的语气中显不出多余的情感。
　　「因为，会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佛洛斯你并没有把我当成无关者呢。」碧玉般的双瞳中闪着真诚的光辉，语气也有些激动起来，「虽然才认识几天，但是我想和你、莱依、还有艾维利安……我想和大家成为朋友！」
　　果然是好孩子，说着正派主角的台词。但——
　　「朋友？」佛洛斯微微皱眉，声音冰冷而无情，「这种东西，我不需要。」
　　「那，你和莱依——」
　　「是家人。」缺乏变化的表情前所未有地认真起来，「除此之外，就只有相关者、无关者，以及……敌人。」
　　果然是龙傲天，说着霸气主角的台词。那么这种时候……
　　「那么，我可以去尝试，成为你的第一个朋友。」沉寂片刻后是温和的少年声响起，帕里斯微笑着转过头，「艾维利安，你呢？」
　　朋友？
　　这个名词，已经很久不曾接触了吧，只是听到就勾起了遥远的记忆。
　　所以，这种东西——
　　『不需要。』
　　「果然你也一样啊……」绿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并未气馁，「莱依，你呢？」
　　「嗯？」
　　红发少年停下往口中塞食物的动作，有些疑惑地睁大双眼，于是帕里斯重复了一遍问题：「愿意和我成为朋友吗？」
　　莱依思考着这个名词的含义，接着像天真无邪的孩童般笑了。
　　「好啊，朋友~」
　　「那我们从现在起就是朋友了。」帕里斯的笑容温和而坚定，「然后，佛洛斯和艾维利安，我是不会放弃的。」
　　「……随便你。」
　　白发少年不再发表意见，话题似乎该到此为止了。但——
　　『放弃吧。』
　　听见这声音，帕里斯表情一滞。面对那样真诚而友善的目光，几乎难以说出接下来的话语。但——
　　『我和你，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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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语所传达之物，可以是真实或虚假的话语，可以是温柔或残酷的态度。
　　残酷的真话，温柔的谎言，哪一个比较好？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因为，该使用哪一种，从来就不是自己所能选择的。

　　备注：
　　【关于名称】大多数人都无姓氏，名字普遍较长，熟人间常用简称或昵称。不想暴露身份时可使用化名，很多人用的都不是真名或本名。此外，文中所处的社会环境相当和平，人们取名大多用比较平常的事物或意象。每个名字都有特定含义，剧情需要时会注明。
　　【艾维利安】意为远离不幸或是从不幸中远离，两边拆开念都不是什么好的含义，一般不用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