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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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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腊月上旬的一个双休日,研究生考试开始了。她有个毛病,每每考试的时候便会神经质地肠胃不适,所以决不敢在外面吃饭。她和他的考场在同一所中学,而那中学离她的家只有三四条街的距离,她虽然百般不愿,碍于情面,只得带他一同回家吃午饭,当然提前跟母亲打好了招呼。
她的父母都是善良热情的人,等他们洗好了手坐上餐桌,饭菜早已经热气腾腾地摆上了,是很简单的几道家常菜,西红柿炒鸡蛋,香菇油菜,白菜粉条豆腐丸子煲,油炸花生米,还有一碟葱油烙饼,每人面前是一大碗肉丝手擀面。
他仿佛是饿死鬼投胎似的,估计吃了整整一张烙饼,两大碗面条,嘴还不闲着,几近“谄媚”地道:“阿姨,这些都是您做的吗?我还以为是从外面馆子里订的呢,简直太好吃了,尤其这丸子,吃起来真有嚼劲。”
这一番甜言蜜语说地母亲是眉开眼笑,道:“我在猪肉里另外加了点牛肉,是冬冬的爸爸剁的馅儿,可能是因为他有手劲,跺地时间长,所以吃起来才不那么软塌塌的。只怪冬冬的肠胃不好,也不过是些清淡的家常便饭,小郑,你千万不要客气,好吃,你就多吃点。”
美食当前,他怎么会客气呢?她在一旁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真是后悔莫及。
回去的路上,他还在回味不已,她没好气地道:“小心吃多了,呆会儿考试的时候发困。”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笑道:“小葛,怎么你的小名叫‘冬冬’吗?”
她是冬至那一天出生的,而从前的那一个人却是来年的春天出生的,差了不到半年的时光,可她却觉得很多了。因为生日小,她在中学时代的班级里是最小的,但是进了大学却不是那么回事了,南方人大概上学比较早,大部分的同学都比她小了一年,她在无形中成了“老大姐”,不免有些郁闷,然而这感觉也没有此后因为这年龄的差距阻断了一段感情来得难过。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走神,继续道:“小葛,你家里的气氛真好,阿姨叔叔都那么和蔼可亲,我想你和父母的感情应该非常融洽吧?”
其实,她和父亲都属于很倔强的人,发生意见时互不相让,意见过后又碍于自尊和面子,谁也不肯先向对方屈服,冷战的时间常常会很长,母亲夹在中间,往往很辛苦。可她不愿意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反问道:“那你和你的家里人关系好吗?”
他突然有些黯然,抬头看着天空中的云彩,半晌才道:“我的父亲是个很严肃的人,工作很忙,一年里,我难得与他吃上几顿完整的饭,而他似乎总瞧我不顺眼,在饭桌上开展的大多是对我的批评教育工作。反而,我大哥在家里却是异常受宠,不论做什么,父亲都觉得他是最优秀的,就连整日间不务正业地胡搞瞎混,也不见父亲说他一句。而我的妈妈这一辈子是以父亲为中心的,所以…”
她听他说地可怜,倒好象是个不被父母关爱的孩子,心里一软,却不知该怎样安慰他,想了想才道:“从来没你说起家里事,想不道你和郭思思一样,上有姐姐兄长,下有弟弟妹妹,家庭结构很是复杂。”绝对是挑侃的语气,完全无视他的痛苦。
果然,他恢复了常态,敲了一下她的头,道:“是呀,不仅情况复杂,而且斗争严峻。我上面一个哥哥,比我大五岁,还有一个姐姐,比我大…”倒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停住,刻意地看了她一眼,她想大概那个“姐姐”和她一样大,他才有些忌讳。
果然,他的舌头打了一个结,滑过“年龄”这一章,接着道:“几年前考上了什么交换生,到美国留学去了,杳无音信,估计很有可能找个洋鬼子回来。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只比我晚出生几分钟,傲慢地不得了,如今正在北京进修语言,可能打算投奔…投奔美国留学生。这就是我的身家,绝对清白,但没有人气,所以我毕业后才没有回到父母身边,而是来了这里,本打算逍遥自在地过上几年,可真是不幸,偏偏遇上了你。若我不和父亲赌气,我就不会鬼使神差地选择了这家公司,也不会鬼使神差地认识了你,更不会天天受你的‘摧残’了。”
她本来听地全神贯注,可听到后来,他又没了正型,不禁有些生气,白了他一眼,根本忘记了观察周遭的环境,急步向前冲去,却被他一把拽住了,急道:“小心,车。”
她的手很小,握在他宽大温暖的手掌里,竟是柔弱无骨。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越野车疾驰而过,呼啸着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而她站在马路边上,看着对面的红灯刺目耀眼,似乎是吓着了,惊魂不定。
三十秒等待的时光真是漫长,终于,绿灯亮了,她还在发愣,他仍旧握住她的手,道:“快走吧,傻子。”
直到过了红绿灯,到了对面的马路上,她突然意识到应当甩开他的手,可是他却紧紧地攥住了,不肯松开,就那么一直走到学校。她又羞又窘,一直偷看着路过人的脸色,可大家都行色匆匆的,不过是一对情侣,谁还管这种闲事。
在学校门口,他停住了脚步,专注地望着她,半晌才道:“黎涵予,那个,不如不考研了,你想不想去美国留学?”
她有些失神,那是多么遥远而又不可想象的事呀!想了一想,才道:“你打算去吗?”看来,他有近水楼台的优势,似乎是比较容易的。
他笑了笑,眼睛里闪动着阳光一样温暖的色彩,笑道:“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可是中间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她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引诱,身体有些晃荡,仿佛站在巨大的旋涡中间,远远的,又一个浪头扑来,渐渐地将她吞噬在巨浪滔天中。她当初不肯为了远离父母而留在上海,这会儿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引诱而远渡重洋呢?这样的建议没有任何意义,只会令她徒增烦恼。
本来下午的综合课考试她就准备地不是很充分,经过这么一闹,更是惹地她心慌意乱,能不能及格,只能看老天给不给面子了。
晚上吃过饭,母亲突然道:“冬冬,小郑这个小伙子真是不错,只可惜比你的年纪小了许多。”她正坐在沙发里削一个苹果,刀子有些钝,半天也没有太大的进展,她不禁有些急躁,动作幅度大了些,险些削了手指头。到底还是刀子,虽然已经迟钝了,也还是有用的武器。
电视里又在播放那部《永不瞑目》,她曾经很喜欢《便衣警察》这部小说,许多年前听说作者开始走言情浪漫的路子,有些好奇,便去书店里买了一本,恰好是这部《永不瞑目》。男女主角的年龄相差悬殊,使她不由得对那感情的开始隐隐有些不安,惊世骇俗的爱情历来没有好的收场,果然,结局甚为惨烈。她那时根本无法理解,假若那爱情能够成功,能够在平淡的生活里继续生存下去,马上就要荣生刑警支队副队长成熟干练的女警察,该如何向世人介绍自己所喜欢的人呢?难道说“这是我的男朋友,正在大学读一年级”?她无法想象那尴尬的时刻,想象那尴尬的时刻里无法生存的爱情,所以,幸福长不了。
她不见得被一本小说影响什么,可免不了为世俗所左右。她根本是顶普通的一个人,没有什么野心,只希望给父母换一套大房子,自己有稳定的收入,嫁一个善良的个性不要太强的丈夫就可以了。可是,在这城市里,经济的飞速发展,房价增加的速度一日千里,她自己的那点收入再加上父母的一起供房子原也不成问题,可母亲的意思却是要等她结婚以后再说,她很明白父母的苦心,也无法阻止他们的决定。所以,她是万万不可能和一个没有房子说的更白一点就是没有经济实力的人结婚的,决不能。而他亦只不过是长地不错,偏偏是一个外地人,刚刚工作,不可能有什么经济基础,如果结婚的话,恐怕要自己的父母倾其所有,她不想看到这种局面。所以,他根本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她已经过了因为爱情而幻想一切的年纪,美国?留学?那些不过是二十岁以前的美梦而已。生存的压力让她变地越来越市侩琐碎,既然选择了过普通人的平淡生活,那么就应当按照普通人的逻辑生活,不能越矩分毫。
她很诧异自己的意志力竟然如此坚强,面对巨大的诱惑却还能将利害关系分析地如此彻底明了。于是,她放下了刀子,笑道:“妈,看您说的,小郑只不过是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呢?况且招蜂引蝶的先天条件那么优越,女朋友肯定少不了。妈,是您想地太多了。”
可是事情并不象她想地那么简单,简单地足以使她气定神闲的处理与他的一切,他们在一个单位工作,免不了会经常接触。或许,在一些不经意的接触中,感情也在严丝合缝地慢慢地增长。
因为他病了一场,之后又要准备研究生考试,倒把他们去买冬衣的事给阻隔了下来,如今再提上日程,大概可以当作是准备新年的衣服了。
其实她对于衣服的品位的确有些问题,偌大的百货公司男装部里每件衣服都很不错的,可他却不甚满意,她走地累了,便有些不耐烦,他很知心会意地将她的包还有外衣接了过来,仿佛有些无辜的样子,笑道:“这样轻快了吧?黎涵予,你别跟我瞪眼,不是我的要求高,的确是太老气了,给我们家老头子穿还差不多。再逛逛吧,一会儿我请你吃想吃的‘西餐’,麦当劳,好不好?”她不由得笑了起来,也就不再和他计较了。
倒底还是买上了,两个人一同看好的,黑色的灯芯绒棉外套,领子是杂乱的白色羽毛,长短也合适,在膝盖以上的位置,只是价钱有点贵,可他看她也很喜欢的样子,便不再犹豫,当即刷卡付了款。她有些诧异,道:“你还办了信用卡?”他笑道:“是我们家老大的,每月给我的零用钱,可以从这卡上出。”她摇了摇头,撇了撇嘴,不再言语了。
等他们走到饰品柜台前,她被一个毛衣挂件吸引住了,禁不住停下了脚步,一根长长的银色链子,底端是一把银色的小锁,锁中间是一个西洋怀表,样子倒也别致。他凑上来,道:“有什么好看的,做工多粗糙,你来看看这个卡子,多漂亮。”说着便拽她看一个紫色的玳瑁发卡,一朵朵粉红色的玫瑰花如同浮萍,游动在紫色的海洋里,晶莹剔透,宛若水晶。
她突然有些自卑地后退着,道:“我的头发这么短,怎么别?”
他似乎没有发现有何不妥,急道:“怎么没法别,把头发留长了,不就可以别了吗?”
她只得道:“我不愿意,况且,你没看看价钱吗?买个卡子就要好几百块钱呢。”
售货员小姐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们,笑吟吟地道:“小姐,我们梦雨饰品的每种款式都只做三件,而且每件又有所区别,全国发行,价钱自然不菲,不过这样的发卡戴着才算有品位。先生,不如就买一个送给女朋友吧。
他立刻就要掏出钱来,她却转身走了开来。
出了百货公司已经有一段路了,他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道:“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人家正向你推销,不管买与不买,都不应该甩手就走,真是独生子女的傲慢作风。”
她停住脚步,白了他一眼,道:“你可真是率真,那样磨下去,不买也要买了,所以我只好做个恶人了,否则钱包里的钞票就要遭殃了。”
他摸了摸头,道:“那怎么办,我已经买了,喏,给你。”说着便将已经包装好的发卡递到她面前,她不禁气结,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道:“几百多块,就这么花了?”他满不在乎地将卡子塞到她的口袋里,道:“得了,已经买了,为了这几百多块,你也应该赶快把头发留起来。”
她掉头就走,道:“我偏偏就是不喜欢。”
他在身后大喊,道:“你可真怪,人家女孩子都喜欢留着长长的头,都喜欢别着漂亮的发卡,都喜欢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可这些你偏偏否不喜欢,象个野丫头似的,小心这样下去你嫁不出去。”
她气结,叫道:“要你管!”
他笑嘻嘻地道:“我不管怎么行?万一将来你没人要了,要让我负责怎么办?”
她愤愤不平地突然转回身来,道:“你想地美!”倒吓了他一跳,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才道:“你又去相亲了,那个人有那么好吗?”
她一怔,好半天才想起来上个周日迫于母亲的“锋刀霜剑严相逼”,无奈去见了某某的某某的什么亲戚,并不是很愉快的经历,想想都有些可笑,便道:“你又知道!”
他淡淡地道:“我当然知道,前天晚上在星巴克,你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那个人有那么好吗?看把你笑地花枝乱颤的。”
她恍如意识到是自己想差了,前天晚上在星巴克是与姨妈家的表弟在一起,不过还是有些许欣喜:难道她显得如此年轻,和小男生在一处也能让人产生误会?年龄大概是每一个女人的致命伤,但愿青春不老,她也不例外。这样想着,便又笑道:“要你管!”
他似乎有些生气,道:“当然我要管,有人竟然在觊觎我的女朋友,我感到已经受到了很严重的威胁,正心惊胆寒着呢,为什么不能管?”
突然,凭空闪出一个台阶,晃了她一个趔趄,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个油腔滑调的坏小子,也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了她一把,可她却有些避嫌似的倒退了一步,他的脸色一沉,雷霆万钧,山雨欲来风满楼。
半晌,她很严肃地道:“郑子谦,我们谈谈。”
他亦很严肃地应道:“悉听遵便。”
两人在步行街的一张长椅上坐下,他先道:“黎涵予,你下个周末有没有时间?”而她正在想着心事,根本没有注意他所说的话,只“嗯”了一声,他接着道:“那个…我大哥过来了,想和你一起吃顿饭。”
她方才有些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大哥要和我吃饭?”
他望着她冷淡的表情,沉吟了一会儿,才道:“那天,我们在考研的路上…正巧我大哥路过,看见我和一个女孩子拉拉扯扯的,便问起我来,我就告诉他…你是…”
她却不等他说完,便急赤白脸地道:“郑子谦,你不能总是这样对我。”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为她的斩钉截铁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想了想,便伸出手来,复上了她的,温柔地抚摸着,道:“黎涵予,你不要这样,我有些害怕。”
再度被他握住了手,还是象第一次那样令她心旌神摇,然而只是一会儿的工夫,她就告诫自己不能被不确定的激情再度迷惑,便道:“你不要整天没个正型,我是什么人?从年龄上说,我可以算是你的姐姐,从职场上说,我应当算是你的前辈,正因为这差距,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你的女朋友。郑子谦,我今天是很严肃地跟你提出这个问题,希望你以后要端正对待我的态度。”说完,很决然地推开了他的手。
他定定地盯着她,目光里渐渐笼上了一层寒意,看地她有些心虚,只得将目光移向别处,一对仿佛中学生模样的年幼情侣正在一旁的长椅上,窃窃私语,男孩子很是大胆,竟然开始亲吻起那女孩,女孩开始有些抗拒,后来竟毫无顾忌的迎合上去。她看地是目瞪口呆,面红耳赤,现在的小孩子可真是够“色”胆包天!
他冷冷地道:“黎涵予,别看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她连忙收回了目光,仍然不敢看他,嘴里却不放松,道:“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那天我带你回家吃饭,只不过是同志情谊,和你在路上牵手,乃是被情势所迫。这一切的一切,你都不要想歪了。”
他的脸色渐渐地沉下去,道:“黎涵予,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玩笑话,你竟然当真起来。女朋友?就是你肯,我还不肯呢。”
她的心突然一阵刺痛,不过是一句戏言,原来都是她自作多情。半晌,她缓过劲来,才道:“那么,是我想多了,不过,请你以后按套路出牌,我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陋乡小民,怎么能搞清你肚子里的九曲十八弯。那么,拜托你了。”说着,起身就要离去。
他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有些颤抖,道:“不要走…”
她冷冷地道:“不走,还留在这儿等你羞辱吗?”
他的声音突然变地异常软弱起来,道:“刚刚是我太过分了。黎涵予,既然你也明白都什么时代了的道理,你为什么还要受那些陈规漏旧习的拘束呢?”
这已经是在那个问题的关键了,在这样的语境下说出来,却让她一点信任都不敢寄放在他身上,只得冷冷地回应道:“我们之间的距离乃是天意。”
他依旧不肯放松,道:“你这样肯定?哪怕是努力也不行吗?
她狠下心来,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那么随你的便吧。”他松开手,依旧坐在长椅上没有动弹,而她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离开了。
离过年还休假还有一个星期的光景,他竟然趁着出差的机会,直接回家了,杳无音信。大年初一,连个拜年的电话也没有,她也很忙,一直到初四,走亲访友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才想起这件事来,觉得他可能是真的是生气了,她那天太过分了吧?可想着以后还要继续共事,不愿意就此闹地别别扭扭的,于是找出了单位的通讯录,拨通了他家里的电话。
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可他在电话那一端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道:“谁呀?”
她没好气地道:“大少爷,祝你新年快乐!真没见过这样的,过年还要长辈给你拜年。”
他停顿了片刻,大约是清醒了,惊道:“是…是你呀!”
她笑道:“还不错,能听出是我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掉了呢,突然间就失去了踪影。”
他重新恢复了油嘴滑舌的作风,笑道:“半个月不见,想我了吧?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
她岂能任他逍遥自在,“啐”了一声,道:“呸,少臭美了!你怎么还没起床?这都日上三竿了。”
他懒洋洋地道:“小姐,我昨晚上和一帮朋友闹了一个通宵,这才刚刚睡下,就让你的长途电话给叫醒了,你可是真会折磨人呀。”仿佛话里有话似的。
她想起他的不辞而别,便笑道:“早早地就回老家了,到现在还没疯够,都瞎忙什么了?”
本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倒让他沉默起来,半晌才道:“我…我是有正经事要办。那个,你没收到我给你寄的…新年礼物吗?”不知为何,他突然停顿了一下。
她却没有在意,笑道:“礼物?蒙谁呢!我连根儿头发丝都没看到。”
他立刻警觉起来,一本正经地道:“不可能呀,我年三十那天通过快递公司邮寄的,哎呀,它不会是掉了吧?”
她也有些在意,道:“是什么贵重物品吗?”
他没好气地道: “你一提‘贵重’就来了精神,告诉你,是不值钱的东西,是我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借花献佛而已,你别得意了。”
他们又闲聊了一阵,她听他的口气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也就罢了,道:“那么,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他有些沮丧,道:“好,挂了罢。”
然而,刚刚放下电话没有二十分钟,他又打了过来:“黎涵予,难道你就不好奇我提前回家办什么事吗?”
她本来并不在意,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刘德华,可听筒那里却听着他石破天惊的声音,道:“黎涵予,我想把户口给改了,可是…似乎…目前…还有些困难。”
屏幕里坐在小巴上的刘德华因为正受到警察的追捕,刚刚移到蒙嘉慧的身边,露出别在腰间的手枪,接着摘下自己的墨镜给蒙嘉慧戴上,然后强行将蒙嘉慧揽在怀里。
她看地是心荡神摇,随口道:“你抽什么疯?半夜三更地改户口…”说完以后,才突然意识到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他的声音变地有些低沉:“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幼稚,但是…我想这样做。”
刘德华下了车,蒙嘉慧也下了车,跟在刘德华的后面,刘德华有些警觉,猛地转过身来:“为什么跟着我?”然而蒙嘉慧只是将墨镜还给刘德华,转身进了一栋大厦:“我住在这儿。”
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见了对的人,尽管开始地无比浪漫,但悲剧的结果却早已注定。
她果断地截住了他,道:“郑子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又何必干这种自欺欺人的事?”她对应地这样直白,自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一次游弋在那个问题的边缘,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可以捅破那层窗户纸,可是她没有这个胆量,不想就此割断所有的一切,便道:“郑子谦,你才二十几岁,刚刚才工作,就开始未雨绸缪地为提前退休做打算,我可真服了你了。”
他听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有些气馁,大声道:“黎涵予,我说了这半天,都是对牛谈琴了。”
她刚要说什么,只听地电话里一个中年女人温和的声音道:“小谦,你这是和谁讲电话,这么没有礼貌。”他笑道:“是个著名的吝啬鬼,所以根本不需要客气。妈,你出去吧,我要讲电话。”转而又对她道:“小葛,你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我给你们家去电话,总也没人接。”
她听见他叫“小葛”,知道他又恢复了常态,笑道:“我还能干什么,无非是串门子,走亲戚,见朋友,相亲…”
话音未落,便听到听筒那边的呐喊:“什么!黎涵予,你竟然又去相亲了?”
她却不急不慢,道:“还不是一个超热心的阿姨,把她一个在市检察院做检察官的侄子介绍给我。”
他沉闷了半晌,才恨恨地道:“那个人怎么样?”
“这个嘛…”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又道:“哎呀,根本不怎么样,却还有些自以为是地狂妄自大,人长地更是邋塌,牙齿暗黄,第一次见面就烟不离手地一根接一根,熏地我是头晕脑胀,回家立刻就洗了澡。你知道,我喜欢干净清爽的男生,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抽烟。”
他立刻又兴奋了起来,笑道:“黎涵予,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条件,还挑三捡四的。再说现在工作压力这么大,哪个男人不抽烟?也就是我这样的好人,受你的欺负,总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他似乎还想继续聊下去,可她却叫道:“你个唠叨鬼,耽误我看刘德华了,还浪费我的长途电话费,我要挂了。”
她不敢再说下去,害怕泪水在心里流淌的声音顺着电话线流到他那里,给他知道了她心底的秘密。
他在话筒里叫道:“别挂,是我在给你打电话,你心疼什么电话费?”可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挂上了,刘德华和蒙嘉慧面对面坐在餐馆里,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开始,然而却是结束了,刘德华一口鲜血喷在水杯里,蒙嘉慧吓了一跳,呆愣着不知所措。
而她,亦傻傻的,情难自禁。
原本不可能发生的相遇,如同烟花般绚丽短暂,只留下一生的想念,蒙嘉慧终年坐在同一路小巴上,带着价值连城的蓝宝石项链,耐心地等待着那个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人。
几十分钟的电影精华剪辑,却剪出人生最凄惨的那一幕,只见过两次面,却已经是结束了。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想不到他竟然要去改户口,真亏得他想得出来。早知道还要经历这样的一遭,当初就不该因为同样的理由回避了那么美好的感情,想想,真是不甘心。
几天以后,快递公司终于将那份迟到的新年礼物送到了她手上,打开一看,竟是那日在百货公司相中的锁中带表的毛衣挂饰,做工似乎精致了许多,另外还有一张只印着一朵红玫瑰的卡片,卡片里面却一个字也没有。
那一日,恰巧是那一年的情人节。
街上红艳艳的玫瑰仿佛五一国庆期间摆放在市政府门前或者广场上用来装典节日气氛的一串红,变地单调俗气。从窗前俯瞰下去,恍惚能看到一个个男人捧着一捧捧鲜艳夺目的玫瑰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自问决不是浪漫爱幻想的人,亦与年纪无关,她只是不喜欢这样的方式,还是真金白银来的实在些。
虽然这样,她却很少收到礼物,更不用提情人节这一天。从前的那个人好象有那么点意思,最终也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不了了之了。然而,这样一份迟到的礼物,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在情人节这天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想了想,也寄了一份礼物给他,这次快递公司很敬业,第二天就送到了,他打开,还是那张只印着一朵红玫瑰花的卡片,她在里面写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但,考虑到经济利益的利害,有关礼尚往来事宜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祝新年快乐!
小葛
他哭笑不得,她送他的是一件乳白色的粗格毛衣,他试了试,小了两个码,根本没法穿,只得放进衣柜里落灰接土了。
他们那时互相都不知道,那毛衣挂饰绝对真才实料,乃是白金钻石打造而成,为了迎合她“拜金”的嗜好,他花光了所有积蓄外加年终奖金,没有一丝犹豫,只因为她喜欢,他就觉得值得;而那件毛衣是她亲手织的,织了好长时间,第一次织,难免有些笨手笨脚,难免在尺寸上出了偏差,本来也没打算送给他,却有了一个合适的机会,但临了出于自卫的心理,又从表弟的衣服上剪下一个“苏格兰飞人”的牌子缝上,自觉天衣无缝。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那一年的“新年礼物”有多么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