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何白露

12、奔丧

　　还没等我理出头绪，妈妈打来电话说爷爷病危，估计撑不到明年了。妈妈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我反倒镇定下来，我说：“妈妈你别着急，我马上就回去。”
　　办缓考并不容易，忙活了一下午，等坐上车才想起来应该说一声，编辑好信息，群发的时候，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加上了闻楷的名字。不一会儿，陆陆续续都收到了回复，大抵是嘱咐我路上小心，要坚强之类的。李坦一贯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我的机会的，这会儿也学乖了，居然一改刻薄嘴脸，说到：“照顾好自己，任何时候有哥在。”
　　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收拾好了，准备乘今晚的火车回老家去。爷爷家离我家很有一段距离，趁晚上的火车要次日凌晨才到。爷爷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中年丧偶，养育的5个儿女，唯有爸爸上了大学，留在城里工作。偏偏爸爸又在盛年的时候过世，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伤痛之余却没有忘了照顾我们。以小时候每个暑假暑假都要来接我去住。
　　火车上，我和妈妈各想各的心事，偶尔说上一句都似乎没有力气回答。到最后，索性一句话都不说，只以动作来示意了。我心里并没有难过，不止是难过，什么情绪都没有了。我想象不出爷爷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不愿意去想。记得从前，倚在爷爷膝上说最近将来挣到钱，接他去城里住大房子。这么些年，爷爷的身体一直很好，好到我们都忽略了爷爷也会变老，也会生病，也会死去，而我也好久没有回去了，上一次，还是两年前吧。
　　到站时，妈妈问我困不困，同样是一夜没合眼，妈妈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很多，我的鼻子忽然就有些酸。这并不是第一次我的亲人离我而去，但那一次，我太小，根本不能体会死亡是怎么回事。这一次，我真的有些怕了。我摇摇头，站起来收拾东西。我和我妈走的匆忙，没有多少行李。一个背包，包里都是给爷爷买的准备过年寄给他的衣服鞋子。妈妈看着背包眼眶就红了：“早知道就早点给你爷爷寄过去了，这会儿怕是要当老衣穿了。”
　　老衣两个字刺的我耳朵生疼，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妈你别乱说啊，没准儿我们一回去我爷爷一高兴就好了……”
　　出站口接我们的是大伯，大伯家的哥哥姐姐都另成了家室，大伯闲不住，买了辆小货车贩些果蔬，进钱不多，图个安乐。大伯看见我们娘俩，迎上来接过行李，走在前面。大伯是个爽利人，爱说笑，今儿自打看见我们就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先回家吧。”
　　爷爷的情况比妈妈说的还要坏，他已经起不来床了。周身瘦成了一把骨头，蜡黄的脸上唯一有点儿生气的只余下眼珠，看见我，招手让我到床前，拉着我的手，温暖却没有力度。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在路上，大伯说爷爷的病是他自己去医院查出来的，是胃癌，大夫说没得治，他自己也就瞒着。到最后实在疼的厉害才说出来。那时候当子女的也只能尽人事了。是爷爷要瞒着我们的，怕耽误我学习。医生说大概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我想到自己平日里读书吊儿郎当的模样，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爷爷本来已经十分虚弱，许是我和我妈回来了，老人家精神好了许多，撑了两天，去了。爷爷是在半夜去的，那之前，我看爷爷精神好，想着今天不会有事，就听大伯的劝去睡了。我是被哭声惊醒的，忙穿上衣服过去的时候，跪了一屋子的人。爷爷的脸，按照当地的风俗已经用纸钱覆着了。眼泪无声的落下来。不知怎么了就想起了爸爸去世的那一晚，我已经睡下了，妈妈把我叫起来，匆匆给我穿好衣服，带我去医院。那间屋子好静啊，一个人都没有，到处都是白色的，整整13年过去了，每每想起那种静，我都很害怕。当时，妈妈放开我的手，慢慢的走到床前，我觉得好奇怪，床上也是白色的，为什么妈妈跪在床前哭了，妈妈哭得好伤心，比我丢了布娃娃时哭得更伤心，我觉得很害怕，上前去抱着妈妈也哭了。后来，我才知道，那白色的床单下面有我的爸爸，他死了。眼下，爷爷也没有了，听大伯说他去的很安详，一点儿都不痛苦。我不相信，我知道癌症末期有多痛。我忽然觉得这件屋子里好闷，闷的我快窒息了，我想出去走走，打开大门一看，东方将将露了鱼肚白。
　　爷爷儿孙众多，葬礼前后持续了七天，在村里是很有面子的。爷爷和我爸爸葬在一处，两人比邻二级，想来再另一个世界也不会很寂寞吧。下葬的第二天，大伯把我们都召集到家里吃饭。饭后，大伯拿出一个信封和一个存折给我妈，我妈刚要说话，大伯摆摆手：“蘅蘅妈，你守了小五这么多年，不容易，我们都看在眼里。这存折里的钱是爸的，有两万，爸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是要留给蘅蘅的，这个我们都商量好了的。密码都写在上面了。另外我们一家出了五千，蘅蘅上大学要钱，将来出嫁都要钱。我们呢，也都没有是没大本事，当年你们娘俩落难的时候，我们没帮上忙，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憋着……”大伯低头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这钱是给蘅蘅的，你不要推辞，我知道你好强，但你也要为孩子考虑，蘅蘅是个好孩子。”妈妈点点头，收下了。大伯说的落难我是记得的，那还是我7岁的时候，我们家住的房子要拆迁，补助的拆迁款即使在乡下买新房子也是不很够的。爷爷不知道从哪儿得的消息，从老家赶来给了两万块钱，说是大家凑的，后来才知道，那是爷爷自己的积蓄，又借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