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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撒加有天忍不住问阿布罗狄,除了玫瑰,你就不能来点别的?第二天,胜放的普罗斯旺玫瑰变成了淡雅的德克萨斯黄玫瑰,示威似的在他枕边伸展,撒加只好苦笑。这是阿布罗狄对他自残身体行为的无声抗议!出院以后,撒加被安置在乔治城的别墅,像犯人一样被24小时监视。在维护撒加的权威的问题上,阿布罗狄总是显得比撒加精心,他甚至为了撒加的激烈行为在高层会议上检讨自己的失职,这让撒加更觉罪孽深重。

      这一次撒加恢复得很快,无论心理还是身体,丑陋的伤口释放了绝大部分的怨毒,也洗刷掉绝大部分的罪孽。也许,撒加自欺地假设,也许自己对米罗的爱并不如想象中深湛,也许,也许那只是高估了对方对自己的感情以后所做出的无意识的回报,他对他的感情只是舐犊之情,就算经过时间的酿造,也不过是……不过是什么?如果他付出的感情,只能用“不过是”来界定,那么他又何必如此介意米罗的不肯现身?他宁愿把他的憎恨埋藏整整六年,也不愿意让自己提早结束苦煞。他要报复,他来示威,他不但要六年来撒加遭受的一切一文不名,就连令撒加感到欣慰的少年时代的感情也叫它片瓦不寸。

      这一杯苦酒,撒加始终自酿自饮,并最终苦死自己。末了,他还要来嘲笑他。

      好在世上没有谁是注定离不了谁的,所以终究有天会习惯,就像八年前,习惯坦然面对死亡,又像六年前,习惯承受失去,还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撒加恢复了睡午觉的习惯,一点到二点,阳光正好将纱帘检阅完毕。二点半,阿布罗狄或苏兰特会来坐一会儿,陪他喝下午茶,一连十几天都是如此,直到有天撒加醒来,窗前高大而陌生的身影像两根无形的手指戳在他眼皮上,戳得他眼前一片水雾般的迷朦。

      他就像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刺客,除了遗下的血迹,再没有什么能证明他曾出现过,等到血迹也被处理掉,他就彻底抽象为一个名字或一个更笼统的单词。

      男人转回身来,顺手扯开纱帘,愉快地同他打招呼,轮廓那样熟悉,但神态笑容那样陌生。撒加几乎忘了,他的男孩还活着,活着的人就赢不过时间,终会长大,终会衰老。

      有些东西倒置了过来,六年前,满不在乎是为了掩盖纯真的叛逆,六年后,骨子里的玩世不恭要用无害的表情包裹,几乎每一个男人都要经历这样的蜕变——当他还是一个男孩时,他努力想装成一个男人,而当他成为一个男人,他又要用孩童式的玩劣遮掩成年人的阴郁。

      “可以抽烟吗?”打火机在男人手上转了一圈,又钻进男人的衣袋,“这里好像不太适合吸烟。”他走两步,在撒加床前停住,夹着烟的手不安分地在脸前晃来晃去,晃了几个来回,他自己先不耐烦起来,手指一弹,将烟弹到一边。撒加这才注意到散落在他眼角、嘴角和脸颊上的淤伤,颜色已经淡下去,但仍区别于正常皮肤。

      “你的助手和艾奥洛斯弟弟的杰作!在艾奥洛斯的办公室!”米罗用力搓一搓眉心,摊手,“不过他们的确有资格这样做!”

      撒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流露出倾听的意向,或者他应该去搜索收集一下心底的憎恶。

      “该从哪儿说起呢,撒加?或者,你先质问些什么?”米罗似乎很清楚自己得不到任何答案,所以马上接下去,“我的确恨过你!但只是很短的时间,就像你现在对我的憎恨,不会持续很久?”

      那些刚刚捡拾起来的憎恶,呼啦一下散开,撒加不得不交叠起双腿,用更稳妥的姿势压住那些排山倒海涌上来的情感。米罗的脾气一向极具破坏力,曾经有次撒加答应他去看他的滑板比赛,却因为公事失约,他最喜欢的三辆汽车模型因此而悲惨陨身,他却连一句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小男孩已意识到自己的过火,像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汪着眼泪,即使那眼泪仅仅出于害怕而非忏悔,撒加也不得不全盘收下,顺便还要附赠安慰……

      他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在割开自己肌肤时,他那样绝望……

      躺在手术台上时,他只恨世上没有一种剃刀,能剔除人的记忆……

      一样东西飞进他怀里,他下意识地翻开,目光首先被照片吸引。很标准的证件照,神色安闲,将所有的叛逆冷酷收藏得妥帖。那是FBI的证章,撒加也曾有过。

      “有点讽刺?”男子倚着床尾坐下,玩弄起一片被角,“不过你得承认这是份好工作!史昂副局长甚至认为这个案例可以写进教科书!”

      撒加将证章攥进掌心,附和着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

      米罗的瞳孔猛地一缩,有那么一瞬,他的神色正经得仿佛与证章上的照片重合。

      “我不是在讽刺你,撒加!你在我心里是光辉的,崇高的。虽然我还是得重申,有段时间,我的确恨你!非常非常恨!但现在我的心情好到不能再好,因为有些事我终于可以说了,保守秘密真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

      “比如?”撒加总算有余力组织语言,并勉强跟上他的思路。

      “比如拉达曼迪斯为什么会放过我,比如拉达曼迪斯和你弟弟的关系!”

      “加隆!”

      “是的,加隆!当然,拉达曼迪斯开枪打我的时候,他和加隆并不是很熟。不过,加隆的眼光还算不错,或者说因为拉达曼迪斯还算是个不错的人,没有彻底斩断我这座桥梁,所以他和加隆……”

      “他和加隆?”

      撒加像是听到世上最离奇的事。

      “是的,他和加隆,就像朱里安和苏兰特!就像你……和……”他用眼神传达了余下的意思,“拉达曼迪斯对我,或者说对我们存了恻隐之心,他那一枪,并没有打中我的要害,甚至他将我丢在路边时,还打电话报了警。当时你应该是在医院,是我的母亲不希望我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女人好像都是这样,她们一面希望男人去冒险,因为那符合她们对勇敢的期待,但是一旦男人遭遇了危险,她们又要诅咒,好像她们从来没有拿男人的冒险炫耀过。我爸爸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因为他的死,我母亲无休无止地诅咒赛车,但同时她又要不厌其烦地用赛车来证明我父亲曾经精彩地活过!”

      撒加不认同地摇首:“你的理论似乎不适合形容母亲和儿子!”

      “相信我,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分别!”米罗眯起眼睛,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为语言助兴,“我母亲要求调查局隐瞒我生还的事实,一转头,调查局说要培养我做特工,她却轻而易举地答应?史昂这家伙,调查局真该给他双份工资!”

      “史昂的主意?”

      “自然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这样清楚我们的关系?除了他,谁有本事赢得这样的局面?表面上,因为我的意外,他失去你这样的部下,可实际上他没有任何损失。今时今日,你还不是要和调查局打交道?而且现在你可以做到的事,一个普通的探员未必能做到!”

      “至于我,死一个人质可不是什么小事!光是应付听证会,就够他头疼一阵。而人质有幸保住一条小命就更糟,他如何保证人质不把知道的事情说出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质变成自己人。我说了,无论我们赔进去多少自由多少鲜血,都不能否认这是份好工作。”

      “我还是……很难想象你能和调查局和平相处。”

      “为什么不!”米罗撇嘴,“你的意思是我早晚会踹开调查局还是调查局早晚会踹开我?”

      撒加笑而不答,但表情已说明一切。他终于放松下来,那些折磨他多年的蚀骨的伤痛转眼成了噩梦醒来后微不足道的心有余悸。

      “你以为史昂的日子好过吗?911令调查局颜面大失,其它情报机构又虎视眈眈要分调查局的权,他还有闲情来管我?真是报应!他一定后悔当初放走你这样的人。”

      “另外……”他眯起波斯猫一样的眼睛,“我还有穆帮我遮掩!”

      “穆?”

      “我们这一期学生里史昂最信任的一个,但又不像艾奥洛斯那么较真。还有,你别忘了,我不到十四岁就为调查局中过枪!放眼Quantico,谁比我传奇?”

      撒加支着额头笑,他终于找回了幸福的味觉,他终于在探员米罗身上找到从前滑板少年的影子。

      “你为什么没去找拉达报仇呢?”年轻的探员又抛出新问题,思维跳得比闪电还快些,“加隆一直担心这个,好几次差点揭穿真相!”

      “你又为什么要欺骗我整整六年?”撒加交叠起双臂,用目光抚摸少年的脸颊。

      米罗抿起嘴笑,两只腿荡起秋千,“如果我说,我是想你也尝一尝憎恨的滋味,你相信吗?”

      “这样说吧,我的伤刚刚好的时候,我还很恨你。即使没有我母亲,我也不想见你!很多事,理智上接受不代表感情上也能接受。我忘记是谁说过的,摧毁一个人的自尊与自信的办法,就是让他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理智上,我了解我的牺牲换来的是你十几个同事的生命安全,但感情上,却好像……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我比不上一张冷冰冰的磁盘,每当我这样想,我的胸膛我的头就像要炸开一样。那时候,我也没有学会对感情收放自如,我把感情全部压上去了,对父亲的,对兄长的,乃至……”他不想再说下去,彼此的目光虽已不如当年澈静,但彼此怀揣的感情,却被无数个漫长寒夜磨砺到极致。

      “另外,我也想给你一个惊喜。我不想后半生都活在你的愧疚中,活在你的补偿里。拖后腿的事,我只做一次。再次见面,我一定要让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我!”他似乎也感到他把气氛搞得太幽怨了些,马上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所以我现在不玩滑板了,我打高尔夫!”

      “上次见面,米罗先生可没有这么多情!”整个事情简单得让撒加心有不甘,十几天前的痛不欲生好像突然间成了“无理取闹”。

      “上次……”米罗的脸变得更快,“上次我的确是玩过了火。我没想到你的反应那样强烈。你提起‘复仇’这个词,真的很让人火大,这么多年,我肯用功读书,为FBI拼命,可不是为了找你复仇!”

      他长长吁一口气,旧话重提:“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为什么不找拉达报仇?”

      “因为我认为责任在我!”惨淡的笑容划过嘴角,这仍是能让撒加瞬时失去笑容的问题,“拉达给了我选择的机会,是我自己……”一直以来,比失去米罗更让撒加伤心的是,他亲手将米罗推上刑台。

      “不,撒加,那不是选择!更不是非此及彼!”他的手被握住,卷发男子在他床前蹲下,“你交出磁盘并不意味着你做出了选择,就算你在我和磁盘间选择了一样,也并不代表你想放弃另一样。不要再为这个荒谬的问题忏悔了,我活得好好的!我们都活得好好的!”

      他轻轻按上撒加的胸口,尽管疲倦又无奈,仍弯起嘴角,“你害我挨一枪,我害你留下一个丑陋的伤疤,我们也算是扯平了。不过这六年,你受的煎熬远胜于我,所以还是我欠你,所以……”他解开上衣的扣子,露出胸口的肌肤,撒加顺着他的锁骨往下看,紧挨着心脏的位置,精致的纹身巧妙遮盖住枪伤的疤痕,疤痕仍看得出来,却是为这个图腾般美丽的“Saga”增添了与众不同的质感。

      “我还你一个绝色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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