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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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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声响起时,夏之桃吓得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摸了摸狂跳不止的胸口,她踟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了手边的电话。
那一头是继母尖锐的叫声:“夏之桃!钱要到没有?!他们天天上家里来闹事,桌子椅子都给砸了,你爸爸刚刚还被推倒在地上,弟弟也被打了……我真是……”说着说着,电话里的叫声变成了一阵凄厉的哭喊,隐约还能听到周围有人在七嘴八舌地议论。
夏之桃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睛胀得隐隐生疼。握住电话的右手也毫无意识地剧烈颤抖起来。
张了张嘴,她却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妈……”
电话那一头的女人情绪崩溃地嚎叫起来,哭声凄厉,生生扯着夏之桃的心,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被人抢了过去,窸窸窣窣一阵后,才传来夏父苍老的声音:“桃桃,先不要回来,先在市里面找点事情做做,赔偿款就是要到了,你也得自己拿着,那是你该得的……”兴许是想到了小乐乐,夏父的声音哽咽起来:“不要多想,那不是你的错,你还年轻,以后还可以再生。”
大滴的眼泪毫无预警地掉落,夏之桃偏头看向沙发里静静躺着的相框。相框里面是一个笑得可爱喜人的小不点,是刚过完三岁生日的小乐乐,是她……已经离世整整半年的宝贝女儿。
夏之桃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刺痛却似乎完全抵抗不了她心中的麻木,她哽咽着对父亲说:“爸,你们多保重,等我拿到后面的赔偿款就接你们来市里。”
挂了电话,已经下午四点,夏之桃洗了把脸,拿起包包朝梧桐小区走去。
小区门口的守卫目不转睛地站着,西装笔挺,挺拔威严。夏之桃没有尝试去进入小区,只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阴翳处坐着,等了几近快四个小时,才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朝门口缓缓驶来。
车内,苏南正坐在后座闭目养神。司机看到守在门口的夏之桃,眼皮跳了跳,犹豫了几秒仍是开口提醒后座的苏南:“苏先生,那个女人今天又守在门口。”
苏南闭着眼没有吭声,车子驶过岗亭往里面开去,将门外的夏之桃远远抛在后面。
司机有一些不忍,可是后视镜里面,苏南闭着眼,一脸冷毅,他想为夏之桃说两句好话也不敢说出口。
车子在一幢两层楼房前停下,苏南下了车,向前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脚,吩咐身后的司机道:“你去带她进来。”
司机愣住,反应过来后马上笑着应了好,小跑着往刚熄火的车子跑去。
……
夏之桃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坐在车后座,车内很安静,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司机减速、降下了车窗,和守卫的侍卫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关窗,车子继续前行。
她抬起头,眼睛只来得及瞥到侍卫的一角,穿着西装,立得笔挺。
司机在前面笑着解释:“快到了,那个红色瓷砖的两层楼便是苏先生的房子。”
夏之桃低低地“嗯”了一声,紧张得攒紧了手。
时间并未如她所想般停滞不前,车子停下来时,她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一声一声,重重的敲击着,像是要突破她的身体跳跃出来。
门口早有一个阿姨等着,见她下了车,这位阿姨只是笑笑,带着她往屋内走去。
客厅很大,出了玄关,左边是一组长沙发和电视柜,右边是宽阔的餐厅。
沙发侧对着门口,站在夏之桃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上面坐着一个人,穿着衬衣和西裤,膝盖上放着一摞资料。逆光的方向让他的面目有些模糊,她只看到他好看的侧影,一动不动,微光中如一道剪影,直直地撞进了她的眼里。
身边的阿姨轻声叫了声“阿南”,坐在沙发上的人动了动,过了几秒才放下手里的资料,低低地“唔”了一声。
夏之桃紧张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才站起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慢地朝门口的她们走来。
手指紧紧地抠进手掌中,夏之桃睁着眼看他一步一步走近。
只觉得他十分年轻,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和一双深沉的眼眸,客气而冷淡的站在面前。他很高,她要稍稍仰起头才能看清楚他的面貌,只一眼,她便跌入了一双幽深的眸子,慌慌张张地将视线调离到他的下巴上,夏之桃紧张地开口:“苏先生您好,我是夏之桃。”
他点了点头,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不用这么约束,叫我名字就好。”
夏之桃抬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有勇气将“苏南”两个字轻易叫出口,而他似乎也并没有催促她的意思,只随着阿姨的脚步朝餐厅走去。
她慌忙跟上他的脚步,吞吞吐吐开口说道:“苏先生,我女儿那件事情……”
苏南皱了皱眉,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天能够走进这里,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夏之桃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这样说,然后拉开凳子,在苏南对面坐了下来。
在门口等了四个多小时,她早就已经饥肠饿肚,此刻桌上红红绿绿摆了满桌,香味四溢,惹得她的肚子狠狠嘀咕了几声,动静大得让对面的苏南都微微挑了挑眉。
“等了多久?”
她的脸红了红,低声回答:“四个小时。”
“吃吧。”他拿起筷子,动作自然,似乎没有看到对面的她局促不安的样子。
一肚子话全部憋在了心里,夏之桃看了眼对面的苏南,很难找到勇气再开口。少年老成,听说他才29岁,就已经颇有作为,平日在电视新闻中看到的他,都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偶尔看见他的笑容,也是只停留在眼角,笑不进心底。
想想,这应该是她第二次见到他。第一次在医院,他代表那个肇事的司机,看望她这个惨遭车祸、失去女儿的可怜女人,时间隔了很久,可是她的记忆却很清晰,她记得他曾说过,有什么困难就来找他。所以,她来了,在这个打探了大半个月之后,她终于见到了他。
餐厅很安静,他吃饭没有一丁点声响,夏之桃只能小心翼翼捧着碗,压制着胃里的灼热,一小口一小口吃饭。
终于等到他放下筷子,夏之桃忙不迭将碗筷放下,睁着眼睛看向对面的他。
“苏先生……”想起家中那混乱的情况,夏之桃一鼓作气说道:“我女儿去了半年多了,商量好的赔偿款才支付了一半,医药费那些七七八八下来,早就用得差不多了……”
苏南皱眉,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过了许久,才说:“老张已经服刑去了,后面的那些钱他们家已经赔偿给你丈夫。”
夏之桃一惊,不可置信般看向苏南:“我丈夫?不,苏先生,他们今天还去我家闹了……”忽然想到什么,夏之桃浑身发冷起来。
小乐乐走了,她的伤口还在不停淌血,前夫一家人却片刻也不想放过她,连带着她的家人也一起受难。她以为他们要的是钱,所以在找不到肇事的老张之后,她走投无路,选择了来麻烦苏南。可是……他们明明已经收了钱,却依旧去她家闹事,难道让她痛苦,让她们全家人难堪就是他们乐于见到的画面吗?夏之桃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钝痛的心早已麻木。
阿姨拿着苏南响个不停的电话走过来,苏南朝夏之桃点点头,往外面走去。
剩下她一个人对着餐桌发呆。
虽然失去孩子给他们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痛苦,而且这种痛苦是一辈子铭刻在他们心上的一道疤,可是……肇事者判了刑,态度诚恳地照顾她到出院,小乐乐的后事也操办完毕,还出了一大笔赔偿款,她还能要他怎么样?夏之桃痛苦地闭了闭眼,想要将脑海里不停闪现的那张可爱笑脸暂时忘却,可是摇摇头,那副画面却只越来越清晰,清晰到让她的心痉挛不已。
那一边的苏南接完电话,阿姨招手将他叫进书房:“阿南,你父亲马上就要退下来了,大哥又正是上迁的关键时候,这个女人的事情还是要处理好一点,老张虽然对我们家忠心耿耿,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要是闹得不好,影响是会很大的。”
苏南“唔”了一声,说道:“我知道。老张已经进去了,钱也赔了很多,她不会怎么闹。”
阿姨一副不赞同的表情:“你不懂女人,她死了女儿,又被丈夫抛弃,很容易出事的!等会儿她提什么要求你都尽量满足,我看她应该做事蛮利索的,要不就留在家里做保姆,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总比放在别人眼皮底下要安全。等你父亲安全退下来,再想办法把她送出去。”
苏南皱了皱眉,许久没说话,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凝重,直到阿姨出声催促,他才“嗯”了一声朝餐厅走去。
夏之桃仍是呆呆地坐在椅子里,苏南走到她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问道:“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她木然的“啊?”了一声,过了半响才点点头,有些难以启齿:“我前夫他们家……因为是我带着孩子出了事,所以他们一直……我……”
“这段时间你住在这里避一避,”沉吟了一秒,他没忽视她眼底的惊讶:“我会叫人去你前夫家打招呼,你父母那里也会帮你安置好。你暂时就不要住回去。住在这里散散心,出了车祸的身体也需要调理。”
夏之桃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忙不迭道谢,苏南却只淡淡地笑了笑:“老张是我们家的老司机,这些责任也是我们应该承担的,你好好休息,我让阿姨给你安排房间。”
吸了吸鼻子,夏之桃觉得精神忽然放松下来。
前夫家借口索要赔偿款,成日在父亲家中恐吓威胁,更曾将还在住院的她打得遍体鳞伤,日复一日的躲藏、时时刻刻的担忧和令人煎熬的思念早就将她摧残得形容枯槁。四处躲避了那么久,每日除了令人窒息的想念,还要担忧家中老父,她时常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有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徘徊在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每天闭上眼,都是小乐乐甜甜地在对她笑,奶声奶气叫着“妈妈”。有时候睡着了,那一日车祸的惨烈又轮回在她脑中上演,身体的剧痛、眼前的一片通红,还有怀里骤然失去的温度……乐乐那鲜血淋漓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出现。她在梦中撕心裂肺地惨叫,喉咙剧痛,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睁开眼,手边只有一个小小相框,相片中的女儿在对她笑,露出脸颊边两个甜甜的酒窝。
绝望却不能让她彻底解脱,清醒过来,日子仍是在继续,她还有父亲,还有为了女儿将生活过得快乐的期盼。夹缝里求生存,说的便是她这样的人罢。
幸而……苏南是个有情义的好人。夏之桃朝他笑了笑,转过头去,掩饰住自己眼角的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