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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他生未卜此生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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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时候,孟氏却缓缓开口:“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怕她再吐血,忙道:“没有啊,还好……”
也不知道是我那句话刺激了她,她竟腾地从床上坐起,仰着头,面带不甘道:“本宫和一个死人争了十二年!如今却输给了一副与那女人肖似的眉眼!本宫不甘心!不甘心……”
根据我之前看过了等身的言情大作的经验推断,这个故事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孟氏口中的死人应该是一位深得皇上宠爱的女子,这位红颜于十二年前亡故,但是却在皇上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而与皇上有结发之情的孟氏因此郁结于心,如此十二载,终于在皇帝纳了一位模样肖似那位薄命红颜的妃子之后,孟氏爆发了,便有了今日这一幕。
我摇头叹气,身为局外人给不了她过多的帮助,能做的唯有安静听她哭诉。
“呵!那戚氏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她也不过是那女人的替身罢了!”看着眼前这个风度全无、形似疯子的女人,我怎么也无法将她与之前那个龙章凤姿、雍容华贵的皇后联系在一起。
“你冷静一下,御医说了,你方才是急火攻心,切不可再动真火。”我忙上前安抚。
“急火攻心?姑娘你竟真的信了……”她看着我,仿佛世故的大人看着天真地孩童。
她的言外之意这样明显,我不禁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孟氏闻言后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复又病恹恹地躺了回去:“是毒,姑娘可曾听过‘梅花落’?”
梅花落,百年前魔道万毒道人悉心研发的一味奇毒,此毒由五种剧毒淬炼而成,每两种毒相结合可生成一种剧毒,而另两种毒又可解之,同时这另两味毒又是一种要命的剧毒,如此循环往复,相生相克,便成了一味几乎无解的奇毒。因此毒暗合五五梅花之数,于是,万毒道人便名之曰:梅花落。
我惊叫:“是谁?竟然敢谋害国母!”
“这深宫之中,手掌生杀予夺大权的是谁?又能让医称国手的御医们为他掩饰毒害国母事实的人,又是谁!”她冷冷诘问。
一个惊若奔雷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现:“是皇帝?!”
她黯然点头:“姑娘可还记得十二年前的那场夺嫡之战?”
我自然记得,我初来此地便是十二年前,彼时的我尚是垂髫幼女,有着一个不知来处的灵魂,而且无奈力量弱小,那一场震惊天下的夺嫡之战险些要了我的小命。
十二年前,尚是冀王的当今圣上——易筠涯在妻舅的暗助下起兵夺嫡,从漠北一路杀至中原,将当时昏庸无能的储君、易筠涯的亲哥哥拉下太子之位,谪为陈留王,幽禁终身。
而作为平民幼女的我只得随波沉浮,饱受战乱流离之苦,幸运的是,在我奄奄一息之际竟得师父相救,更是因此而有幸拜入宇瑶门下。
当日深受其害的我,今日竟与当日夺嫡之战的参与者相对诉往昔,真是造化弄人,阿弥陀佛啊。
我点头,表示我知她所言,孟氏接口道:“我母族虽是开国功臣,但也是震主的隐患,我长兄七年前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对外如是说,可我作为皇后,作为他的妻子就真的不知其中原委了吗?不过是鸟尽弓藏的老把戏了!我焉有不知之理!我哥哥们早说他并非可共富贵之人,是我!是我当时为情所迷,铁了心的要嫁他,哥哥也是为了我才出兵助他夺位,谁知竟落得个青山埋骨、战死关外的结局,连尸骨也不曾得还故里……”
言至此,她已是泣不成声,古往今来,不少开国元勋因震主之功而受帝王冤污,连死后也不得全尸者,大有人在,只是不想当今天子竟连妻舅也不放过,由此可见,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对于冷血帝王来说,也不见得全是踏在敌人的尸骨之上,必要的时候,连身边人亦可以作为皇位的祭品,喋血祭台。
“我二哥虽有将军之职,一来他经年旧疾已不允许他率军出征,而来他在军中威望亦不如我长兄,故而得免一死,如此一来,我母族最后一个能威胁到他皇位之人便是我了!我在加封皇后之日便被逼诱着服下‘梅花落’,十二年来,我需月月十五等皇帝赐我药羹来缓解毒性,但日积月累,此毒依然侵入骨髓,近日来,我愈感疲惫,自知时日无多,只求安然待死,谁知他竟嫌我死得不够快,还要弄个戚氏来污我的眼!我一见到那戚氏,便知他十二年来片刻也未曾忘却他那个青梅竹马,虽说当初那女子是因我和他成亲而大受打击,自此郁郁寡欢,继而病逝,说来我是难辞其咎,但我与他十二年夫妻,本以为在他心里,多多少少会有我的一席之地,谁知我以国母之尊反对他纳戚氏为妃,他竟将我二哥下狱,以此相胁,我与他风雨同舟十二年,虽无子女,却至少有结发之情在,谁曾想他竟会逼我至此!”
虽然初见孟氏,便为其所伤,我心中愤怒之余,却也不免有些佩服她的凌厉手段,心知她定是倔强自傲之人,却不想这位不让须眉的女子竟被她的良人逼迫到散发素面向一个相识不久的外人哭诉的地步,可见世间无论如何强悍的女子,总有一个人能将她伤得遍体疮痍,而能将她伤得如此之深的,又必是她心上之人。
孟氏初嫁时有多么美好的期许,受伤时便是多么的心灰。
我听得气血翻涌,只想提剑到御前,捅那冷血皇帝几刀,以泄心头之愤!
孟氏看着我,气息渐平,却是满面悲天悯人之色,我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她却缓缓开口道:“姑娘,你须记得,日后定然不可为一时意气,而辜负了自己一世!不论是何人负你,你都不能自暴自弃,如此,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便像今日,我在深恨那人负我之余,也难免要自责当初不能带眼识人,而辜负了自幼疼我的二位兄长。”
我见她人之将死,却仍言辞切切地让我不要重蹈覆辙,虽有些莫名,却也不免为她感到心酸,也不再说问,只是默然点头。
“梅花落是慢性毒药,若月月可得药羹暂缓毒性,也不会吐血昏厥,你怎么……”我不愿再继续那个话题,令她伤心,便转而讨论为她解毒之事。
“我在他决意要纳戚氏之时,便将药羹停了,今日又情绪激动,才引得毒性发作。”她淡然道,对自己停去药羹之事就如撤掉一道菜般漠不关心。
“雨凉被我遣走,宫中已无人能同我讲这些体己,姑娘江湖中人,性情豪迈,今日难为你听我絮絮叨叨说了这么许多……”她略带歉意得冲我微笑,我却不由得一阵鼻酸。
我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胸臆间有一股莫名的悲凉涌起,仿佛瞬间便将我淹没。
我霍然站起:“我去药神渊找神医柳阑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孟氏一脸愕然,又很快释怀,探身拉住我的手,将我拉回椅子上坐下,柔声道:“不必,哀莫大于心死,我此生注定困囿于这深宫之中,即便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欢愉可言,我此生负人负己良多,已是生无可恋,今日听宫人传报,我二哥已然出关远去,我更可放心而去……”我心中一痛,不由反握住她的手,她感到自手上传来的力道,便安慰似的,拍拍我的手,道:“这几日同你相处下来,我只可惜此生未得早日与你相遇,你我若得早日相识,说不准我也会同你一般做个御剑乘风的快意侠女呢……”
我忍去泪水,反唇相讥:“似你这般急躁性子,若是去闯荡江湖,不知多少人要误伤在你的手下呢!”
孟氏也嗤笑一声,道:“谁说的,我未出阁前可是帝都人尽皆知的贤淑才女呢,当日你撞在我手里,是因为你脸黑!可莫要错怪于我。”
我恼羞成怒道:“你才脸黑,你最黑!”
孟氏见与我讲理已是行不通了,便以退为进道:“是是是,我脸黑,行了吧?真受不了你,幼稚!”
我绝倒,你一二十好几的人和我一十几岁小屁孩斗嘴斗得如此欢乐,还好意思说我幼稚?!
最终,我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也掩去了,我已然逼至眼眶的泪水。
她已了无生趣,即使请来了神医柳阑风又如何医治她一颗已如死灰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