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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习惯背叛(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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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嘈杂声开始加剧,陆筱扬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她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桌前,什么也不做。
阳台上传来尹贝的声音,“下雨了!讨厌,我本来准备穿裙子的!”
紧接着,卢友安大叫道,“有帅哥在楼下淋雨!真是很帅啊!是等我就好了!”她几乎双眼冒桃心。
陆筱扬面容平静,心里却蠢蠢欲动。她羡慕那些女孩儿,她渴望跟她们一样。
世界顿时变得安静,只余下窗外滴答的雨声,还有那个人无言的话语。他说,下来,筱扬。
她想,这是命运。她不想下去见他,可是下雨的天气,不能扔他一个人在那里。
其实,这不是命运,每个人都知道。她只是迫切地想要抓住一些东西。
扈墨依然站在雨里,斜靠着车身。他的西装已经湿了大半,头发温顺地贴着他的额头,有水滴沿着他的额角流下。
陆筱扬站在墙角处,那是个视觉死角。因此,扈墨还看不到她。
雨越下越大,扈墨的衣服终于湿透。
他不愿意进到车里。我必须这么做。陆筱扬说。她太需要这个理由。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的确定自己的心,我们都只能顺着自己的感觉走。
陆筱扬走出去,冒着大雨。她从不打伞,不管是多大的雨。她的解释是,我难得看见光明。
扈墨笑了,皱着的眉头散开。他说,你是近视眼对不对?所以你刚刚没有看到我。
“为什么在这里?”她从来没有这么理直气壮。
扈墨的头低下去。陆筱扬看见他头上的水滴,一颗一颗,那么晶莹。
“你在想我。小姑娘,你在想我。”他拉住她的手,没有一丝游移。
陆筱扬皱眉,却不挣脱。
这一场雨,像是用泼出来一般。它们执意要洗去一些东西。学校的林荫道上形成了长长的小溪,蜿蜒着流向各个方向。周围几乎没有人,只偶尔看到几把彩色的伞路过。他们两个依旧保持那个姿势,执着地拉扯与站立。
在陆筱扬眼中,A大从未如此刻般洁净,连带着自己也透明得发光。
“你要感冒了。”不知过了多久,陆筱扬淡漠的声音夹着雨水出现。湿润了扈墨的心。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关节处的青色更加清晰。她看到那个人眉目分明的脸,他弯着唇角看她。然后,雨水退却,整个世界只剩下清明洁净的轮廓。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明朗。“小姑娘,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陆筱扬抽出自己的手,慌张而急切。
这一切都太让人蛊惑。他叫她小姑娘。他握着她的手,是那种毫不退缩的坚韧和决绝。
我想要有人拉住我的手,一直不放开。我的“一直不放开”跟别人的不一样。陆筱扬双手紧握,淡漠的眸子漾出一圈一圈的波纹。
A大校园里也有许多高大的法国梧桐,秋天来临的时候,枯黄的叶子铺满了街道,一路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因为视觉的缘故,那条路的宽度在远方越缩越小。让人觉得,一直走下去,就可以到时间的尽头。
陆筱扬的寝室门口也是这样类似的景色,只是因为道路的婉转,无法产生出那种渺远的感觉。那里的树大都还是绿色,生命的力量仍在蠢蠢欲动。夹杂在所有树的中间,有一棵树是枯黄的。
那天,陆筱扬和室友经过它的时候,曾讨论过它的生死问题。
尹贝说,它当然没有死。树怎么会死呢?相信我,到了明年春天,它还会是绿色的。
谁说树不会死呢?它已经死了。再也醒不过来。周西悦的声音直直抵达陆筱扬的心脏。它们美妙得如同天籁。
寝室的外表已经有些老旧,里面住着的人不停变换。她们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将会辗转去哪里,生活的恐惧压迫着心脏,脸上却是很美好的表情。这是人类的一种能力。
这里像是一个浓缩的都市,夜夜都有烟火,处处都有情侣。随处可见的依偎,随处可见的寂寞。
陆筱扬沿着落满梧桐叶的道路,龃龉前行。她的脚前两天被磨伤了。因为故意穿了一双很高的单跟鞋,脚后跟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凹陷的伤痕,有些触目惊心。
她说,其实这才是生活,我极力想要融入,却还是只有伤痕。
那双白色高跟鞋被摆在了高高的露台上,秋日的风干燥而凛冽。陆筱扬好像看到它身上一条条的裂缝在龇牙咧嘴。
我不想扔掉它。可是它对我没有用。她眉眼冷淡。
这是一种暗示,不论怎么不想,都没用。你有没有用,由别人决定。你是否被丢弃,由别人决定。你什么都掌控不了。
偏偏我什么都想要。
陆筱扬长长的头发在风里显得凌乱,她怎么也弄不顺。
到了中午,冰冷的空气终于不再肆掠。丝丝点点的暖意,轻轻滑入身体,让人浑身酥软。
顾夏打电话过来。他说,“扬扬,我想你了。”
声音的质地恰到好处,温顺而柔软,光滑得没有一点瑕疵,能够很顺畅地窜进陆筱扬的心底。她愣在那儿,不说话。
然后,又听到他说,“你有没有想我?”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乱糟糟的,好像有许多小手在挠,把她的心抓出了很多细小的褶皱。她想象到那幅画面,有很不舒服的感觉。
她有密集恐惧症,所以厌烦看到许多细而密的东西聚集在一起。
恍惚之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淡的,漂浮在空气里。像浅浅细细的伤口。她说,夏。
那头,顾夏握住电话的手紧绷着。手背上有很多青色的条纹。他的嘴巴微张,没有声音。
半晌后,他说,嗯。
你笑起来很好看。她的嘴角弯了弯,是很好看的笑容。洁净而清明的声音溢出喉咙。这算是回答,我想你,想念你的笑容。
我知道。
女孩的心里泛起层层涟漪。像是一本书,被风吹得不停翻页,按住,还是不停涌动。她说,那种感觉,像是潮水,要把人淹没。
这是爱情,不可抵挡。
贪恋这一刻的温柔,内心时刻担心巨浪袭来,分分秒秒都准备着逃离。陆筱扬的惧怕并非没有缘由。巨浪打来的时候,会把人吞噬,深蓝色的海水有好看的纹理。与人类浅浅的呼吸不同,那是带着死亡气息的潮状呼吸。
顾夏的沉默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仿佛面对着一片平静的海,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恰恰盖住了眼睑贴合处。天空的颜色有些晦暗,破碎而撕裂的音乐声在风里飞舞。潮水涌过来,他站着不动。
人内心的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道明,只有经年的岁月,才能洞悉它。
在太年轻的时候,即便他们面对面,双手紧紧握着,也会受伤。每个人身上都有那种坚硬的棱角,让跟自己亲近的人疼痛。
生活竟然是这样平淡的东西。陆筱扬每天重复着的,就只是教室,食堂,还有宿舍,以及那偶尔浓烈的思念。
吃饭睡觉学习爱恋,这些事情以一种机械的模式填充着生活,没有一点色彩。
在校园里穿行的时候,会看到很多树的树叶已经掉完。陆筱扬的心里有微微的颤抖,好像很多纠结的褶皱慢慢地被抚平了。
每次看到苍凉而冷漠的画面,她总是会被深深触动。
学校的纪念晚会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中。这次,经管学院是和法学院合作。有人来找陆筱扬帮忙,她在A大是很出名的,她的钢琴还有现代舞。
可是她只喜欢画画。
陆筱扬要负责编出一支舞,由她亲自挑选舞蹈演员。在自己学院,这是件很容易的事。就算有困难,也可以很轻易地解决。可是,法学院的人不大会买她的账。
她几乎是一下课就到法学院那边去晃悠,要设点去招人看来是不大可能。那些女生的心思大抵是可以理解的,你一个外院的,凭什么到我们这儿“张牙舞爪”。对于比自己美的事物,女生们多数是嫉妒的。
陆筱扬还是在大门口徘徊。
“筱扬?”一边响起清朗的男声。
转过身的时候,她看到苏柏晨。他蹙着眉看过来,在她转身的瞬间,眉开眼笑。
“真的是你!怎么在这里?”他直直地走过来。
陆筱扬的头微微低着,小声说,“来招人。”
“找谁?”他没听清。
“不是,校庆晚会啊,经管跟法学不是合作出节目吗?我要招些女生来跳舞啊。”
苏柏晨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跟我来。”他拉着她走进大楼。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宣传。末了,他说,我会托人去女生寝室宣传,你放心。
陆筱扬有些失神,她觉得眼前的人对自己真好。
可是,我却不好。你们这么做都不值得。
她冲着苏柏晨尴尬地笑,然后点头。
顾夏来A大的时候,苏柏晨正和陆筱扬忙前忙后。
苏柏晨坐在桌子后面,一群女生围着他问东问西。陆筱扬远远地站在一边,头微微低着。
“学长会一直负责这个吗?”有女生在问。
“应该会的,我打算一直在这边打杂。哈哈······”苏柏晨的声音清澈得没有一点杂质。
陆筱扬有点无所适从。她的左手紧紧抓着衣角,把浅天蓝色的衬衣拉出细细的皱纹。有人对自己好,她会觉得不舒服。就好像刚刚吃饱的时候去转呼啦圈,厚重的铁圈一下一下地压在胃上,内心就会产生一种慌张而愧疚的味道。
有温热的感觉覆上她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包裹住她的左手。缓慢而坚定。
他说,扬扬。淡淡的语调,轻飘飘的。不要紧张啊。
他的声音总是这么轻,让人有抓不住的感觉。陆筱扬抬头浅笑。
顾夏拉着陆筱扬朝一边的台阶走去。他们比肩坐在阶梯上,看着远处的苏柏晨。
那两个人的目光对上。顾夏愣了半晌,别开了头。他想,这是不可以退让的。
苏柏晨依旧微微地笑。他执意这么做,不论结局。
傍晚的余晖壮丽而辉煌。陆筱扬突然想到“回光返照”这个词,逝去之前的景色总是很美。
桌子前的女生都依依不舍地散去。苏柏晨走了过来。
“夏。”他叫道,声音有些慵懒。然后,伸了个懒腰。“筱扬,这是报名表,你先收着。关于面试的时间你定下,到时候通知我。”
陆筱扬点头。她说谢谢。直接得要将人刺伤的语调。她总是无法很柔软地走近别人,仿佛浑身都有浅浅细细的刺。
苏柏晨的脸色有些尴尬,顿了顿之后,微笑着说,“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饭呢?”那不是朋友之间开玩笑的样子,而是,“我帮了你,你就该请我”的调调。
她笑,“当然,当然。”她转过头,看着顾夏。“要不要一起?”轻巧的声音,没有很多情绪。但是,也没有棱角。是她少有的,无法将人刺伤的模样。
苏柏晨静静地看着。她是这么不留情面,很轻易地就与自己拉开了一道长长的距离。他清楚地听到她心里的声音,“不要你对我好,告诉我一个可以偿还的方式。”坚韧又决绝。
渐渐晦暗的天幕下,陆筱扬拉着顾夏的一只胳膊,顾夏拿着一条凳子,苏柏晨在较远处搬着桌子,三个模糊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