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荀]桂棹兰桨》碎君白夜

1、桂棹兰桨

　　夜寂，月残，人不寐。

　　从噩梦中醒来，久久无法入眠。默默地从帐篷中走出来，看着军营之外，隐约露出的一抹绿色。苦笑，也罢，也罢，既然睡不着，那么，就出去走走吧……

　　刚刚想喊来人备马，却住了口。深夜，怎可带五大三粗之俗人扰此清静？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向了临时搭建的马厩。守夜的士兵见了自己，便欲大声行礼。微微摇了摇头，指了指马厩中的马。那士兵却也会意，牵了一匹温顺的老马出来，把缰绳交到自己手上。略微向那士兵点了点头，便牵着马缓步走出军营。看着军营门口的将士们担心的眼神，微微笑了笑，翻身上马。任老马慢慢在路上行走，微微勾起嘴角，思绪飘飞。虽然攸不是什么能征善战的武将，但是，总比文若那谦谦君子要强上不少不是？上一匹马这种事情……忽然想到文若已去的事实，不禁恼怒了起来，便拿起马鞭，狠狠地抽了正慢慢行走的老马，飞快地向竹林奔去。

　　直到竹林近在眼前，才发觉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不禁暗自苦笑，荀公达啊荀公达，你怎可迁怒于一匹马，一匹温顺的老马？你的冷静呢？你的智慧呢？你的君子之风呢？摇了摇头，翻身下马，轻轻地把马牵到道路一旁，看着老马温顺的眼睛，微笑着拍了拍，拿起挂在马背上的琴，缓步走入竹林。

　　漫步在竹林之中，看着这修竹丛丛，月影如滴，不期然想起南方有一湘妃竹，“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涕汨挥，竹尽斑。”而如今……不由得暗自苦笑，今日，怎如此多愁善感？不过……也罢，也罢…………

　　在林中，寻得一大石，随手拂了拂，便坐在了上面。定了定心神，脑海中浮现出《碣石调.幽兰》的音律。徐徐吸了一口气，抬手抚上琴弦，朗声轻道，“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忽然想起文若的身影，不由得一僵，声音也随之降低沙哑起来，“……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

　　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微微勾唇，手指轻挑琴弦，不动声色地注、猱、揉、吟。琴弦轻颤之间，古朴而低沉的乐声随风飘散。心里默默念道，【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有定处……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想当年，文若，你我正值年少，漫步林间，偶入幽谷，折兰而佩，折桂为桨，泛舟湖上。攸吹着箫，你，轻轻唱和，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攸还记得那时曾戏谑着问你，美人居于何处？而你，低嗅幽兰，微笑不语。

　　思绪飘飞之间，不知过了多久，林中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歌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这熟悉的嗓音，这……陡然睁眼，收起七弦琴，顺着清歌，快步向之跑去。自己从未如此恨过自己为何是一介文臣，为何不能跑的再快一点？歌声渐渐迷离悠远了起来，心中已然知道，这首曲子……已是快接近尾声。不，不，不要停……歌声离自己越来越近，然而……自己的心便也越提越高……文若……是你吗……

　　待跑到歌声传出之地时，只看见湖面微澜，水雾弥漫之间，有一个身着黄褐大衣的熟悉背影，微风吹过，兰香扑面而来。自己顿时僵住，想要前行，却又害怕这一切皆是海市蜃楼；想要退后，却又舍不得，哪怕是海市蜃楼，只要让攸远远地看一眼，也是好的……心中正挣扎，却只见那身影徐徐吐出最后一个字，缓缓转身，仿佛回头看向自己，笑了笑，便随风飘逝在花间。

　　攸当时便跪倒在地上，紧紧抓住地上盛开的幽兰，不，不，文若……这一定不是真的，对不对？你还是存在的对不对……对不对……？眼泪缓缓顺着脸颊流下，起身，快步走到刚才文若所站之地，趴在地上，近乎疯狂地地看着这朵朵幽兰，低声绝望地问道，你们，看见了，对不对……对不对……

　　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军营的，但是……那片幽兰，那一顷烟波，仿佛全部融在了梦中，再也不见。只有身上的缕缕幽香，在默默诉说，那一晚……

　　深夜，青竹鉴月，微风吹襟，独坐于竹林，黯然落泪。

　　远处传来隐约的歌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