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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三章 杏花逢雨承煦濡(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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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翠,周小姐醒了吗?”上午十点钟的阳光穿过重庆常见的雾色,温温和和地打在鸣翠的脸上,却一点也遮不住她脸上的忧色。鸣翠冲着她的母亲张妈摇摇头,顺便接了她手里的簸箩,到一旁坐着择菜,“昨天夜里老是咳,到了下半夜才算是安稳地睡着了。这会儿还没醒呢。”
张妈也是忧心,却又是无可奈何,只摇了摇头,便照旧忙碌起来,她一面切菜,一面直叹气说:“周小姐这样好的人,一点小毛病却也迟迟不见好。”鸣翠掐掉一把豆芽的根,放到簸箩里,又麻利地抓起另外一把,跟着说:“她这样已经是好了很多了。才和大少爷一起回来那会儿,连着烧了三天三夜,大少爷自己都躺在床上了,也是跟着一起着急呢。大夫说她这是淋了雨,拖延的时间太长,烧成了肺炎,倒也不算严重,就是老咳。”
张妈切菜的动作顿了顿,仍是摇头,拉长了声音说:“这肺炎呀,最怕的就是成痨。”鸣翠眉头微微拧了一下,却觉不然,只是轻嗔道:“哪有那么严重?”她见张妈脸上仍是忧心忡忡,忙笑道:“周小姐昨天还说,过两天要和我踢毽子玩呢。”
张妈眉头已是微微一松,“哦”了一声,笑着看她,“周小姐倒是放得宽心。”她想了想,又说:“这周小姐倒也真是不一般。大少爷去三合场,差点没了命,她一个弱女子竟然也把他救了。我听文少爷那天回来的时候说,他本来接到那人从三合场带回来的消息,匆匆忙忙赶过去,就一直悬着心。找了一晚上,也没见着大少爷,他更是担心得直冒冷汗。周小姐那时候冲上来,虽把他吓了一跳,但见了大少爷,倒是实实在在把她当做了戚家的大恩人呢。”
鸣翠“嗯”了一声,眉开眼笑,“我看老爷对周小姐也是格外关照呢。不过,周小姐刚来的那一天,老爷听见周小姐的名字,脸上的表情奇怪得很。好像……好像……”她想了想,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摇了摇头,又说:“反正,老爷对周小姐就是不同,不像是因为她救了大少爷。倒像是对待亲侄女儿一样。”她说着,眼里又是一亮,“我想起来了,那天五爷来看了周小姐,跟老爷的表情也是一样。就连余少爷也是。都奇奇怪怪的。”她说到后头,嘟囔了一阵,实在想不出原因,只好又摇了摇头。
“主人家的事情,少在那里东猜西猜的。大少爷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张妈听了她的话,脸色已是变了变,眼里闪闪烁烁的,终于是忍不住呵斥。鸣翠虽不觉得委屈,却也被她骂得怔了怔,不敢再说。张妈闻见飘进来的一股子药味,才想起那后门的巷子里,还煎着药,这会儿子也该差不多了,便让鸣翠去看看。
鸣翠把煎好的药倒进碗里,又撇了药沫子,才拿了托盘把药端出去。戚府本来旧式的深宅大院,她从后院出来,便是进了气派的中庭,那地上用青石板铺就,一圈两层小楼围绕着天井,那二楼上又有一圈悬空的木制走廊,到处是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木质装饰,她走在这雕梁画栋里,走过几间房,才到了周雅妮的门前。
她想着那周小姐许是还睡着,也不敲门,只轻轻推开门,便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雅妮在梦里闻见药味,已是微微皱起了鼻头,惺忪睁开眼来,鸣翠见她面色红润,并不十分虚弱,比昨日又像好了很多,已微微放下心来。
雅妮脸上有些憔悴,又有些疲惫,慢慢坐起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望着鸣翠,恍然失笑出来,“这一觉不觉就睡得沉了,竟然睡到了现在。”鸣翠因笑道:“小姐睡得沉是好事。前些日子,小姐可没少遭罪。连大少爷前日还说,小姐这觉睡得,跟孩子一样,没一会儿就要折腾起来。折腾得人都瘦了一圈儿。”鸣翠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学作了大少爷说话的样子,逗得雅妮禁不住一笑,才想起来,“大少爷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鸣翠已忍不住嗔道:“小姐昨天才问过,今天又问!早就好啦!”鸣翠不过刚到及笄的年岁,说起话来,自然带着几分孩子气,她虽长得并不太漂亮,衬着她清亮的眸子,倒也极是讨喜的。雅妮见了她那样子,已忍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我都快病糊涂了。”
鸣翠也是一笑,并不多说,从外面的隔间里端了一样点心来,笑着说:“小姐没吃早饭,先吃点东西,再喝药吧。”雅妮实在没什么胃口,又知道不能不吃,只好捡了两块,囫囵吃了,就着一碗药下去,也没觉出什么好味道。鸣翠早拿了蜜饯来,雅妮依旧捡了两粒来吃,这次却是细细嚼了,脸上的苦色才稍缓了几分。
仲杰在前院的正厅里谈事,见她出来,便不由起身,见了她的脸色,脸上的笑意也不觉浮上来,微微颔首说:“周小姐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看来,这李大夫的手艺比上次陈大夫的要好很多。”雅妮本来不知道他在正厅里谈事,此刻见了那旁坐的年轻女子,稍觉唐突了几分,不觉伫在原地,犹豫着并未进去。那女子也看见了她,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显是讶于她的外貌,掩不了惊艳之色,眼里不禁一动,微微笑了出来。俩人都不觉同时瞥了仲杰一眼,显是等他来介绍。
仲杰已对那女子说:“这是周小姐。”那女子眼里微微一诧,盈盈笑道:“方才我还在猜这样出色的女子究竟是谁?又想着这两日大家都在称赞一位‘周小姐’,不禁猜出眼前这位就是,本想打招呼,却又担心唐突了。”雅妮听她将这一番客套话说得极是自然,倒更像是由心而说,不禁微微含笑颔首。仲杰这才对雅妮说:“这是我账房里的会计,佟香儿小姐。”雅妮见她端庄持礼,衬着清秀的眉眼,既是舒心,又是亲切,又显是比自己年长两岁,不觉脱口叫了声:“佟姐。”出口之后,才觉得是唐突了,不禁担心觑着她的神色。
佟香儿却是从从容容,笑着朝她走了上来,拉住了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笑望了仲杰一眼,“周小姐不仅人长得好看,说起话来也是好听。我正觉得和周小姐极是投缘,这一声‘佟姐’叫得是正合我意,既然你已经主动开了口,那我们以后就姐妹相称,如何?”雅妮素喜交友,听她一说,也是喜上眉梢,又是甜甜腻腻叫了声:“佟姐!”“好妹妹。”佟香儿拉着她往里走,笑着把她按到座位上,“快请坐吧。”
仲杰见她俩一见如故,虽觉得诧异,也是由心替她们高兴。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又说了些闲话。因想着周小姐是外地人,对重庆并不熟悉,便都说些本地的风土人情。说到重庆的方言,佟香儿也忍不住说了个笑话,她说自己刚来重庆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要到河边去打“孩子”,惊得差点就上去拉住人家,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说的是“鞋子”。
气氛虽然是融洽,仲杰却是并不多话,倒全是听她二人在说,她二人见他表情淡淡然,便有意说些有意思的事情,他倒也配合着笑了几回。雅妮到底还是病人,话说得多了,便觉得有些乏了,她又忍不住笑,几次都笑得连连咳嗽。他们说了大半小时,雅妮的额上微见了汗,脸也是红彤彤的,禁不住气喘。佟香儿见她这样,稍觉过意不去,便推说了家里还有事,先行回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就余下他俩人,仲杰坐在那里并不开口,雅妮觉着尴尬,便说:“戚先生,前天,我跟你说的事情……”仲杰本来陷入一种莫名的思绪当中,听见她说话,不由抬头,脸上微微有些茫然,她看得一怔,下意识就止住了话。但他的表情很快就恢复过来,恍然一笑,脸上微微有些歉然,“实在抱歉。我这两天有些忙,竟然忘了。”又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过会儿就吩咐下去,让长顺叔打点一下,把行李给你送过来。”
雅妮想到他这两日也是在忙着查自己在三合场被追杀的事情,才觉得此时还拿这种小事来搅扰他,实不应该,本来过意不去,又见他如此坦诚对待,心里微微一漾,旋即笑出来,“谢谢戚先生了!”
仲杰行事果然利落,才到下午,雅妮便见到了自己的行李,她翻检了一下,那玉牌竟是不在了,不由大惊失色。慌得把那箱子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一样一样地找。仲杰在她旁边,眼见她着急,似乎丢了东西,忙问她。她突然停下来,眼里含了水汽,迷雾一样的神色,轻轻叫了一声:“我的玉牌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