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望》咸**澈

48、第一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2）

　　梁文生呷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安静了半晌，红绡见他眉目间隐有忧色，猜出了几分，叹息说：“我知道。日本近卫内阁上台了，确定了全面侵华战争的体制。他们向华北大量增兵，由原来的5000人增加到了25000人以上，并且在天津设立了司令部，作为侵略华北的最高军事机关。他们已经侵占了丰台，切断了华北和华中的联系。又抽调了大批军用飞机、坦克和大炮，在天津一带不断地进行军事演习。要打仗了。”

　　梁文生轻轻“呵”了一声，“看来，你这记者也不是白当的。不过，能被你知道的事，都是明面上的事情。暗地里，暗潮汹涌，你是不会知道了。别看这大上海歌舞升平，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仁人志士、热血青年，已经开始为这场即来的山雨做准备了。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正时刻准备着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呢。”

　　红绡轻轻叹了一声，“我知道。”又说：“还是说说我不知道的吧。”

　　梁文生说：“国共合作，只是一枚抗日的烟幕弹，实际上，特务的眼睛仍然时刻紧盯着我们。他们在北平暗杀了汉奸张敬尧，表面上为了抗日，把汉奸和亲日派当做头号敌人，实际上真正的矛头还是老家的领导和抗日的□□。所以，眼下风头更紧，我们要万事小心。”

　　红绡点点头，“你说的这些，我爸也猜到一些。蒋总眼里容不得沙子，剿共的事情干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她无力地笑了笑，“说到这里，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让我正式加入组织？”

　　梁文生说：“红绡，我和老郭的想法一样。你被日本的思想警察盯过，不让你正式加入组织，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还是安安心心帮着老郭当个联络员，在一些需要你的事情上帮帮忙，就行了。其他的事情，等时机成熟了，自然会给你安排的。”

　　红绡白了他一眼，“少在这里给我打马虎眼。你跟我爸一个鼻孔出气，一方面给我灌输那些思想，一方面又说什么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不让我加入。”

　　梁文生含糊一笑，“这不都为了你好嘛。你还不乐意了？”又转过话头说：“老郭什么时候回来。还有点事情等他回来一块儿说。”

　　红绡懒洋洋说道：“我爸向来早出晚归，没到时候是不会回来的。”

　　梁文生帮着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说：“既然这样，借你家的客房休息一下，等他回来的时候，记得来叫我。”他说着就要往楼上走，红绡在后头没好气地说道：“借了很多次了，也没见给过房钱！”梁文生向她摆摆手，只给她一个得逞的背影。

　　梁文生踩着木质的楼梯往楼上走，这屋子有些年月了，木质的楼板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好像稍微用点力便要将楼板踩坏了。他蹙了蹙眉，放缓了脚步，推开一扇门。出于职业习惯，他照例走到窗边，观察了一下周遭的情况。这房子夹在两条弄堂里，前门是一条弄堂，后门又是一条弄堂。他推开窗户，正好能一览楼下弄堂的所有情况。他站在窗前看了很久，那弄堂里来来去去，人影稀松。方才倒有有两个身穿短褂江湖人打扮的人伫在窗户下，向街坊打听了些什么，言谈中，时不时指了指这房子。他警觉地多看了一会儿，发现对方打听完了之后便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便离开了。他将方才看到的，翻来覆去地思索了一番，除了像是在找什么人，倒也看不出是特务的行动。他想了一会儿，觉得可以放心，便躺到床上睡去了。

　　这时候，身在重庆的戚仲杰，面无表情地坐在祺春西餐厅里。他眉目下略显疲态，没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倒更添了一种冷硬的从容。他双眸深黑，眸光冷冽清寒，只是没有焦距地盯着一处，陷在某种不可自拔的愁绪里。

　　一个窈窕女子推开玻璃门，往门里望了望，看见戚仲杰后，伫在原地拢了拢头发，拿出镜匣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便袅娜着往这边走来。她走到戚仲杰的面前，他似乎没有看见她，女子知道他在想事情，只好抿了抿唇，娇声唤道：“戚先生？”

　　她的声音细长却并不柔软，嗲嗲的，让沉思中的戚仲杰莫名一激灵，一脸茫然地望着她，旋即反应过来，起身客气问道：“钟小姐？”

　　钟小姐穿着印花的合体长旗袍，开叉极高，微微一动作，便能看到白花花的大腿，她虽然有这样的自觉，在被戚仲杰不经意瞥见却又不着痕迹地移开眼的同时，显得颇为自傲。到底没有多少人能有她这样的身材了，从头到脚，线条匀称，没有一丝赘余。她也是懂得掌握时下流行趋势的人，烫了卷发不说，还在髻上系了蝴蝶结，显得既是玲珑乖巧，又不会落了俗套。看起来极有淑女的仪态。

　　钟小姐冲着戚仲杰微微点头，说：“戚先生等了很久吧？”

　　戚仲杰只是微微一笑，客气说：“没有多久，正好要来喝杯咖啡。请先坐吧。”又问：“喝点什么？”

　　钟小姐突然显得局促起来，往他的方向慌张瞟了一眼，坐下来忸怩说：“那就跟戚先生一样吧。”

　　戚仲杰招来侍应生，点了饮料和一样甜品。

　　本来这种场合，应由男方开口聊些话题，但好像戚仲杰有些心不在焉，半天没有说话，钟小姐未免觉得尴尬，想了想，鼓起勇气开口说：“戚先生，我今年二十三了，不知道你……”她话未说完，便觉得话题不妥，讪讪地住了嘴。戚仲杰却淡然道：“三十一。”说完，他又挑眉悠悠说：“我们相差八岁呢。”

　　钟小姐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没话找话地说：“可是，你看起来还很年轻。”她梗着脖子，咽了口唾沫，竭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接着说：“我听说戚先生对女人向来是客气的。年纪相差太大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戚先生真心……”她自觉耳根子发热，没有把话说下去。

　　戚仲杰轻哂一笑，没有说话。侍应生端来饮料和点心，他才客气说：“钟小姐看起来有些紧张，先喝杯咖啡，我们再谈。”

　　钟小姐被他说破，不禁撇撇嘴，讪讪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飞快地放下，小心地往唇上烫红的地方按了按，嘀咕道：“真是的，没想到这么烫。”她话一出口，自觉失了刻意维持的矜持，忙装傻地冲着戚仲杰笑了笑。戚仲杰也是一笑，“看来钟小姐装得很辛苦嘛。”她顺嘴就说：“可不是，出门的时候，妈妈千万交代了要在你面前收敛点儿。现在好了，暴露了，索性不装了。”

　　戚仲杰愣了愣，忽然觉得对面坐的是另外一个人，他鬼使神差地轻声道：“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坐吧。”钟小姐显是不解他的举动，傻愣愣地问：“为什么？”她说着话，已经按照他的意思站起来，准备离开，戚仲杰没有回答她，只是默声往离得较远的一桌走去，钟小姐不明所以，又不好来反对，只好跟了上去。她刚一坐下来，便按捺不住问：“戚先生，坐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位子啊？”

　　戚仲杰说：“没什么。不喜欢靠窗的地方。”钟小姐微微一讶，说：“靠窗的地方正好能看外面的夕阳，你居然会不喜欢。”戚仲杰的表情冷淡，她觉得自己的话像被无形中堵了回来，只好说：“今天来的时候，我妈还跟我说，戚先生因为以前的事情，变得冷漠了。我起初还不相信，现在看来，都是真的。”戚仲杰仍然不说话。钟小姐接着说：“戚先生，既然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再想呢。已经几年了，周小姐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你再怎么想，也是于事无补。你知道，我爸妈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两家联姻，我们男才女貌，又有殷实的家底，到时候，一样能有段美满的婚姻。戚先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不对。”戚仲杰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钟小姐触到他森森目光，心头不由一悚，讷讷说不出话来。又是一时相对无言，她心想那周家四小姐已经失踪有几年的时间，就算他心里再有抵触也始终是要结婚的，只要磨过了这一阵，纵然激烈了些，最后也是要屈从家长的安排的。她心头如此一想，便有了受他面斥的准备，按捺着说：“戚先生，以前你跟周四小姐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但今天你到底是来见我了，就说明你心里对这段婚事也是半推半就的。你既然来了，何不放下往事，坦然接受这段安排呢？我想，就是周四小姐在天有灵，恐怕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勉强自己吧。”

　　她说到后头，越发激动，戚仲杰却被她的“在天有灵”刺得心头淋漓一痛，只是断然喝道：“滚！”

　　钟小姐虽然早有所料，也不免惊诧了一番，气得当即拿了手包便夺路跑出了餐厅。戚仲杰烦躁地将桌上的咖啡杯一扫，摔了个稀烂。

　　文天来担心地走上来，坐到他的旁边，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虽然不喜欢这个钟小姐，但是她说的话倒是在理。已经六年了，四小姐要是还活着，早该回来找你了。四小姐不是那种狠心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和你分开这么久？”

　　戚仲杰不置可否，只是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查雅妮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你却在这里泼冷水？”文天来抿唇沉默了片刻问：“从上海回来的人带了什么消息了？”

　　戚仲杰说：“之前为了确定雅妮的身份，只是去了穆青蓉以前住的地方，透过以前的亲人和老邻居才查到了一些，知道雅妮就是周爷的女儿。但是这次带回来的消息是，穆青蓉在怀着雅妮的时候，曾经因为未婚先孕的事情被赶出了家，她跟周爷分开以后，迫于无奈，只好投靠了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她的这个好朋友，嫁给了一户姓郭的人家，穆青蓉在她那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想，雅妮的事情，他们会不会也知道一点？”

　　文天来皱眉道：“大哥，仅凭这点线索，根本就不能证明什么。”

　　戚仲杰只是说：“帮我一个忙吧。”

　　文天来问：“想让我替你跑一趟？”

　　戚仲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