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望》咸**澈

44、第十五章 月在南轩更漏长（1）

　　雅妮原是打算告诉他佟香儿的事情，但见他回身来笑着等她把话说下去，转念只是讪讪一笑，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叫你。”她心里发虚，害怕在他面前露出端倪，忙又说：“你哪天有空，能不能陪我痛痛快快地玩一天？”仲杰恍然失笑，再度将她揽进了怀里，“明天恐怕不行了。这样吧，我明天安排一下，我们后天去玩，怎么样？”雅妮突然眼眶里发涩，将脸往他的胸口贴得更紧，那样稳重的心跳，她听得分明，突生害怕，只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仲杰没听到她的回答，以为她又起了女儿家的依赖，便只是默不作声。雅妮已觉得离不了他的怀抱，但她依然自制地放开了手，她强笑了一下，“那就……后天再见吧。”

　　仲杰本来有事，听她这样一说，自然对她说了抱歉。雅妮站在窗前，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暮色里，他的身影朦胧，脊线却是分外挺直，像是觉察她在楼上看着自己，回头望了上来，对她一笑。雅妮自然也回以微笑。他到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雅妮第二日仍旧去了仲杰的商行，文天来看见她，照例往楼上指了指，正要说仲杰在楼上。雅妮却抢住了话头，“我是来找你的。”“找我？”文天来愕了一瞬，旋即客气说：“四小姐找我有什么事？”雅妮只是说：“文少爷要是方便的话，我们去另外的地方说。”文天来不知是何事，随她到了茶馆，她方才说：“文少爷，我想托你一件事，答不答应？”

　　文天来向来对她尊重，此刻她虽然没有吐露，他也猜出是要紧的事，点头说：“四小姐拜托的事，我向来是答应的。四小姐请明说吧。”雅妮这才说：“昨天，商行的赵秘书告诉我一件事。她觉得佟小姐有问题。我想托你找人盯着她。”文天来稍觉讶然，“四小姐怎么不告诉大哥？”雅妮摇摇头，“我也只是怀疑。本来赵秘书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只是当做提醒，想着将来提防着点就没事。哪曾想，仲杰昨晚上跟我说，商行里有很多商业秘密走漏了。这才怀疑到了她身上。你知道，我们向来是姐妹相称的，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唐突了她。要是真的是误会，那以后，大家见面未免有些尴尬。所以，我只想让你找人暗地里看看。她要真的是有问题，这姐妹情分，自然是不要也罢。但要是没问题，我想我还是照样对待。文少爷，明白我的意思？”文天来点点头。

　　文天来回到商行，对佟香儿自然防范了几分。他找了赵秘书来说话，赵秘书不敢肯定，照样保留了几分自己的意见，只是照实说：“佟小姐虽然在商行里呆了两三年了，看起来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我本来也不会怀疑她的，但自从抵制日货的事情闹起来以后，她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每次看到报纸上那些关于倡议抵制日货的报导，脸色就变得特别难看。有时候还会无缘无故地给我们找茬，借故发脾气。我有时候怀疑她是日本人的间谍什么的，但我又想到她好像也没有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就打消了这种想法。后来，我看到她在老板的办公室里偷偷摸摸地翻什么东西。我就越来越觉得她的身份可疑。因为商行里本来没出什么大事，所以我也不敢肯定。我心里实在憋不住，又不敢跟老板说，就只好告诉未来的老板娘了。文先生，我这样做，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赵秘书担心自己说错话，显得有些诚惶诚恐。文天来微笑着说：“赵小姐，你对我说的这些话，不要对任何人讲。佟小姐的事情，我们会想办法查清楚，我希望你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照常工作，好吗？”赵秘书当然点头。

　　雅妮与文天来分别以后，自觉没什么去处，只是胡乱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刚来重庆时入住的客栈，长顺叔似乎还记得她，他送客人出来，不经意看见她走上来，显是一诧，却又大喇喇地笑了出来。雅妮心里少了那份雀跃，只是含笑微微颔首，叫了声：“长顺叔。”她的声音极轻极淡，平顺得没有一丝起伏，与那时的迥异，令长顺叔大吃一惊，他按了按鼻梁上的老花镜，笑着说：“怎么，成了周家的四小姐，又成了我们未来的老板娘，反倒有些不开心了？”雅妮不说话，定定地望着他，半晌仍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长顺叔拉长了声音说：“诶——这就对了。年纪轻轻的，就愁眉苦脸的，将来结婚生了孩子，操心的事情更多，那岂不是脸都要缩到一块儿去了？”

　　雅妮本来心情不好，但到了他的面前，心头的积郁都被他简单的两句话给化得无影无踪了，只好笑出来，嗔怪道：“哪有那么严重？只是心情不好而已。”长顺叔笑着打趣说：“戚家的准少奶奶，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少东家是什么脾气，我们都晓得，到了你面前，都化成一滩水了。你还不高兴了？”雅妮自觉受不住他这样的玩笑，忙轻嗔道：“长顺叔！”长顺叔忙摆手说：“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可不敢得罪了未来的老板娘，将来要是克扣我的工钱，我可吃不消。”雅妮没想到他还不收敛，急得一跺脚，转身坐到了堂中的一把藤椅上，气哼哼地不说话。

　　长顺叔这才没了玩笑的意思，正经说道：“你虽然自从知道阿诚的事情之后，就没来我这里看看了。我却是晓得你的事情。少东家对我还算尊重，我时常向他打听你的事情。他都是难得的不厌其烦，问什么答什么。他跟我说，你成了他的女朋友。我倒还担心了一阵。他这人，做事有板有眼，向来是软硬不吃。对人虽然是客气，可发起脾气来，也是犟得很。后来听说你跟他相处得倒是蛮好的，我也就放心了。说起来，这一年多，他也变了不少。以前见了个不顺心顺意的，都是态度强硬，非得别人来服从他。现在好了，他还晓得来问问我们这些伙计的意见，你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雅妮早听说仲杰原来的脾气，但他好像从未在自己的面前表露过，现在听长顺叔这样一说，倒觉得他真真是个难得的好男人，懂得在女人的面前拿捏分寸。一想到自己拥有了这个男人的真心，心里一甜，但想到眼下的许多事，她的心里又是一酸，出神地喃喃说：“没想到，一晃眼，就过去一年多了。”长顺叔顺口叹道：“是啊！都过去一年多咯！”又说：“现在想想那以前的事情，就跟过去了不止一年一样。”雅妮由此想到很多事，想到最初的那一眼，她站起身，呆呆地望着那道楼梯。那时候，自己站在楼梯上，因为一时好奇，对他多看了一眼。没想到，他居然紧紧地盯着自己，移不开眼。现在想想，他们之间真正的开始，是源于这一眼，还是源于三合场那场死里逃生的际遇。她无法明了，自然也觉得不必要太在意。

　　她与长顺叔说了许久的话，他们无话不谈，从回忆到重庆的风土人情，甚至人的生老病死、生离死别。长顺叔说：“人活在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避免不了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祖祖辈辈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雅妮说：“是啊。但每每还是身在局中，无法自拔。”长顺叔说：“要是什么事情都能置身局外的话，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雅妮心有悲凉，依旧付之一笑。

　　她在客栈里呆到极晚才回去。长顺叔似乎也许久没与人畅谈了，又见雅妮难得来，自然挽留了几句，留下来用饭，又多说了会儿话。她回到周家的时候，一家人正好用完饭，周爷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周雅凝赖在他怀里，见了她，当即跳了下来，冲她跑了上来，张臂抱住了她，娇声叫道：“四姐！”雅妮叫了声：“爸！”周爷慈蔼地点了点头，说：“刚才仲杰来了电话，他说你们约好明天出去玩，他早上来接你。”雅妮淡笑了一下，“我知道了。”周雅凝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在她的身上蹭了又蹭，她觉得在周爷的面前这样，有些不好，她犹豫了下，未等她开口，周爷已经说：“带你五妹上去玩吧。她这样子，我可奉陪不了多久。”周雅凝孩子气地在周爷的腿上捶了一记，嗔道：“爸爸真讨厌。”周爷板起脸说：“知道讨厌，还不跟你四姐上去。”周雅凝跺了跺脚，气哼哼地拽着雅妮的手往楼上跑。

　　“四姐，明天杰哥哥要带你去哪里玩啊？”雅妮靠在沙发上，周雅凝拿起一个抱枕往她胸口上按，大有胁迫的意思，雅妮了然，扯了枕头反往她身上按，没好气地说：“就是不告诉你。”周雅凝一把抱起枕头，按在她胸口上，连番地捶打她，一字一句地宣布道：“我、要、去！”雅妮将头一扭，“不行。”

　　周雅凝顿时泄气，又赌气地隔着枕头连捶了她几下。雅妮无动于衷。周雅凝气得一跺脚，“哼”地一声，将枕头砸到她脸上，啪啪啪地踩着步子走了出去。雅妮歪到沙发上，闭了闭眼，辗转反侧到了第二日。

　　“雅妮！”仲杰在楼下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