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望》咸**澈

12、第四章 桃李菲薇衔冰心（2）

　　雅妮听他这样说，已有些迫不及待，笑着说：“那以后要靠秦校长多指点指点了。”秦校长说：“明天就是‘周老师’了，可不要再这么客气了。”他的表情虽然严肃，可说出来的话却隐隐透着些笑意，雅妮想他并不是那种刻板迂腐的人，暗自为以后的相处感到庆幸。

　　秦校长又与她说些以后要注意的事情，也是言之谆谆，极有长辈的慈蔼。他俩正说着话，便听见咚咚钟响，原是下课了。雅妮往那教室里看去，学生们正起身给先生行礼，眨眼间，便像飞出樊笼的野鸟，一哄而出。此刻激动欢快的样子，与方才在课堂上乖巧规矩的样子，是全然不同。雅妮才明白明叔的意思，恍然一笑。

　　那女老师走在后头，护着前面的同学，嘴上亦嗔亦喜，“哎呀，慢点！当心摔了！”秦校长已经走上去，雅妮也紧跟两步，那女老师见了他们，微微一怔，似有明了，却不知如何开口，只看着秦校长。秦校长忙对她说：“谭老师，这是新来的老师周雅妮小姐。”

　　谭老师稍显腼腆，见了雅妮，脸不禁红了一下，只微微颔首，并不说话。雅妮却是放得开，还未等秦校长对她介绍，她已先点头招呼：“谭老师你好！”秦校长见她这样，含笑道：“周老师，你虽然是刚来，但是你比谭老师年长，她又是比较腼腆的人，你以后可要关照点。”

　　雅妮自然应了下来，他们又一起寒暄了几句，领着雅妮到宿舍里把行李放下，那谭老师虽是腼腆，却是十分懂礼数，俩人住在一间房里，只是简单的摆设，连床也只是一张，她见雅妮虽不在意，也帮她把东西一一整理放好。雅妮坐到床边，拉着她说：“还没问过你的全名呢，以后总不能一直叫你‘谭老师’吧？”

　　谭老师低眉垂眼说了声：“谭丽丽。”雅妮笑着说：“丽丽，你别这么拘束，我以后还得请教你很多事呢。”谭老师才抬起头来，声音比刚才大了点，却也仍然忸怩着，她说：“你别这么说，我也没来多久。”雅妮又与她说些这学校里的事，那谭老师虽不多话，也配合着答几句。

　　雅妮才知道，自己原是来替代秦校长的。这学校本来是秦校长前两年出资建的，他家里原是积善之家，又是世代的儒商，却因时下动荡，渐渐败落了。他如今虽是拮据，却仍不忘行善举，建了这所小学。因是希望有更多的孩子能上学，所以，有些孩子根本就没有收取任何费用。家里的生意早已没有在做，他已算是勉强支撑了这两年，终忍受不了家里人的抱怨，想要重拾家业，再做生意。学校里，本来就只有他和谭丽丽两位老师，眼下他又要离开，终究放心不下，便贴出了招聘老师的广告。

　　雅妮虽不知道佟香儿是如何知道这消息的，却由心崇敬秦校长和谭丽丽。谭丽丽只是普通家庭里的女孩子，家里是属于那种并不宽裕却又衣食不愁的。她父亲是皮匠，虽从小长在乡下，也知道让自己的女儿读书认字，把她养得小家碧玉样的气质，羞答答的，却又惹人怜惜。说起到这里来教书的原因，却是她父亲的主意，那时他父亲说，女孩子家原本没有什么好出路，只要等到年纪合适，嫁一户好人家便是，但这女孩子家若要能在婆家讨得欢心，必是要有一份坚忍、淡泊的心境。因又与秦校长本来认识，便就此主张她到了这里来教书。

　　雅妮暗叹谭丽丽的父亲虽是个皮匠，却能把事情想得这样通透，给女儿这样的安排。看来谭丽丽本人也是顺受，并不感到不妥。她与谭丽丽说了半晌的话，因想着下午还有秦校长的最后一堂课，便约好同坐到教室的后面，一同研习。

　　秦校长上课的时候，既不威严，也不慈和，薄薄的肌肉在面上凝成一片，显得很是冷静。他的音调既不抑扬顿挫，也不慷慨激昂，只是以一种平和的娓娓语调，引得下面的孩子们也都是兴致勃勃。

　　这时候，他讲了一个故事，叫《多了一根骨头》：

　　先生说：人的身体上，一共有两百零八根骨头。一个学生说：我有两百零九根。先生忙问：什么理由？

　　这时候，秦校长挑了挑眉，问下面的孩子们：“你们知道‘学生’为什么这么说吗？”孩子们答不出，面面相觑，各自摇头。雅妮正是感叹他授课方式引人入胜，却听他忽然说：“周‘同学’，你以为如何？”

　　雅妮一怔，见他显是看着自己，竟把自己融入了这些孩子中，成了一个“同学”，心头忍不住觉得好玩，下意识就站了起来，轻咳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我想应该是，他吃饭的时候，咽了一根骨头下去。”

　　秦校长仍是一本正经地说：“周‘同学’真聪明。”

　　因着下午的课上得极是轻快，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雅妮的心情也是极好的。谭丽丽与她送完了学生，才说中午的菜用完了，要她一起出门去摘。雅妮答得爽快，出门见了那校外的菜畦，绿油油一片，那茄子还只在叶子下面露出了头，白菜却已是卷了叶子，鼓鼓囊囊的，还有几样时令的蔬菜，都是长势极好。雅妮按捺不住，下到地里，摘了一把软江叶，丽丽说是晚上拿来做蛋汤。
　　她二人在厨房里分工细作。雅妮曾与鸣翠一起在厨房里呆过，那时候半是玩耍半是认真，倒学了几样小菜，烧火的差事她实在不敢轻易揽了，便由着丽丽在做。这一番下来，做出的菜虽没有一点油荤，倒也极是可口的。

　　白日里如何豁朗，到了夜里，雅妮竟也没有睡着。丽丽已经睡着了，屋里黑咕隆咚的，她的眼睛极是清亮，像是阳光下的镜子，却是没有焦点，就像此刻脑子里无法汇拢的思绪，有些凌乱。她本来是没有打算要来这样偏远的地方的，却偏偏来了。她昨日和佟香儿一同来时，已微微有些犹豫，却又极想早点离开戚家，离开……戚仲杰。是了。这一切，并不源于自己的一片赤诚，倒更像是一时的冲动。可眼下既然来了，又能如何呢？

　　她翻了个身，又能如何呢？还是睡吧。

　　早晨亮丽的阳光洒在雅妮的脸上，她拿着讲义，面带笑容款款往教室而去，她昂首挺胸，面上冷静，内心却是汹涌激荡。她走到门口，听见有人低声“嘘”了一声，方才隐隐听见的喧闹声霎时没有了，她走到讲台上，看见那一张张微带了期待的脸，竟然感到有一丝紧张。

　　她僵硬地朝着下面的同学挥了挥手，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抹笑容，却怎样也笑不出来，只好勉强说道：“同学们好！敝姓周……”说到这里，脑子里突然一下子空白，竟然忘了怎么接下去，窘迫不已，却又竭力想要改变这种窘境，慌忙打开讲义说：“那么，我们开始上课吧。”

　　“周老师好！”不知道谁在下面突然叫了声，雅妮抬起头来，怔愣间，却听所有的孩子都齐声、认认真真叫了声：“周老师好！”她心流激荡，眼里微微一动，失笑出来，竟然不觉得紧张了。她“嗯”了一声，轻声答道：“好。”便开始一点一点地摸索着讲课，不断磨合，渐渐也得心应手起来。

　　她在黑板上不小心写错了一个字，下意识地就去找刷子，一只小手趁着她转身之前，将那把刷子偷偷摸了下去，她回身来找不到，便去拉开讲桌的抽屉，霎时间，花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