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淇昱

1、part 1

　　莫凉翻着手中的电子相册，画面一页页地闪现而过，留在脑海里是鲜艳的画面，淌在心间的是不可言说的瑟然。
　　指尖凝滞定格在最后一张。
　　画面中的女子半跪在床上，床褥凌乱，白色的被单刚刚掩住挺翘的臀部，只露出浅浅的沟。
　　细碎的阳光得从纱制的窗帘里透过，雪白的背部上留下了点点光影。缎子一样的黑色长发如瀑，被女子拨到一册，仅仅留着几缕滑过凝脂的肌肤。纤长的双臂绕过背侧执着黑色的蕾丝bra肩带。从照片的角度可以看到没有被遮到的美好胸型。
　　女子有着最好年纪里的最好容颜，明眸善睐，似是被发现了偷拍，嘴娇嗲的微撅。
　　莫凉闭了闭眼，轻牵嘴角，情绪意味不明。
　　相片中的女子唤作未央，夏家小未央。
　　“家里没红茶了，就用白水将就一下吧。”陆祟宁的丝绒般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莫凉按下Home键，退出画面，不动声色的将iPad放好。伸手接过咖啡杯，笑着说：“谢谢，我都OK。”
　　指尖触过温暖的杯身，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间，驱走了雨夜里的寒凉。陆祟宁的目光落到黑着屏幕的iPad上，眉间微拧。
　　莫凉顺着他的目光心里暗暗懊恼，只能些微尴尬的出声：“抱歉，习惯了，看到好照片就收不住手。”
　　陆祟宁默不作声，气息隐在黑暗里。客厅只打开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映得他脸庞柔软，看着他一口口吞咽，看着他被蒸腾的雾气模糊了视线，喉头滚了滚，千言万语郁积在喉间，隔着一千多个日夜，和整整一个海洋的距离，如今他们什么都无从说起。
　　莫凉放下杯子，从兜里掏出手机，呜呜的蜂鸣声清晰可闻。“hallo”舌尖微翘，尾音被他发得很慵懒。听了一阵随即立刻笑开，对着电话说了一声：“Einen Augenblick”随即用手掩住听筒，对他说：“那边的人来接我了，你这儿铜墙铁壁似的安保工作做得太好，没业主确认身份他们可进不来。”
　　突然眼前一片大亮，陆祟宁将客厅的灯打开，一瞬间莫凉有一丝恍然，突然的明亮让他鼻尖微酸，眼眶泛红，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当年车祸的后遗症之一就是视力损伤，强光状态他已然不能适应，所以有些东西他必须放弃。
　　“这次怎么突然回国？还在做摄影师吗？”没有了黑暗的掩饰，陆祟宁觉得自己的嗓子突然哑的厉害，短短十几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却好似用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为工作回来的，只呆两天，没想到出机场就遇到了你。”他含糊其辞，回想到刚刚在车里两个人一路无言他就觉得呼吸有些凝滞。
　　陆祟宁从来是大院里的孩子王，除开陆家本就显赫至极的身份，他自己本就有足够的资本。遗传自陆妈妈盛极的容颜，薄唇微勾就漂亮的惊人。烟波一个流转，薄唇一勾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莫凉曾亲眼目睹还只是11岁的陆祟宁如何让一个觊觎陆夫人位置的女人跪倒在他面前失声痛哭，向他忏悔，求他饶了自己。这样的陆祟宁让莫凉从小时候的崇拜再到之后不可救药地被吸引似乎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只是无论是崇拜还是喜欢到最后都成了累赘。
　　门铃突然响了，莫凉从沙发上站起，整了整衣摆，拿起放在沙发边的背包，戴上刚刚被他用衬衫擦过的眼镜对着陆祟宁说:“大概是他们到了，你开门吧。”
　　陆祟宁站着没动:“你怎么戴上眼镜了？”刚刚从机场回家的一路他强迫自己不通过后视镜去看顾莫凉，所以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曾经差点报考空军的莫凉如今却架着一副黑框的眼睛，原本温润无暇的脸孔却因为一副眼镜而徒增了疏离，这种感觉实在太糟。
　　门又被“砰砰砰”敲了三响，陆祟宁的眉峰骤然皱起，他其实很想大喊一声:“都他妈给我等等”，可是却听到莫凉对他说:“祟宁，我去开门吧。”上一次自己的名字从他口里吐出来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别人要么叫他陆总，要么叫他小少，再亲一点的也都只是称呼全名，也就只有顾莫凉会像个女人一样喊他的名字，祟宁。也就只有这个声音他才允许自己被唤作祟宁。
　　顾莫凉径自开了门，来接自己的是和自己同行的翻译法约尔。一阵寒暄，陆祟宁被法约尔欧式中文弄得眉头越拧越深，一连好几个Danke,Thank you,谢谢，让他更有把这个瑞士佬扔出去的冲动，他帮顾莫凉凭什么还要这个不相干的人说谢谢。最后还是莫凉及时终止了法约尔向陆祟宁表达黄河般滔滔不绝的谢意。
　　“今天，谢谢你了”，明知道这样说会惹怒他，但是莫凉还是说了，“那么再见。”看着那个高挑瘦削的黑色剪影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陆祟宁把自己扔进沙发里，目光从刚刚被莫凉握在手里的iPad上划过，静默良久突然用双手捂上自己的脸，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顾莫凉一家搬到大院时陆家最受宠的小孙子陆祟宁堪堪八岁，作为新提拔的干部，在这一群祖荫繁茂的大院里底气自然显得不足，好在顾家一家人都是和和气气的性情，特别是顾莫凉。温温顺顺像麋鹿一样，真是应了他的名字那般和煦温暖。这样的男孩子就连陆祟宁那样别扭傲娇的孩子都讨厌不起来，何况是其他的小伙伴，莫凉很快就融入了大院里的那一群孩子。这让顾爸顾妈很是欣慰。
　　“顾”，法约尔很小心，“刚刚那个就是你原来的恋人吗？”
　　“什么？”莫凉的双目一直注视着窗外，整整四年没有回国，哪怕曾经居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如今都显得有些许陌生，原来短短四年城市已经又变了个模样，那在这里生活的人呢？
　　“刚刚那个男人。”法约尔又说了一遍，出租车此时已经驶上了高架，路边巨幅Prada广告的镁光灯逼得莫凉转过头直视八卦之魂正熊熊燃烧的法约尔，有时候莫凉觉得一个八成那样的男人居然是同性恋，实在是把全世界的gay智商都拉低了几条街。
　　“不是，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说不上什么曾经，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莫凉浅褐色的清澈瞳仁里有些东西正在失温，当ex都是被他嫉妒的词时还有什么悲哀受不起？
　　“……”这话题有些沉重了，可是法约尔的神经向来都粗，否则也不会再补充莫凉这个随行翻译，“所以，他其实不是？”那厮问得小心翼翼，可是眼里还有贼心不起的精光，一副我不问到底，你别想休息的欠揍模样。
　　他当然不是，否则最后那一张照片该如何做解释。莫凉把头往座椅里按了按，看着好奇大叔说:“他当然不是。”问到想问的了，法约尔一个熊抱将莫凉抱在怀里“来来，亲爱的顾，不要悲伤，天涯处处是芳草，何惧找不着基佬！他不要你，哥哥来疼。”
　　莫凉嫌弃地从他怀里挤出，古龙水的味道冲到鼻腔里熏得他头晕。相比之下他还是喜欢陆祟宁用的大卫杜夫，冷水那海洋般的味道才是他的最爱，可是刚刚在他家闻到若有似无的鸢尾花香，貌似他如今已经换成了HOMME，桀骜。
　　作为世界食品厂商的巨擘，这次设厂合作设立亚洲分部整整规划考察了三年，双方都相当重视，莫凉和其他随行顾问在这两天里忙的脚不沾地，而他的行程也由两天延长成了一个星期，除了合同，除了条款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就连他西装革履的清俊身影被电视台播出了他都不知道。直到离开前晚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那头传来未央的声音他才知晓原来自己上电视了，那是不是意味着陆家还有爸妈都知道自己回来了？
　　未央把他约到了酒店旁的Costa，莫凉看着杯中褐色的液体心底发凉，果然除了陆爷爷，最介意曾经的还是坐在自己对面的夏未央，他的胃如今可更经不起咖啡因的刺激。
　　看到莫凉一直未动面前的摩卡，未央突然想起就在四年前事情被自己捅破前，莫凉还因为胃出血躺在医院里，这样的身体怎么能喝咖啡呢。刚刚两个人还像曾经的一切都未发生前那样自若的寒暄，可是那个对自己温柔的莫凉哥哥是再也回不来了。如果说她夏未央这辈子要对不起一个人，那个人也就只能是顾莫凉。因为等了这么多年，陆祟宁和她终是要结婚了。这个消息，她不敢对莫凉说，她不能再伤他一次了。
　　“你怎么会做翻译呢，还以为你会继续学建筑或者当摄影师呢。”说完未央后悔的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因为摄影，她才最终确定了那个被顾莫凉一直埋在心底的秘密。未央的手紧了紧，心里一阵发虚。
　　“翻译赚的更多些，瑞士物价贵，没钱没房没车娶媳妇不容易啊。”像是真的在调侃感慨一样，莫凉甚至摊了摊双手，笑得无可奈何。
　　未央心底一抽，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是最该放心的，每次去欧洲度假陆祟宁都会避开那几个说德语的国家，其实从来她都不清楚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是不是有过什么。
　　“诶？！是么，那顾妈妈一定很开心。”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未央急得眼眶立刻就红了，“莫凉哥，你，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着眼泪就滚下来了，身子在微微颤抖，喉咙里不住地抽咽。莫凉看着眼前哭得丑兮兮的未央心底释然。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如今已长成了这般惊艳的模样。他是第一个知道小未央喜欢的人是陆祟宁，并把这个秘密替她和自己守护了十年，当初那个看到陆祟宁亲吻别家女子而在自己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如今因为害怕又一次伤害自己再一次在自己面前哭泣，时光已经改变了太多的东西，也由不得他不原谅，何况，他也从未怪过她。
　　他将手帕递给夏未央，对着她说:“你没有对不起谁，未央，我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也要结婚生子，所以你不要有负担，我爸我妈就麻烦你帮忙照看了，明天我还有最后一天随行翻译任务，就先回去了。”说完，拉开椅子转身走了出去。
　　未央抬起哭肿的双眼，看着莫凉的背影，心底喊:“莫凉哥，对不起，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她不能再做更多。
　　从苏黎世机场出关，莫凉打开了手机，提示音一连串响起，莫妮卡的短信最先跳出来被他选择了忽略，一条一条的翻过去，最后一条空有一个号码而没有内容。莫凉抿唇一笑，会这样做的也只有他了。还没有出大厅，莫妮卡的电话就杀过来了，他有些无奈地接起，那头加州味儿浓厚的美语已经噼里啪啦在耳边叫嚣。
　　“我给你发短信了叫你回瑞士就给我回电话，怎么不打？！”那边怒气太盛，莫凉拿开手机揉了揉耳朵又贴了上去，说了声：“抱歉。”那头冷哼一声丢下一句：“明早八点半来医院。”就挂断了电话。
　　大概是更年期提前了，莫妮卡女士的耐性越来越少，前年车祸后，他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每天清醒时都会看到她，出院后更是被要求每半年进行一次体检，莫凉觉得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自己就被这位中年丧子的母亲当成了另一个儿子。而能让她这样气急败坏打电话过来只能说明自己的身体大概是又有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