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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枝飒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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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将军的帐篷里俏生生站着一个高个子姑娘。她浓眉大眼颇似罗将军,白面悬胆鼻又与罗成渝有几分相像。穿一身男子的戎装,手提马鞭,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这正是罗将军之女,罗金枝。
罗金枝在帐篷里打眼扫了一圈,转身问罗成渝:“人呢?”罗成渝上下打量一番罗金枝这身装扮,皱着眉头粗声粗气道:“什么人?”
罗金枝瞪着大眼睛:“你救回来那少年呢?听说那少年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像夜叉似的。我还没见过活夜叉呢,特特跑来看看。人呢,被你安置在哪儿了?”
罗成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一个将军府的小姐,不在家学理家和女红,穿成这个样子跑到战场上做什么!你又不会功夫,便是跟着大军也是白跟,打不了仗,还是乖乖回家吧!别乱打听旁家男子,小心你的名声!”
罗金枝闻言气得眉毛立起,转头对着罗将军冷笑道:“爹爹,哥哥这是要当了罗府的家了?那你快找家姑子庙将我送去吧,免得我在罗家活受罪!”
罗成渝一听此话,手指罗金枝“你、你、你”你个不休,气得俊脸通红。孙述宇眼看兄妹二人又相斗起来,怕殃及池鱼,便急急溜走。罗将军忍着笑意粗声说道:“好了!你个臭小子自小便吵不过你妹妹,偏喜欢自讨没趣!”
罗成渝好心却惹一肚子闷气,再不多说,转身撩起门毡就出去了。罗金枝三两步窜到罗将军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娇声道:“爹爹果真料事如神,那金兵如今已开始撤了。”又嘟嘟嘴:“可惜他们打得太有章法,连撤兵咱们都占不到便宜。”
罗将军冷哼一声:“谁说咱们占不了便宜,我行军一生,这么一群生瓜蛋子,闭着眼睛打他们都不在话下!”
罗金枝斜着眼睛瞄着罗将军,也学他的样子哼了一声道:“吹牛!那你怎么不打,任他们饱了饿了都跑来作乱?”
罗将军瞪起牛眼道:“我前脚打灭了他们,你们后脚就过不了这么舒坦的日子了!”
罗金枝奇道:“这话是从何说起?”罗将军自知失言,任罗金枝怎么问都闭口不言了。
罗金枝看着从罗将军口中套不出什么话来,便转而问起曲阿朗来:“听说哥哥今日救回来个少年夜叉,杀人如砍柴,人呢?”
罗将军脸色不豫起来:“别叫他夜叉,多难听!他以后也是你的哥哥了。”
罗金枝张口结舌:“这少年就算是武曲星降世临凡,爹你决定得也太快了吧,前脚才把人救回来后脚便要认义子?”
罗将军垂下眼来,叹道:“说起来,这也是爹这么多年不肯全力出战弄出来的祸事,咱们罗家欠那孩子的......”说着,老将军缓缓地对罗金枝讲起曲家十五年前那场劫难来。讲到最后,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当年金人刚退,我便听手下说,千躲万躲,还是有两家人没躲过。连尸首都找不全了,两个姑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怕是让糟蹋了,唉......”
罗金枝虽平素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实则内心最是敏锐,对旁人的悲喜最能够感同身受。听罗将军讲完这两家的惨状,她又是替曲氏伤心,又是替曲阿朗难过,不觉眼中泪光莹然,轻声道:“那少年,在这世上已无亲人了么?”罗将军点点头。罗金枝又低低说道:“那我今后必会好好待他,护他,再不让他再受丁点伤痛了!”罗将军强笑道:“你和你哥哥,都是心善的好孩子,必能替爹爹还了这笔债,看顾好那少年。”罗金枝咬着唇重重点点头。
父女正说话间,陈大力回来了,瓮声瓮气地禀报道:“将军,那小子太倔了!我们刚帮他把他娘葬在曲家院子里,他便跪在雪地里不动弹了,一句话也不说,谁拉也不起,身上只着单衣,看样子是想冻死在那儿了!我实在是弄不回来他!”
罗将军闻言,这才想起,那少年上身只有一件薄薄单衣。先前所有人都只顾思忆当年那桩公案,曲阿朗衣裳上又全都是血,与士兵们打完仗的狼狈样相似,一群男人又没个心细的,竟都没发现他穿得单薄。轻叹一口气,摇摇头,对陈大力道:“你叫孙述宇带着成渝现在就过去。老孙心思多,成渝又与曲阿朗年纪仿佛,好好宽慰一二,必能将他唤回来。”
罗金枝突然“腾”地一下站起,大声对罗将军道:“不如我去!”
罗将军皱着眉头道:“你也不认识他,快别去添乱了,你先就在这里等着吧!”
罗金枝不慌不忙道:“哥哥性子急躁,说话又没轻没重,爹爹不是不知道的。你就不怕他把事儿办砸了?要我说,还是我去!”
罗将军正要回绝,恰好孙述宇正挑起门毡要进来,他一路朝这儿走来时已将事情大略向陈大力手下打听清楚。方才站在帐外,他也将帐内说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这时一边迈步进来一边开口道:“将军,小姐做事表面毛躁,实则细致,末将看来,不如让小姐去试试。”
罗将军一向信重孙述宇,听他如此说,微一思量,便点头答应了。罗金枝见父亲点头,将马鞭放在桌上,伸手抄起罗成渝丢在帐里的一件大氅,跟着孙述宇转身出去了。
曲阿朗直直地跪在曲家院中。
一进了曲家院门,曲阿朗便拿着陈大力带来的铁锹,埋头挖土。旁边有几个士兵帮着,倒是很快挖好了。孙述宇早先吩咐好去幽云城中买好的棺木也有人护送来了。陈大力看看曲阿朗,想从这少年身上解一件衣裳包起曲氏的尸骨。岂知这一看才看出,曲阿朗竟只着单衣。陈大力扫视了一圈,手下的士兵都是跟着自己多年的。人都有亲疏之分,他自然不忍心让这些跟着他战场上挣命的手下在这寒天冻地里把袄子给了曲阿朗,自己吹冷风。他叹了口气,自己解下外袍,将曲氏的骨头包在里头,轻轻放在坑里,结结巴巴安慰曲阿朗:“战乱时候,能有个地方葬了,还是自家院里,也不算凄凉了。”
曲阿朗仿若未闻,就那么直直盯着那包骨头,用力抿着嘴,一语不发。等坑土被盖上,士兵拿着在营地里就做好的,草草写着“先妣曲氏”的木牌,插在那个小小的土包上,曲阿朗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不肖儿曲阿朗立这七个字怎么写?”
陈大力手下略微识字的士兵忙在土地上拿小树枝划着写出来。曲阿朗盯着地上的字,突然一口咬破手指,血顿时流出来。
陈大力和手下都呆住了,愣在原地看曲阿朗在本就伤痕累累的手指上用牙狠狠撕出那一道口子,蘸着血在扎满长短木刺的小木牌上,一笔一划地照着地上的字,重重描划着。一个字,两个字,一直描到第七个字。手上的口子被木刺拉着,扎着,看得一个年纪小的士兵手指头不自觉地跟着一抽一抽。
狠狠地在木牌上划出一横来,曲阿朗终于把那几个字反复描完了。血一半渗了进去,一半被寒风冻在了木头上。看着那字凝结住,曲阿朗终于将那备受磨难,狰狞可怖的手收了回去。他膝行着给曲家院里那几个快被风雪磨平了的旧坟堆重重磕了头,再膝行回去,就那么直直地跪在曲氏的坟前不再动弹,也不再说话了。雪片越来越大,被风刮着,堆积在他头顶,肩膀,不时窜进他的单衣里头。风从领口灌进去,露出曲阿朗冻得发黑得锁骨与胸膛,曲阿朗仿若未觉,仍旧一动不动。
陈大力初时只道曲阿朗是少年意气,撑不了多久,带着人等了一会儿。等他的手下都冻得直搓手跺脚时,他见曲阿朗还没有起身的打算,便扎煞着手走上前去,吭吭哧哧地劝慰曲阿朗:“兄弟,人死不能复生。这个地方,这个世道,除了认命也干不了别的。起来吧。你就是跪死在这儿你娘也活不过来了。”
曲阿朗直直跪着,不闻,不动。士兵们看不下去,也七嘴八舌地劝他:“小兄弟,你够孝顺了!你娘看见了,老天爷也看见了!”“孩子,起来吧!你娘看见你这么糟践自个儿该难受了!”“起来吧,你这样儿我们看着心里不好受!”可任他们怎么说,说多久,曲阿朗仍就那么木木呆呆地跪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瞅着那个小土堆。
眼看曲阿朗一点动静没有,陈大力无奈,一挥手示意手下将曲阿朗拽起来。岂料曲阿朗力气真不小,几个人怎么拽他都拽不起来。陈大力只能亲自出手,可他又顾忌着曲阿朗年纪轻轻,短短时间便遭逢大变。之前在战场又杀脱了力,自己真的用起力气来,怕将他再伤了。这么一顾忌,便又拽他不起。一行人无奈,再等了一会儿,看那曲阿朗还没有起的意思,陈大力便留人守着他,自己快马回去禀报了。
等罗金枝等人赶到的时候,曲阿朗已经脸面发青了。随着跟来的陈大力低声对孙述宇道:“这小子可真是块儿好料。小小年纪,这么一连串折磨下来,还能硬邦邦挺着,是条汉子!”孙述宇重重点点头。
罗金枝战在曲阿朗旁边,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轻轻蹲下身子,将大氅披在他身上,目视着曲氏的坟堆低低自语道:“曲大婶,那金人杀你家人,辱你身子,整整欺负了你十五年。”曲阿朗闻言猛地侧头,狠狠瞪着罗金枝,眼睛里的血丝都像是要迸了出来。孙述宇和陈大力急忙走到罗金枝两侧护着,以防曲阿朗暴起发难。罗金枝却仿佛没有感觉,继续低语:“如今你连全尸都存不住,你这样的一生,我都替你怨,替你恨!”无视曲阿朗似要发狂的表情,罗金枝提高声音说道:“曲爷爷,曲婆婆,曲婶子!这世上能让你们安心过了奈何桥,忘了痛苦,早日投胎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报仇!这世上能为你们报仇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曲阿朗!如今他为了自己心里痛快,连仇也不报了,要让你们就这么带着怨气横死,魂魄在世间孤零零飘荡!如今他就要死在你们坟前了!只为了心里好过一些,他便不愿逼自己活下去,不愿去杀你们的仇人!只一心要图省事,想求一死!他给曲婶子立的坟碑真立对了,他就是不肖!只顾自己心里舒服!”
陈大力在旁边听愣了:“怎么这么一个孝顺孩子让小姐说得变成不肖子了?”孙述宇轻轻摆摆手,示意陈大力别说话。自己弯下腰去,在曲阿朗耳旁说道:“孩子,你在战场的杀人的样子,我们都看得清楚。你从出生起,最痛快的时候就是之前在战场的时候吧?只要你跟我们走,有的是杀金人的机会,要多痛快又多痛快!总好过你在这儿死得这么憋屈。”
罗金枝又从旁说道:“在这儿死了,让凌辱你母亲的人继续作恶,继续畅快活着!或者跟我们走,杀了他们,就算死在战场上也乐得痛快!选哪一样,你自己掂量!”
曲阿朗低头不语,雪花片片飘进他领口,化成一串串冰凉的水,留过心口。半响,他抬头看着罗金枝问道:“你刚才说,横死的人,都投不了胎?”孙述宇忙接话:“这是秦国一辈辈传下来的说法,说枉死的人怨气太重,阎王爷不收,只能再世间飘零。若要他们安心投胎,除非有人给他们报了仇,让他们散了怨气......”曲阿朗的眼圈立刻红了。在眼睛枯干了这么久后,他又有了泪水。滚热的泪水流过冻得僵硬的脸颊,却带不来一丝温度。他使劲睁大眼,透过重重水雾看向曲氏的坟,像要将那个小小的,凄凉的土包刻在眼里。俄而,他弯下腰去,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曲阿朗直起腰来,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天上的雪片纷纷扬扬掉下来,仿佛老天爷随手把一盆巨大的垃圾倾倒人间。曲阿朗强压住发颤的声音,从鼻子里闷又沉重地说:“娘,我走了。我去杀曲家的仇人去。你等我回来,我送你轮回。”
罗金枝闻言松了口气,看曲阿朗起身起得吃力,忙抢上前去蹲下身要扶他。岂料她手刚触上曲阿朗的肩膀,便感觉一股热热的液体渗到手心。罗金枝手掌一翻,就看到了手心的鲜血。她惊问道:“曲阿朗,你受伤啦?”说着便手忙脚乱要解开曲阿朗的单衣查看。孙述宇忙上前阻住她,吩咐跟来的兵士把马速速牵来,将曲阿朗扶上马去,赶回营地。
曲阿朗被野猪刺伤的地方,一直在冒血。只是他的单衣上深深浅浅的血迹太多了,伤口出的血自然不那么引人注意。其实若不是天气寒冷,让血渗得不那么快,今日这么几番折腾下来,饶是他体魄强健,也早就经受不住了。
离开曲家小院,罗金枝一路快马飞驰回营地。她骑在马背上,心里不断地浮现着曲阿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张脸上藏着的,深深的麻木与疲倦让罗金枝的心揪扯着疼得厉害。那么年轻的一张脸,就有了老人的沧桑,和那种过多的伤痛带来的,对苦难的冷漠惫懒。是,就是冷漠惫懒。那种情绪藏在曲阿朗的眼眸深处,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得出来。
连年随军征战让罗将军这一双儿女比同龄孩子要更早懂事一些。罗金枝一直为自己这不似十二岁的稳重而满意,平日也喜与少年老成的人说话。但是今日,当她看到与哥哥年纪相仿的曲阿朗,那张残存稚气的脸上,更多的是耄耋老人的无望与枯干,这样一幅混乱而违和的表情,让她突然心痛难忍。让她开始觉得,这样早早长大,不是什么好事。
待罗金枝到了营地时,带着曲阿朗走在头前的陈大力已经将曲阿朗送到了大夫跟前。罗成渝和孙述宇等在一旁。罗金枝快步走上前,正看到大夫用烫开的烧酒浸润曲阿朗肩上的衣衫,将被血粘到皮肉上的粗布浸透了,轻轻撕起,拿剪刀剪开。曲阿朗一直闭着眼没有反应——他刚出曲家院子,便一头栽倒在地上了。按孙述宇说的,曲阿朗能撑到现在,除了体格健壮,也亏了憋着一口气。如今这口气稍一松懈,身体便不支起来。就算这回他还能撑过去,只怕落下了病根,会报在以后。
曲阿朗肩头的衣衫被剪开,满是血痂的伤口露了出来,皮肉参差,向外绽着,有的地方已经冻得肉色发白了。罗金枝站在旁边不错眼地看着,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这个少年就带着这么可怖的伤口奔波厮杀了一整天。恐怕他这一生,都会带着身体与心上重重的伤痕活着。他还这么年轻,以后会有漫长的许多年让他来捱。想到这里,罗金枝不禁哽咽起来。本来皱着眉闷声叹息的罗成渝,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一看,自己的妹妹就那么大咧咧地站在曲阿朗跟前,眼睛紧盯着曲阿朗露出来的皮肉,边看边掉眼泪。罗成渝本就对曲阿朗的身世感到愧疚难过,却又无从弥补,这股心火便借着机会冲妹妹发起来,不由分说便押着罗金枝,将她推出帐外不许进来。
罗金枝在帐外等了好半天,大夫才出来。据大夫说,曲阿朗的伤倒不是最打紧的。要紧的是他脉象沉弱得厉害,显是哀思过重。如今整个人昏昏沉沉,在军中怕是不好将养。
罗将军听罗成渝和罗金枝兄妹报了消息,沉吟了片刻,便吩咐陈大力带人,将曲阿朗一路护送至幽云城里,带至罗府先养着。罗金枝知道,便闹着也要送曲阿朗回罗府。谁料罗成渝想起罗金枝那时为曲阿朗掉泪掉得伤心悲痛,那个样子打小他都没见过,不禁起了疑。又思及府里头母亲只喜研习佛法,家事上却是个甩手不管的,爹爹和自己又不在,只有罗金枝和曲阿朗日日相对,若传出什么谣言来可不好听。因此他拉着罗金枝,好歹不放手,口里只是念叨什么女子闺名,与罗金枝歪缠了半日,寸步不离。罗金枝急得无法,跺脚告到了罗将军跟前。
罗将军看这一对小儿女又在自己跟前夹缠不清,也自头痛。他戎马一生,行军半世,小节上自然是不拘的。儿子眼下样样都好,却只在小节处偏喜较真,多少让罗将军有些遗憾。若认真说起来,却是罗金枝的脾性更随他些。但儿子将来要当家,更要领军,不能不给他立威。思忖此节,罗将军便瞪起眼睛,硬将罗金枝喝下,要她等几天再回府。
罗金枝满腹委屈,又担心着曲阿朗的伤势,在军营几日里没少与罗成渝置气,直把罗成渝一个翩翩小将气得动辄暴跳宛若钟馗。好不容易闹腾着等了四五日,终于等到罗成渝巡查。这等事他素来认真,从不推脱,又恐自己一走,罗金枝便偷偷跑了,临行前到罗将军面前千叮咛万嘱咐,言道务必以金枝名节为重,不要纵容她。谁料罗成渝前脚走,罗金枝后脚便偷偷到罗将军面前禀报一声,在罗将军睁一眼闭一眼下,骑着快马直奔城里扬长而去。等罗成渝回营,见父亲果真放走了妹妹,气得无法,也只能再学一回钟馗了事。
却说罗金枝一路归心似箭往家赶,恨不能转眼即至。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暗暗纳罕:为何对初初见面的曲阿朗如此牵挂至此。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只能勉强答自己道:大约是曲阿朗那种哀戚与冷漠交织的表情,呈现在一个半大孩子的面庞上,勾得她心痛。让她渴望抚平他紧皱的眉,渴望勾起他绷紧的嘴角,渴望煨暖他冰凉的眼。年只十二的罗金枝并不知道,这种异常的牵挂与渴望,会在几年后,让她体会到什么叫撕心裂肺。
心焦不已的她一路飞驰,回到罗府。一进门将马匆匆交给门房,她便大步往里走。一路几个下人见了她行礼,她急得只是微微点个头,并不止步。至于下人们议论什么“异族”、“金种”她更是浑没听到。
刚回来的罗金枝绝想不到,此时的曲阿朗,被围在几个下人当中,衣裳撕破,面有伤痕。
围着他的罗府下人,早已对他的相貌存疑,怎奈曲阿朗住的客房不是他们粗汉能进的,而曲阿朗平常又不怎么出屋,心中疑窦便无法证实。今早上,他们编了个谎,称长居佛堂的夫人要见见曲阿朗,骗小丫头将曲阿朗搀扶出来。打眼仔细一瞧,曲阿朗金人的长相是怎么都瞒不住的。看清楚了的一众下人当时便冒了火,罗府宽松的管束让他们浑忘了这孩子是陈大力亲自送回来的。他们一拥而上围住曲阿朗,口里不住大声斥骂开来,有手里拎着扫帚、花锄的,骂几句便动手推搡几下曲阿朗,更有甚者举起手里的东西重重地朝曲阿朗肩膀,头脸抽下去,几下过后,曲阿朗脸上身上便红肿一片,肩头的伤更渗出血来。
曲阿朗脸上满是冷淡和厌倦。十四岁大的孩子,被一群成人辱骂推打,对他来说,只像是蚊子在身上吸血一样,不躲不闪,不惧不怒,脸上只有疲倦和厌烦。
当罗金枝跨进大门的时候,正有个名叫老六的下人被曲阿朗那种倦烦的神情激怒,大声骂道:“你们看看他那个样子!十成的金人长相!肯定是那帮金人的杂种!畜生养的!”
话音未落,本不回嘴,不回手的曲阿朗,突然缓慢地将脸转向那个老六,低沉沉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暗暗的音色,既像少年变声,更像一个沙哑的老人。正要再骂的老六,抬眼看到曲阿朗的拳头慢慢握紧,黑得骇人的眸子深深地盯着自己,嘴角细微抽动,那副样子竟让他想到了捕食猎物的野兽!老六一惊之下,不敢跟曲阿朗对视,便左右看看。这一看,身边全是罗府的下人,又都是粗壮汉子,便又鼓起劲儿来大骂道:“我说你是畜生养的!”话还没说完,曲阿朗便合身扑上,胳膊夹住老六的脖子,使了力猛地往回夹。
老六被夹得眼瞳翻起,嘴不由大张,牙关因挣扎使力而紧闭,脚使劲在地上搓着。别的下人被这突变惊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老六已经只喉咙发出“咯咯”声,快要不行了。这一群人忙举起手中家伙,拼命往曲阿朗的头上,肩膀上,手臂上凿去,连带老六也挨了不少下。
曲阿朗头上被花锄凿出个口子,鲜血顺着额头一路流到眼睛里,又流出来。肩头的伤又被凿开,身上大大小小多了不少伤口。
待罗金枝看到曲阿朗的时候,便是这样的情景。曲阿朗全身是血,眼睛怒睁,往出流血,胳膊弯里夹着个人,不管不顾地要了断这个人的性命。周围的人齐使家伙一同往曲阿朗身上招呼......
“住手!”罗金枝情急之下,尖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