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迷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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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迷雾
一曲终了，慢慢平伏心绪，沧海才敢望向那人。却见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素常冷漠的面孔，紧绷的线条，竟放松了许多。固有的犀利和傲然的目光，也似柔和起来？还夹着某种难明的意味。
这人怎么了？回望着对方，沧海瞬时茫然。
两人就这样对望了好一会儿。沁芳园的傍晚静悄悄，人也杳杳，一种怪异的气氛在周围蔓延开来。直到沧海难堪地转过脸去，不自然地回头寻找宝儿。却见平时嘁喳闹个不停的小家伙，现在居然安分乖巧地不得了，只是狡邪的小脸表情古怪得紧。
沧海伸出手，想拍拍这家伙的小脑袋，借以缓和困窘的气氛。小家伙却一溜烟地窜开，跑到巫行云身边，扯扯对方的衣角道：
“少爷，亚海吹得很好听，是吧？”
“…嗯？啊，不错。你…叫亚海？”
“少爷，他叫曾沧海啦。”
“曾…沧…海？”
三个字缓缓从削薄的口唇吐出，仿佛在研磨凌迟着什么。巫行云的脸色骤变，看向沧海的眼神似乎有抹震动，但这变化也只是转瞬即逝。
“是啊，少爷。上次就是亚海救了我，你还错怪了人家，把人关到了刑事房呢…”
看少爷似乎面色不虞，亚海则愣着不知干啥，宝儿赶忙在旁回话。
哦，这就是白总管所说身负血海深仇，卖身为奴，却因救宝儿，被自己误送入刑牢的家伙啊。
上下打量了一翻沧海，巫行云脸色已如常。不过，这家伙还真是不扎眼，难怪自己想不起。
“你是…白总管的师侄？”
“是。”
“你进园有多少时日。”
“半个月了。”
“嗯…你的笛法从何学来？”
“呃，是先父所授。”
“哦，你原籍何处？”
“南海。”
………
巫行云微沉吟，俊面涅没在日影中，看不出是何种神色。小半晌，却见他突然一挥手：
“现要重整沁芳园，以后不得我允许，不要在园中随意吹奏……知道了吗？”
说着，也不管他人做何反应，转身疾去。
愕然抬头，看着巫行云远去的背影，沧海突然就有了种前途渺茫的无奈。
到巫家堡已大半个月，满心期待着能早早报了深仇大恨。虽然白总管一再强调，少堡主已经开始调查南海张家近年的行迹，但他也不敢给自己明确的答复，是否巫家堡必定会为素不相识之人自毁财路。而且铁拳师傅也几次三番想“打”进堡中，要巫行云给个说法。好容易劝住了，又愤愤地要挟：一个月后，再不给准信，必定要带走沧海，然后到江湖上好好宣扬巫家堡的“仁义道德”、“急人所难”。可是如今，巫少堡主对曾沧海是何许人也都未弄得清楚，明令禁止自己吹笛，还紧张过匡扶正义，如此又怎会为你大动干戈，自讨麻烦？
清爽的早晨，沁芳园的薄雾开始散去，园中除了洒扫的奴仆，几乎没什么人在走动。只是宝儿今天离奇的早，一来就吵吵嚷嚷地拖着沧海往艺兰斋书院走。
“宝儿，你做什么啊？书院可不是随便进出的。”
虽然在沁芳园不久，但沧海也知道巫家少堡主的书房和卧室都是园中重地，常人不得允许，绝不可随意出入；且堡中重大事务多在书院内裁决下文，可算得上是巫家堡之内腑。
“你进去啦，进去等着。少爷等会儿就过来。”
“什么？少堡主要过来？喂喂！宝儿，你去哪儿……”
好像没听到沧海的叫声，宝儿一溜烟地往西园正房方向跑去了。
沧海愣愣地在院门外站着。只见今天的书院虽照例有仆从紧守着，但洞开的大门似乎早在等候客人的到来。又站了许久，巫行云还没出现。春天的早晨依然清冷，出门时又匆忙，沧海衣裳单薄，有些熬不住，只好硬着头皮向门卫问安行礼，进了院内。
艺兰斋里有一小小花园，只种着各色兰花，或清丽脱俗，或绚烂婀娜，馥郁芬芳，叶翠欲滴，甚是惹人爱怜。又有零星的假山石凳散布其间，更添了些许闲情逸致。沧海无心多看，迟疑了一会儿，迈步跨入书房。
房内摆设甚是华贵，但绝不流俗。古玩字画，精美器具，既琳琅满目，又和谐优雅。然而，沧海一踏入书房，旁边再多的珍藏都已视若无睹，因为满眼所见就只有房内正面，占满半墙的巨幅泼墨字画：画幅中间勾勒着几丛兰花，数片怪石，衬上房中薰香，氤氲缭绕，恍如梦境。不过，更让沧海移不开目光的是画旁所题之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笔力或许刚劲，书法也许奇峭。但是看见这幅对联，沧海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曾经沧海！曾经沧海！——这就是父亲为自己命名的来由啊！曾几何时，自己也问过父亲，名字里的含义。父亲则抚着还是懵懂少年的自己，茫然望着窗外，叹息低语：沧海，你母亲叫弱水，所以你妹妹也叫弱水。只恨你母亲千金之躯错跟了我这么个蠢蠢莽夫。我想考功名，我想成大业，我想让你们母子过上好日子，可是这个世道……如今，我只后悔，后悔当初留下你们母子三人，错过了许许多多，更耽误了你母亲……曾经沧海难为水，难为水啊。沧海，以后不论怎样，都不要抛下你心爱之人，因为世间没有东西比这个更重要……
往事在脑海中翻腾，母亲慈爱的面孔，妹妹天真的笑颜，张恶霸狰狞的嘴脸，父亲憔悴苍老的面容，像走马灯一样在旋转，旋转……拳头渐渐握紧，指甲直戳入掌心，但没有丝毫的疼感；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头脑越来越昏沉，视线开始模糊……
“你怎么……”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书房似乎有回声。
沧海一惊，身体条件反射地僵硬。迅速抬手擦眼，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但是实在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身后的男人没有再出声，也没有继续的举动。书房突然安静得可怕，连自己急促不稳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但是，身后那人怎么连鼻息都没有？竟如同鬼魅？再站了一会儿，沧海觉得身上汗毛都起来了，正打算着是否马上夺门而出时，终于听到了响动。
“既然来了，就坐吧。”
男人高大的身影走过沧海身边时，略停了停。然后走到桌旁站定，指指左侧的靠椅。
嘴里还是苦咸的，但沧海勉力睁眼望着对方，摇了摇头。巫行云也不勉强，只是目光在沧海脸上驻留了一会儿，才转到桌后坐下。房内两人有短暂的沉默，气氛尴尬自是不用说。然后，男人开口了。
“你识字？”
“什么？”因为情绪的剧变，沧海没有转过弯来听明白对方的问话。
“你知道这幅对联的意思？”
“呃，是的。”
“曾经沧海…里边有你的名字。”
“……”
“其实也有我的…我们…还挺有缘。”
沧海奇怪地望着对方，突然觉得男人隐在袅袅薰烟中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
“算了，不谈这个。”
只见巫行云调整了一下坐姿，迅速恢复了平常惯用的清冷面孔。
“你既然识字，以后就留在书房做事吧。”
“啊，我……”
“怎么？有问题？”
“白总管让我在后花园……”
巫行云举了举手，打断沧海的后话：“你如果想亲身体验复仇的快感，就到书房里来。”
然后倾身靠前，紧紧盯住沧海，闪亮的眸子竟有种野兽噬血的味道。
“这样，你才不会有曾经沧海的遗憾…”
看着男人漂亮得凶狠的眼睛，沧海心里一片迷惘……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迷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