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草大道》月无月

7、永青之萝女

　　至轩院位于王府的东南侧，靠近王府中最宽阔的一片荷塘，是这府中消暑纳凉的好去处。通常情况下，永乐世子都会是这所院子的主人。连他老爹都看在自家儿子体弱多病不能受热的份上，从未表示过自己也怕热，这一点一直让永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孝也是永青最为注重的人的品德之一。
　　这年的夏天可算得上是酷热难耐。永乐在外人眼中看来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作为儿子也担心父亲年迈的躯体抵抗不住暑热侵袭。于是表面上虽没说什么，没过几日便自己个儿搬到荷塘对面的竹林子里去了。那儿也有一所别致的竹屋，不过是闲时供人休憩的，虽也算得上凉爽，但却略显得偏僻了。绪王爷见儿子那么体恤自己，心中早已是感动不已，他明白儿子的心思和脾气，二话不说便叫人随意收捡收捡搬进了至轩院，也算是让儿子安心养病。
　　男人之间的心意相通远不用言语表达，但绪王爷到底还是心疼儿子，命令刘管家搬了好些生活用品和永乐喜欢的玩意儿过去，只不过多打发去的那几个人却都被遣回来了。
　　问了刘管家，回说是世子爷嫌那些人扰了他睡午觉，便都给全数赶回来了。绪老王爷闻言只是了然一笑，他倒忘了这么一茬，自己这儿子打小就是个喜静不喜闹的，自然也随他去。
　　永乐在竹林里住得好不舒服，除了一开始有些不适应竹林子夜里的骤然降温，过后立即就让人多加了一层被子，到还觉得这里是个从前都未曾发觉过的好地方。至少比起以前那些地方来，少了许多人声嘈杂，算得上远离喧嚣，与青竹幽风相伴，明月清酒浅酌，夸张些也别有一番高古闲士之风了。
　　攀援在竹屋屋顶上的蔓蔓藤萝这几日开始愈长愈茂盛，颜色更是翠绿欲滴，特别是到了月色浓浓的凉夜里，悄悄一阵微风拂过，便开始伸展它那柔美曼丽的身子。萝女在这座宅子里住了将近一百年了，早在前朝初期这座宅子修建起来的时候她就出身在这儿。那时候还没有这座精巧可爱的小竹屋，她就近仅仅将身体攀附在周围的木槿花枝身上，过着与风雨相伴，草木相栖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一个阳光明媚四处扬洒着微光的正午，从竹林上方密密匝匝的叶子缝隙间透过的斑斑点点的温暖浸润着青色蔓萝的枝叶，萝女第一次听见，除了有平日里的风声之外，今日还多些其他的声音。
　　这些声音，来自一个人。
　　那是一位衣着华美气质轩昂的公子，手里持了一只青竹短笛，正微笑地试吹自己刚刚制作完成的乐器。怪不得刚才耳边尽是咚咚的响声，原来是这位公子在做笛子呢。萝女好奇地看着这位公子，她已经见过很多人类了，这一百年来，高矮胖瘦各式各样的人在她眼前走过又离去，却全都没有眼前出现的这个人那么的，俊美。
　　俊美本身也是一个极其吸引人的词，萝女第一次在意识里说出这个词。从她还是一段毫无知觉的青萝时，就尽力地吸收阳光雨露，本能地不想与周围其他的兄弟姐妹一样，枯老成灰，那些所有她感觉到和阳光一样质地的东西，都是她的食物。
　　俊美的人，萝女喃喃重复着，直到那个人消失在竹林尽头。
　　没过几日，竹林里就添了一座用竹子做成的小屋，颇为精巧，萝女也趁着夜里悄悄地从木槿花枝上转移到竹屋的屋顶上，还小心地留了一根细柔的枝条攀在竹屋的窗户边，想着也许那位公子来了她正好可以瞧见。
　　那年冬天来得有些早，萝女离开了木槿花的帮助差点没在严寒中冻死，但她始终坚持着没离开屋顶，生怕哪一天那个手持短笛的俊美公子来了，自己却恰好没看见。她咬着牙等过一个漫长的严冬，枝条和叶子都泛着死气的黄斑，无论别的魅灵怎么劝她，都不肯离去。
　　好在最后她还是熬过了那个漫长而孤寂的冬，暖和的春风一吹，萝女就支撑不住地沉睡了过去，消逝的能量在一个春天的滋润下终于恢复了过来。
　　正是在永乐搬来的那个夏日的午后，黄昏暗色的温度占领了竹林中所有植物，萝女也从一季的沉睡中醒了过来。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等待一个冬季的人，她几乎是欢呼着摇动自己的叶子，那些小小的青绿的叶子在微风中快乐的起舞。永乐吃完晚饭后倚在屋外随意搁置的竹方床上品着清茶，偶尔地一眼便看见屋顶上招摇着枝叶的蔓蔓青萝，眼里破天荒地透出些许难见的笑意，看得旁边伺候的夕荷目瞪口呆，自家世子爷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这样开心得笑过了。当然了，他平日里那些嗤笑鄙笑假笑除外。
　　永乐有些喜欢屋顶上那些青绿色的植物，心意一起便从夏日轻薄的衣衫中取出一年前制作的短笛，如今笛子已经被抚摸地温润如玉了，音色也不复当初的滞涩，透过习习凉风，和屋顶上萝女的叶遥相呼应。
　　那一晚，永乐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看见，黄昏时屋顶上为他的音乐伴舞的蔓萝，竟变成了一位女子。从窗外飘忽着来到他的床前，那女子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歪着小脑袋瞧他，时不时还弯腰来揪揪他的脸。正当永乐愠怒着想伸手抓住女子的手时，梦却忽然醒了，永乐睁开眼睛，一切还是和以往一样，哪里有什么女子呢？
　　永乐坐在床上，看在屋外隐约摇晃着的竹枝，莫名地轻轻叹息。
　　他还是照常起身，很快夕荷便端着洗漱的清水走了进来。直到他出了竹林，夕荷在房间里整理床铺时才发现床榻处散落地几片青色叶子，她赶忙打扫干净，顺便让人将窗户外攀爬的那些青萝也给摘了大半，免得再惹些蛇虫鼠蚁来，蛰了世子爷可就不好了。
　　哪晓得永乐从绪王爷那里回来之后发现窗户旁挂着那一根细长的青萝不见了，叫来夕荷就是一顿训斥。夕荷忍着满眼的泪水听完了训斥，好歹想出来一个法子，才让永乐熄下火来。
　　她的法子就是搬来一个木制花架，把剩下的青萝绕在上面，任它在上面生长，这样既可以美化竹屋，让永乐瞧着高兴，也可以避免许多蛇虫鼠蚁之内的东西从窗户爬到屋子里去。永乐自然是应允了，夕荷委屈了一会儿，看见世子爷又恢复平和的眼神才觉得松了口气。她还从未见过世子爷那么生气过，他的病大夫说过是不能任性积气的，要是真被自己气出个好歹来，自己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夕荷想起来就后怕，从此便更是好生伺候那些花架上悬挂攀爬的青萝。
　　萝女一开始虽然被夕荷掐了一段枝条觉得有些疼痛难耐，但之后又看见夕荷因她而被永乐责怪，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夕荷又那么照顾自己，就更觉得自己无以为报了，在她看来，无论是永乐还是这个对她好的夕荷，都是好人。
　　有个修房子的匠人曾在修筑这做小屋时说过：“好人当有好报，方不愧为天之道。”萝女私以为自己已经参透了一些天道，便决定去帮助一下这两个好人。
　　第二天清晨，永乐刚从屋里出来，就看见屋外那个花架边多了一个穿着青绿色衣裙，头插青色玉蔷薇的陌生女子正在打理花草。
　　夕荷从房间中收拾好出来，恰好看见永乐正在看那个陌生的女子，便介绍说是刘管家安排进来帮忙料理些花草的，因为从小就是个哑巴，所以一点也不用担心吵闹。
　　永乐点了点头，便从竹梯上下来，去往绪王爷那边问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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