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不再》三水木

1、一

　　头顶是大片铅灰色的乌云，入夜前一定会下雨。

　　曲折山路的前方，遥遥可见炊烟升起渐渐消散在云端。

　　杨宁胜喜形于色，手里的布鞋往走出血泡的脚板穿上，咬牙忍痛向前面奔去。

　　天色渐渐给人间涂抹温暖的色泽，又经由大雨前夕灰暗渲染，杨宁胜跑到炊烟袅袅的地方已是昏天暗地。他气喘吁吁的修正边幅，就不紧不慢的敲响了靠近山路的一户人家的门。

　　木门裂开一道门缝，一个年纪中旬的中年男子，默默打量宁胜后问道：“这位客官有何要事？”木门的开度虽然不大，但仍有令杨宁胜饥肠辘辘的香气传出。

　　宁胜拱手作揖，“晚辈从乡下彭冬村，赶赴京城科考，路过此地，如今天色已暗，想在大哥你家……”打断宁胜的是乍然的关门声。

　　定是叙述不够简短，罗里吧嗦惹得大哥厌烦。

　　于是跑到另外一户人家。

　　木门打开同样的尺度，宁胜略感奇怪。不过下一秒便被飘进鼻子的香味冲昏了头脑。这次开门的是中年妇女，“客官有什么事吗？”

　　“晚生上京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不知能否……”“砰”的一声，同样待遇。

　　天上豆大雨滴徐徐落下，宁胜狼狈的脱下布鞋塞到肩上包袱里，再度急忙敲响另外一家。

　　这次未等对方开口，他便抢先道出。

　　“晚生路过此地，想要些馒头干粮，不知可否。”

　　宁胜用衣袖拭干眼睫毛的水滴以便观察对方，是个姑娘。在姑娘的打量片刻后，迎来三个馒头与一句话。

　　“公子晚上可在村庄对面山上的破庙过夜，夜晚过半千万莫要点灯火，切记。”

　　他向对方道谢后，猫着身子怀抱包袱与馒头，迅速奔向村庄对着的山路。

　　在一番对上天与脚底传来刺痛抱怨里，湿透的宁胜跑进姑娘所说的破庙。进门可见，正对门口方向是一尊笑容慈祥的弥勒佛，地上随处干草，四面窗户破得千疮百孔，随风吹拂便嘎嘎作响。

　　宁胜褪下粘贴身子的衣裤，与包袱里的布鞋同放在干草上，然后在一旁躺下吃着馒头。庙外的雨丝毫不见减弱，像潮水般的倦意汹涌而来，囫囵吞枣咽下三个馒头后，以干草为被，在一片嘎嘎，滴答声中睡了过去。

　　醒来时雨停了，宁胜在庙外找来木柴，在庙宇的中央点燃，刹那间给宁胜略感孤独的心带来一丝温暖。衣服干后穿上，视线聚焦在手中的布鞋，白色的表面不可避免的沾上污点，宁胜却固执的一遍又一遍用衣袖反复摩擦。

　　娘亲编织布鞋说送给宁胜作为上京赴考的礼物时的笑脸，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娘亲是怀着多大的期待与关心，在向家人宣布赴考时父母脸上的惊讶与欣慰，随之而来的感动与压力也是很巨大的。

　　他比谁都清楚作出决定的勇气，犹如面对深林中的野狼。那是吵着要父亲带上他去狩猎第一次亲眼体验野狼的残酷。幽绿憎恨的眼珠至今也让宁胜心有余悸。

　　让父母过上幸福的生活，便是这样的念头，像火把一样在宁胜的心中燃起烈火。

　　柴火堆噼啪的声响渐次减弱，风从窗户与门缝无休止的肆意吹着。整理完包袱的宁胜依靠火光走完破庙，发现弥勒佛像后有个一人宽的地方，试想那里应该风吹不到后，在那铺上干草。

　　考取功名的决心，在渐渐壮大，紧握拳头，以至全身兴奋的颤抖。

　　赶了一天路的疲倦袭上头脑。却被窗户互相拍打的声音弄得心烦意乱，他干脆直接整个人塞到稻草下面。这么一来声音会小一点了吧！这样想着的宁胜听到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大，直至连用干柴顶住横梁的门也“啪”的一声，宁胜睡意全无的站起，打算找来大块木头把窗门封得严严实实。

　　走到门口的宁胜，埋怨的低头揉眼，却在门槛处看到一双肮脏的女布鞋与裤管，他心中一惊顺着裤管往上望去。

　　自小生活在小村庄的宁胜，这次远行见识的女子千姿百态，而眼前的女子却让他不知觉的想起读过的洛神赋，转而又变为说书先生所说的女中豪杰。周围的声响缓缓退得只剩女子的声音。

　　一晃神，多了一张娇小的手掌，在他眼前左右摇晃。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宁胜回过神来，脸颊红得发烫，手脚自然的舞动着。解释着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女子，是京城的捕快，为办事与其他师兄弟走散，黑暗中见山上有火光，便想在这里过一晚，方不方便呢？”女子向宁胜拱手询问，四目相对。

　　“啊，这样怎么会不方便，在下也是路过此地，不过这里很吵，正想找点笨重的东西抵挡风力，那我先去忙，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宁胜说完忙不迭地冲出破庙。

　　当宁胜找到一块比较大的石头回来，女子立马跑过来接过他搬起也感到吃力的石头，看起来还很轻松。

　　“姑娘，天色很晚，柴火也烧得差不多，你就歇息吧，粗重货让我来。”

　　“师父说过习武之人应当助人为乐，对了，这块石头干什么用的。”宁胜正想说时女子整块石头砸在火堆里，火花四处飞溅，干草不时浓烟四起。“用途是这样吧。”一脸得意的样子，宁胜为搬来石头的举动后悔了。

　　门窗最终在宁胜数十条枝干封闭，偃旗息鼓下来。柴火只剩零星火点，时不时发出不甘的噼啪声。月色如浓稠数十倍的雾气，透过窗户的缝隙扩散开来。

　　女子选择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双眼闭着，月光停留在她姣好的脸容，越发美貌。宁胜看得痴迷了。

　　走回佛像后面，他问女子：“冒昧请问姑娘芳名，在下姓杨，名宁胜，取自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小女子叫瑶熙，叫我小瑶或者小熙就行，师父师兄弟们都这样叫我，杨公子是想到何处去？”

　　“我正要上京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瑶......熙姑娘，这里有个避风的好地方，晚上很冷你是过来这好，我睡外面吧。”

　　宁胜说着整理地上的稻草，抚平表面扎人的地方。突然，一道寒光自他眼前晃到颈脖，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警告和甜腻的气息。

　　“不要让她过来。”

　　“在下过去总可以吧。”

　　这句话在嗓子间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