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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06章 云开月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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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排那位同学,」天边蓦地传来一个声音,「你的看法是怎样的?」没睡着的人都把目光抛售给最后一排那名中枪者。可惜,他不知道老师在谈什么话题。
「老师,这位同学扁桃体发炎,不能说话,我愿意帮他回答。」
子千一僵。竟是孟宇。那个厌恶自己的人。
大脑渐渐流于空洞。只在恍惚间听到,一个樱花盈鼻般好听的声音,在偌大的教室里回荡着,美好如初。呆呆地看着前面那个人的背影,那个人,让他几欲不顾一切。心里又有蝴蝶,轻轻地煽动翅膀。
应该是,一百只吧。
「孟宇!」
下课后一直跟着,到了人迹罕至的湖边,子千叫住前面的人。
孟宇转过身,一脸冷漠。
「今天谢谢你,我差点被逮住呢。」子千装作没看见那神情,唇角高高扬起。
「我是想累积平时成绩,不是在帮你。」
「可是你知道我生病了,不是吗?」
「你生病了吗?我还以为你是快要睡着了。」
「不用这样假装,你当然知道。」子千咬了咬下唇,沉默半晌,「昨晚,你不是来看过我吗?」
孟宇身体一僵,眼里像流着黑色的沙子。
「我睁开眼,看见了你的背影。」高高的,瘦瘦的,跟第一次看到时一样。不论是在明亮处,还是在黑暗中,一样的好看,却又落寞,令人心疼。
似是忘记反应,孟宇一动不动,只是目光微烁。
「然后,我给了自己希望。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傻——因为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请不要躲开,也不要说话。」自尊和骄傲,容不下第二次开口。
不自觉地,子千慢慢走近了前面的人。
「靠近你,是我的筹谋;触怒你,却不是我的本意。现在,我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子千顿了顿,双眼直直地看进那个人的两潭深水。
「我喜欢你。」
这一句话,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两汪深潭,渐渐浮起一丝浑浊,似是不信,又似是惊惧。
「我喜欢你,孟宇。」
再说一次。再没有勇气剩余。
道旁树树枯枝,三三两两幸存的叶,心一样瑟瑟发抖。
那人很快反应过来,便大笑起来。凄厉的笑声中,尽是嘲讽。
「这是在拍韩剧吗?女主角在哪?是你?是你莘子千?哈哈哈……」
眼前的人,突然变得好陌生。
「看来,我有必要向你说明两件事。」笑累了,孟宇站直身子,敛尽笑意,面目冰冷,「第一,我承认,我是帮了你,但昨晚也好,今天也罢,只是在还你一个人情,我知道前天晚上你照顾过我。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所以,你不用误会。」
子千惊得不轻。还以为他不知道。那……他知道了多少?
「第二,莘子千,你,是一个男生,而我,也不是女生,相信从平安出入浴室这一点可以证明。也许你弄不清自己现在的感情,可是,我对自己的取向清楚得很。我喜欢安书墨那样的女生,不喜欢,甚至讨厌喜欢同性的男生。」
绝望。绝望。绝望。
「解释结束,希望你的胡闹也到此为止。先走了。」
子千感到,自己快要从这个世界蒸干了。
「还有,」走出几步,那人又补充道,「如果你能做到,我们以后还是朋友,我也不会再针对你。」
其他人都出门了,或自习或欢乐,寝室里很安静。没有开灯,清冷的静默愈发显得凛冽。窗外,雪花漫天纷扬,似能涤尽一切秽物,寻回干净单纯,不染尘色的人之初。
子千瑟缩在被子里,心底情绪像单指乱弹的钢琴。被窝很温暖,可是身体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眼睛干干的。不是不想矫情地哭一场。也许,昨晚已把泪水流尽。
胸腔的左侧,空无一物,好像连心跳声都听不到了。
不愿再去想了。就跟每年生日一样,睡过去就好。即使梦到了什么,也比身心俱疲好。
「妈,我回来了。」子千唇角勾起,语带慵懒。
「怎么这个周末想起回家了?不耽误功课吧?」
「想您了,所以就回来了。」
「上礼拜不是回来过了吗?」
「啊……可是还是想念妈妈,没有办法呢。」
「好吧,洗手去,准备吃饭。」
一桌子菜,都是子千爱吃的。
「妈,你对我真好。」子千闪着眸子,故意嚷得肉麻。
「子千,」祝嫣放下了筷子,「明年开始,在家里过生日好吗?」
「好。」子千垂了目光,微微眯眼,「以后应该能完全克服。周一那天我就过得挺好的,而且梦到爸爸时也没那么难过了。」
「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子千看着母亲脉脉的眼睛,不知怎地,觉得有些无力。
接下来的周末,子千都回了家,直到寒假来临。想着那样就不用混迹于那一帮子里,也就不用看到,那个人。
只是,子千不知道,对方用了相同的躲避方式。
他说过可以再做朋友。只可惜,一天天的日子就像在宣纸上晕开的墨,再也回不去。
寒假不过一月,眨眼便过去。短短三十几天,子千学会了听大剂量的阿妹和阿信,学会了在白纸上重复地涂画两个字,学会了几天几夜窝在被子里不练琴。
重新回到学校的子千,变化不少。上个冬天还略带婴儿肥的脸,现在只剩尖尖的下巴,勾勒出冷峻的轮廓。刘海长了不少,眉目间竟有了半分英气。他走一路,女生就看一路。子千颇觉尴尬。
新学期的课都是不痛不痒的作业量,第一个礼拜也过得不痛不痒。
只是终会遇上。
熙熙攘攘的学生食堂,孟宇端着盘子走过来。一身黑灰搭混迹于春装的鲜艳,像花园中绰约的夜色。看着那个在人潮中沉浮,却依旧发光的人,子千愣了半晌,恍惚中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孟宇也看到了他,立刻逃难似的避开了目光,转向身边那个女孩,说了几句,两人就放下盘子走出去了。
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无意间,就能杀人于无形,是他太危险,还是自己太偏执呢?
又平静地过了一个礼拜。有女生向莘子千借笔记。有女生向莘子千要号码。有女生请莘子千吃饭。有女生邀请莘子千参加舞会。有女生请莘子千跳舞。有女生跟莘子千闹暧昧。
「唉,子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招人啊?哥几个得眼红了啊!」
子千笑笑。没有受宠若惊。没有恃宠而骄。没有破茧重生。生活里的一切,都被子千称作调味品,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现在,圈子里也彻底地没有孟宇这个人了,大家也不再提起,好像他从未存在过。或许是因为男生谈论情谊这类东西时避重就轻的天性。对于冲突本身,略知皮毛即可,不觉得有点破的必要。
日子又回到水中浮木的状态,浮起来,又沉下去,偶有摇曳,也跟天际的浮云一样失尽色彩。平淡得,相信生活就会这样下去了。
却发现不是。
「听说了吗?」到周六,一群人又厮混在一起,如常的有人爆料,「今天上午,校医院闹翻天了!」
「不就头破血流的责任纠纷,或者断手断脚的球场杯具吗?校医院也就这点儿破事儿……」
「这次没这么简单——」
「说——」
「有个女生怀了孩子——」
「嗯?」
「是安书墨——」
本来兴趣怏怏的子千瞬间清明。
「谁的?」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这个不知道,我同学说,安大小姐死也不肯供出来。」
事情似有点朝富二代欺骗纯情小女生的苦情戏发展的趋势。
「Oh—my— Lady Gaga! 安大老爷知道了不得两尸三命!」
「安书墨也忒倒霉了,偏偏遇上一个毫无经验不会做事的实习生,搞得在场的人没一个不知道的……」
「这事儿孟宇知道吗?」
「现在应该知道了吧,怎么说也是前女友,那小子又是外冷内热型的……」
这些话像粒粒石子,带着初春的热度,激荡起子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
回到学校,很快听说孟宇自己去了系主任那里。
子千惴惴不安地坐在床上。心里一片乱码,盘根错节的枯藤似的,斩不断,理还乱。
抱着胳膊想了很久,子千还是决定出门。
「是我做的。」
到了教导处,子千没有直接进去。门敞开着,退到屋里人看不到的角度,可以瞥见一个男生的背影。背影和声音,熟悉,又陌生。
子千下意识地捂着心口,单手扶墙站着。
「时间的事我跟她一样清楚,两个月,不多不少。」
居然无所畏惧得理直气壮,那个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读过校规吧?」
「自然。校规“学生生活”一章第四条,本科生在校就读期间发生不正当性关系者,除以劝退处分。」
屋内人冷静如初。
屋外人不知所措。
孟宇,孟宇,若时间可以倒退,人生可以重来,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