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的声音流入梦里,眼渐渐张开。 依旧是梦罢,梦一样的旋律,梦一样的落月,梦一样的旧石子路,流年般淌进那个灰色尖顶房子。影影幢幢的灰色,和毛玻璃似的云雾后的素娥冰轮,是一样的遗世独立,一样的朦胧魅惑。 门开的瞬间,所有的音符一齐涌来,一一写进凌晨装帧精美的童话。那个人就坐在记忆中快要老掉的一角,琴键上是他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空气中是他樱花盈鼻的深沉嗓音。 ……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begin to make it better. 最后一个音符划过童话蓝色封皮的墨迹里,两种声音戛然而止。 子千直直站着,眸子里波澜难静。 屏幕上,火焰一朵接一朵燃起,在铜花瓣间传递光与热,交换形与色。花瓣一圈圈螺旋而绽,宛若点着的云纹广袖,在一室清辉中舞动,曳尽妖冶和华丽。 那个将人的灵魂折磨得体无完肤,让自己爱不能,恨不得的人,正从满地火树银花中走出来。 204朵夺目的火,艳丽着,张扬着,承载了挣扎中的祈祷和磨难后的希望,汇集了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的爱与力量。 却不及那人艳绝的模样。 另一个半球的人们唱着,眼前的人说着。 「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打着伞。说的,是你吗?」 「不是我。」子千拼命擦着眼角,极力让声音平静,「我的心可以为你打伞,眼却不会为你下雨。」 「对不起。」此刻,他的声音竟散尽冷漠。 那一瞬间,子千再顾不得袭上眼角的湿意。第一次发现,那双似乎永远深不见底的眸子,可以认清距离,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 「你走吧。」孟宇轻柔苍凉的三个字出口,面前的人便像有溪流截断在脸上,嘴微微张着,残翅一般颤抖。「天亮后姜叔会帮你把行李收拾好。回家也好,离开这个城市也好,随便你去哪里,我不会再关着你。」 「很好玩儿是么?」那人蓦地止步,子千看着那瘦长的背影,面庞渐渐失去了知觉,嗓子似涂满了黄连,「很有成就感是么?」 脚不受控制地挪上前,距离那人两步时,生生驻足。 「感兴趣的时候,软禁起来就好;看腻了的时候,赶出去就行。原来在V.S.首席执行官的眼中,莘子千就是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真是,荣幸之至。」 子千冰凉的尾音颤抖起来,却只是一只轻拂过耳畔的断翅蝇,那人似乎连气恼的反应都懒得作。 「那天在飞机上,你给我喝的是咖啡,可我却睡得比任何一次都要香,都要沉。」 前面的人看不出一丝颤动。庄园中那些雕像在洪荒中纹丝不动的本事,大抵如此。 「再次来到这个庄园的第一件事,就是听梁医生的话输液,结果一直睡到下午5点。在听她提起山达基人之前,我没用哪怕半秒钟去仔细想想,为什么向来通勤正常的自己会变得嗜睡。就像我从来没对你产生过一丝猜疑,没有问过你过去的四年半里做过些什么,现在正在做什么,为什么23岁就能有V.S.,有这个庄园,有一群非博即硕的海归员工,有Simon那样暧昧不清,敌友不明的……合作伙伴…… 「大概上帝还是不喜欢阴谋吧,布局的人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而我,碰巧充当了蹩脚的冒牌福尔摩斯,误打误撞地,发现了真相,然后,顺理成章地被关起来……」 「让你留在这里,不是这个原因。」 「听说你走私毒品贩卖武器的时候,我本是不信的。」阴谋被揭穿后软禁知情者的把戏,却上演了一场此地无银的闹剧。 「是Simon告诉你的?」 「是谁说的,有差别么?」 「所以我才要让你和他彻底划清界限。用半真半假的谎言毁掉一个人,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孟宇的语气里难得听出一分急躁。 「放心吧,他的话不会毁掉你的。」口中莫名的讽刺,连自己都听得分明,「今天走出这个庄园,我会忘掉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忘掉这里的秘密,这里的谎言,这里的人,还有只存在于那个灰色的房子里,色彩斑斓,旋律分明,艳丽如童话的记忆。 「子千……」 「还有,行李我自己会收拾,不用再去麻烦姜叔了。」 经过那人身边时,终究没有把再见说出口。 落月悬挂在清晰勾绘出的树影上,将坠未坠。半边参差不全,是缺掉了一块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