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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血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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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海浪越发汹涌,湿润的海风从浩瀚的海上低低吹拂过街面,不知何时带上了几丝阴森肃杀的气息。眼睛呆呆盯着那个立在原地渐渐被黑色的海潮所吞没的苍白孩童,钟凛不由得皱紧了眉关,他们身前不远的海水在沸腾,凶猛的白浪层层如同堆雪般涌上岸边,他清晰的听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深深的海水下呜咽着,那呜咽的声音如潮水般澎湃起来,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哀声浪潮。
海水间漫溢着一种死寂般的沉静,片刻,数百数千苍白的手猛然从黑色的海浪中伸出,无数苍白空洞的死灵争先恐后的在海潮中惨号着,随着猛然暴起的黑色海涛朝他哀嚎着扑来,仿佛想顷刻将他撕扯成碎片。海浪的呼啸声和死灵的惨呼声张狂充斥着他的耳畔,他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的颤抖着,瞳孔死盯着那些从翻腾的海潮中如幻觉般朝他涌来的数千哀号可怖的人影,知道要跑,但是腿却沉重的像灌了铅,一步也挪动不得。
手臂上的烙印疼得越来越厉害,反而让他疼得清醒了些,他勉强后退半步,眼看着那些金色流光警戒的聚拢在身前,像飞舞的流萤般聚集成一道温暖的光墙护在他的周身。那些死灵枯干透明的手臂一触到那金色的流光就惨呼着融化成了血色飞灰,每当那些裹挟着死灵的黑色浪涛接近一分,那些金色的光晕就越亮一分,生生把他护在原地,跃动环绕的金芒几乎照亮了整个昏暗的街道。
头一阵剧烈的晕眩,钟凛的身体踉跄了几步,勉强半跪在了地上。烙上烙印的手臂越来越疼,疼得他头晕目眩,仿佛那些从身体内流出的金芒同时也带走了他生命的力量。
周围的金芒在他身边旋绕着,驱散了周围可怖的黑暗和爬行哀号的死灵,但也让他越来越虚弱。艰难的用剑柄支在地上,他眼看着周围街道上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攒动起来,身后房屋那些破败的围墙上突然人影幢幢,那些层叠的扭曲人影像是街道上游人的影子在涌动,但他身后的街面却空无一人,只有一片凝滞得吓人的漆黑。
“您快回去,这里凡人不该来。”
他疼得皱眉抱紧了那只烙上过烙印的手臂,疼得几乎失去知觉前,他听到一个稳健而冷漠的声音如此说道。他挣扎着抬起头来,四个高大影卫的身影渐渐显现在他的身前,其中两个人伸手有力的搀扶起他,他看见那些人的眼眸,如同燃烧的蓝色磷火般阴冷而诡异,但他知道那些人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回了回神,他努力支撑着站起身来,看着其余两个影卫拔出剑挡在了自己身前。
“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从那条街上……”他抿了抿生涩的唇,手臂上的烙印疼得像在灼焦他的皮肤,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这里是鬼市,鬼魅魍魉的地界,是海市城的外围。”身旁的影卫清晰而冰冷的回答他,有力的支撑着他的手臂。“您快走,否则我们都走不了了。”
“可是他们……”钟凛一怔,连忙望向那挡在身前的两个影卫,看清了眼前的景致,不由得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在环绕着自己的金芒外,他亲眼看着那些涌上街面的海潮中的死灵贪婪的扑向那两个仗剑而立的影卫,森冷苍白的人影和黑暗顷刻就把他们裹在了中间,那两个影卫至始至终没发出一句声音就被攒动着的黑暗吞没,一股血腥味骤然在街道上暴开,黏滞的血流到钟凛的脚下,与那些涌上街面的海水混在一处。
“请您快走,一直往前,不要回头。”眼看着那些攒动着的死灵身后涌动的黑色浪潮越发庞大可怖,万千惨号哀哭声充斥着人的耳畔,几乎让人发狂,身边环绕着的金芒渐渐势弱,余下的两个影卫皱紧了眉头,缓缓把钟凛护在身后,其中一个用力推了他一把沉声道。
勉强强迫自己定了定神,钟凛强忍自己脑中的晕眩,抓起剑踉跄跑向身后来时的黑色街道,眼角不由得瞥了一眼那两个影卫,眼见他们高大的身影慢慢被可怖的攒动黑暗所吞噬,心里又焦虑又恐惧,但知道自己要是停下也无法救得了他们,脚下踉跄,他满心自责。随着他向后逃去,街道两侧的破旧墙壁涌动着的那些幢幢人影也慢慢跟随着他的步伐移动起来,仿佛街道上有许多人正在追逐着他。
耳边都是鬼魅死灵的尖声哀哭,他闭眼只管往前逃去,脚下却猛然被绊了一跤,他本就站立不稳,一下子就滚倒在地。眼见捉住自己脚踝的是两只枯干惨白的人手,他心惊胆裂,挣扎着想踢开那些渐渐围绕过来的可怖人影,但很快他却又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肩,那些死灵空洞残缺的脸庞就在眼前越来越近,他不由得下意识抬起手肘盖住了脸庞,摸索着拔出身上的佩剑就用力狠狠朝它们挥去。
剑锋划出一道冷锐的弧线,骤一接触四周可怖的黑暗时,那柄剑就震动嗡鸣而起,一层层泛起青芒,青色的光辉在黑暗中渐渐蔓延,暴戾张狂的剑压硬生生将四周的黑色浪潮割裂劈开,如同示警般的尖锐长鸣着。
身侧的黑色浪潮仿佛畏惧般渐渐退去,钟凛连忙努力撑起身子,就在他站起身的那瞬间,一道如同飞火流星的凶猛赤芒骤然擦过他的脸侧,随即是数十道同样的流火赤光自天而降,在凝滞的黑暗中瞬间炸裂开来,铺陈出一道明艳凶猛的百丈火墙,强行将黑色的可怖浪潮险险隔在外围。
他的视野里瞬间掠过一丝熟悉而陌生的赤红,是他根本想都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他睁大双眼,那道如翩然红练般的赤色落在他的身侧,视界猛然一亮,然后他感觉那个男人的手扶住了他的肩,不容置疑的将他推到身后,语调平静而冷淡道:“后退。”
“秦……”钟凛狠狠一愣,下意识般伸手想去抓住那个人的手,这是他早就习惯的动作。然而那个赤眸的男人只是平静的瞥了他一眼,用冷漠的眼神制止了他的行动,视线投向那道明媚的火墙,淡淡道:“别碰我。”
是啊,已经……毕竟已经不是以前了呢。钟凛生硬的笑了笑,讪讪的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不由得低垂下眼帘。他几乎都忘了,这个人之前对自己究竟多么直白决绝的说过什么话。可既然是那样,为什么这个人又要救自己呢?他望向来处,那两个影卫的身影早就被死灵漫溢的黑暗吞噬,秦烈正站在他的身前,视线平静而镇定,无数惨白的死灵挣扎着靠近那道绚丽的火墙,却哀叫着远远躲开,仿佛看见了什么他们深深畏惧的事物。
“小鬼,真让我好找。竟然蠢到在那么繁华的大街上迷路?”
身后一道巨大的飓风张狂飞扬而起,他刚下意识猛然想回头,一双手却在那瞬间搭在了他的肩上,随后身后传来一个仿佛有些焦躁的低沉声音。纷扬的飓风把街边的落叶败花吹得纷乱旋舞,身后的视野混沌不清,他还没看清那个人的脸,那个高大的人早已不耐烦的强硬揽过他的腰,把他扯进怀中伸手粗鲁捏起他的下颌,带着几分焦虑的怒意盯视着他。
“我……”钟凛刚想言声,却突然感觉手臂上的烙印再次如火烧火燎般剧烈疼痛起来,他不由得住了口,紧紧皱眉握紧了手腕,额头渐渐冒出了几丝冷汗。他眼睁睁看着一道金芒仿佛油尽灯枯般奄奄从那道漆黑的烙印中透出,一闪即逝,心脏突然剧烈的鼓动起来,一阵又一阵,伴随而来的是全身被千百虫蚁啃噬的巨大痛苦,如同那夜在噩梦中的疼痛……
冥冥中,他感到梁征握住了自己的手腕,然后那股熟悉而庞大的力量通过肌肤的热度缓缓流进他的体内,越来越温暖,但也越来越让他疲惫起来,伸手扯住梁征的衣襟,他硬撑着努力想站稳,但终究还是微微一踉跄,撞进对方的怀中软倒下去,暂时失去了知觉。
“这里交给你了,赤龙,别让我失望。”梁征搂住怀中失去知觉的青年,投向秦烈的视线那瞬间带上了一丝刻骨的冰冷,高傲一笑。“由你这蝼蚁来对付这群更卑贱的蛆虫,应该足够了吧。”
秦烈盯视着那个高大而气势迫人的男人,半刻,他不卑不亢的微微一礼,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转向那在火墙后不断攒动的万千死灵,更多惨白的魑魅魍魉正从不远处的黑色浪涛中涌出,像潮水般拥向他的身前。他听见身后汹然卷袭而去的庞大飓风的呼啸声,知道那两人已经离去,唇角微微绷紧,抬手驱召出一道旋绕在他周身的凶猛厉火,火柱如同翩然腾龙般扑向黑暗之中,瞬间吞没了那些苍白的千万鬼魅,将凝滞的黑色街道全然焚作了一片熊熊燃烧的赤炎火海。
「喂,你啊,以后一辈子跟着我吧?」
模糊而晕眩的幻觉之间,钟凛看见了一棵盛放得如同朝霞堆云般绚丽的花树,那棵树的树冠在他的头顶延伸开来,像是绿色的碧伞。银白的月光很温柔,空气间漂浮着野花的香气,这是他相当少见的一个平静而让人觉得惬意的梦境。他的头很疼,但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跌入另一个让他深深畏惧的噩梦之中。那棵树离他越来近,他看清树冠下正倚靠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他能听清他们的话语,但却看不清楚那两个人的脸庞。
「跟着你四处打打杀杀?没兴趣。」他看见其中一个人平静的笑了笑,摇着头回答道。
「知道你不喜欢打仗嘛,可老子都习惯征战了。可是啊,在那之外,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保证没有喜欢过别人,老子呢,要一辈子都保护你。」
两个人笑闹了一番,随即模糊的交叠在一起,仿佛是短暂的拥抱了一下,然后其中一个人开始哼起了一段歌谣。
「哎,以后,要是能和你有个孩子就好了。」半刻,那个慢慢哼着歌谣的人停了下来,用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对另一个人说道。
「你要是来之前又喝醉了,就离我远点。」另一个人明显一呆,随即有点局促的咒骂道。「你就不能不喝酒么?滚开,我要走了。」
「别急,别急,我真的没喝!我是真心这么说的。咱们俩,要是以后能有个孩子的话,是女孩的话一定要像你那样有教养又懂事,是男孩,哼哼,一早就跟老子上战场去历练去。」
「……那怎么行?!你要把孩子带到战场上去?反正我不准,你看看你整天打打杀杀,哪像安于家室的人?」
「嘿嘿,你也认真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生得出来?要是不小心怀上了就生吧,这可是我们两个的孩子,哎哟别打我别打我……」
怎么回事?这些奇怪的……钟凛眯了眯眼,眼前微微摇晃着的陌生天花板渐渐在眼中清晰,随即他感到一只手正在抚摩着他的头发。他清醒了半分,想撑起身来,肩膀却被轻轻按住了,他对上了一双紧紧盯视着自己的金眸,一时有些惘然。
“发什么呆?吓傻了么?”额头一痛,他察觉到梁征用力弹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连忙捂住脑袋,恶狠狠盯了一眼对方道:“干吗啊!让不让人睡觉啊!”
“睡什么觉?你忘了之前我说过的话么?天黑前不回来就要受罚,你呢,什么时候才回来的?”梁征很不耐烦的皱眉盯着他,起身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凝视了他半晌,唇角缓缓露出一丝显得有点残酷的笑意。“哦,难不成因为是少有单独让你出门的机会,所以想抓住机会逃走么?”
“明人不做暗事,我……整天被你和你那些手下盯着,老子他妈想多自由一会儿都不行么?”钟凛皱紧了眉关,头又一阵剧烈的晕眩,他扶住额头,恼怒而不甘示弱的回瞪了对方一眼。本来,他心里有几分知道是乱跑的自己不对,但被对方这么一说,他却反而根本不愿意坦率向对方认错。
“哼,孱弱的金丝雀只有呆在笼子里才是最安全的。”梁征微微眯眼,凝视着他,眼神慢慢冰冷下来,欺身粗暴钳起他的下颌。“只懂得叫嚣的倔强凡鸟,在这个世界里可是活不长的。既然才放出去这么一会儿就野了,惹了一大堆麻烦,还胆敢贸然顶撞我,我就不得不重新提醒你一次谁是主人了。”
“什么主人?你就做梦吧,要老子当你乖乖听话的傀儡,你还不如杀了我!”对上那双冷锐的金眸,心里微微一颤,钟凛拧紧了眉关,努力毫不退让的瞪向对方。
就是这样,面前的这个男人总带给他巨大的压力,总是唯我独尊,高傲不可一世,他才好像永远也没办法喜欢上对方。和这个强大又充满威势的男人在一起,意味着他会失去很多自由和自尊,意味着他要强行屈于从属地位,到底为什么这样的人会盯上自己呢?想到即将可能面临的未来,他就觉得十分不安。
“杀了你?”梁征轻轻一笑,金眸缓缓幽深起来,凝视着他的视线倨傲而露骨,那仿佛能洞悉人内心的深邃金眸流露出的幽暗眼神不禁让钟凛在榻上往后挪了半分,喉咙一阵恐惧的干涩。
精神绷得千钧一发,他甚至想从身处的房间逃出去,但手腕快就被粗暴拧住了,骨头喀嚓一响,还没来得及叫痛就被硬生生从榻上扯了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他再想硬撑,都会下意识的感到恐惧得全身都绷紧了。表面看上去温柔而极有风度,但自己一反抗对方就会露出那暴戾而可怕的另一面,这叫他无可适从。手腕被拧得痛得快要断掉了,他挣扎着攥紧另一只空着的拳头想去揍对方,但对方的拳头却不耐烦的一下子狠狠击在了他的腹部,痛得他弯下腰去,随即就被对方粗暴的按倒在身后宽大的榻上。
“我该教教你,狂妄大胆的小鬼,有什么能比死更凄惨。”
他痛得缩成一团,挣扎着在床上往后缩去,在他因为疼痛而模糊的眼界中,他看见那个高大的男人俯身冷冷盯着他,刚毅而俊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居高临下的残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