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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鬼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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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沿着湍急的溪流往林间走去,穿过崎岖交错的林间小道,眼前缓缓显现出一座朱红建筑,飞檐翘角上挂着两只怪模怪样的巨大风铃,铸造成兽首的模样,衔着红绦丝穗坠,在风中叮叮当当发出轻响。房前栽满了各种古怪的植物,就连那建筑两侧的门边也挂满了捆成一小捆一小捆晾晒风干的草药,让整个建筑看上去如同一座不伦不类的药庐。
钟凛一边跟着梁征穿过那栽满植物的庭院,一边心里暗自鄙夷究竟会有什么人住在这种古怪至极的地方。还未走到房前,他就一脚踩上了一只躺在草地上的软乎乎的山芋,觉得脚感不太对劲,赶紧迅速抬脚,却眼睁睁看着那山芋形状的东西竟然大声尖叫哭泣着爬起来一溜烟跑了,吓得几乎一头栽倒在地上。
“那……那那那那是啥玩意儿?我看错了?那是只猫是不是?”他坐在草地上呆呆的问梁征道,后者笑了笑,伸手到草丛里信手又拽出一只不停挣扎的山芋来,捏着它头顶的嫩叶凑到跟前给他看。
“土地有灵气,这些木石野草也能化作小妖。”梁征扬起唇角,把那只吓得在他手上不断尖叫的山芋凑到他跟前晃了晃。“不伤人,只是特别胆小,煮一煮,味道还是不错的。”
看着对方阴森一笑,钟凛不禁连头皮都发起麻来,想像一下这些乱跑乱跳的东西咕噜咕噜在锅里尖叫着煮熟的模样,他本来还有点饿,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往后挪远了些,他眼睁睁盯着那山芋道:“这东西吃了难道不会害半个月肚子么?也只有你敢吃了。”
“不会,偶尔吃吃素也颇为不错。”梁征恶意一笑,故意把那只山芋一扬手丢进他怀里。“多抓几个,我们回去以后煮成汤喝。”
“……这东西是素的?”钟凛赶紧一把把那东西抖落在地上,毛骨悚然的看着那只山芋形状的小妖惨叫着跌跌撞撞的跑了。“这么乱跑乱动,我反倒觉得是荤的……”
“谁在我的庭院里闹事?”
一个充满怒意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钟凛抬眼望去,屋前的青石小径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身着素白布袍,两手叉腰站着,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钟凛看清了他,不由得微微一愣,那人的脸上竟然覆着一只铸造成鬼面的狰狞面具,把整张脸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那人的表情,不过他不看也知道,面具后的那人肯定是一副生气的表情。
“鬼面郎君,许久未曾谋面,你的庭院里稀奇古怪的东西是越来越多了。”梁征负手望向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愉快的打了个招呼,露出一抹饶有余裕的笑意。
“是……是你?我说为什么一大早起来我就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果然今天要倒霉一整天……”那人呆然一愣,随即在自己的衣服上随便擦了擦手,絮絮叨叨道。片刻,他看见了梁征身边的钟凛,在那瞬间几乎一下就跳了起来,搓着手道:“哎呀,烛龙老儿你也太客气了,上门就上门,还带来个活蹦乱跳的见面礼,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正缺个炼丹的丹头……”
“他不是给你的。”梁征一扬眉,迅速拦到钟凛身前,把他挡在身后。“我这次来找你,反倒就是为了他,鬼面,我要你治好他的腿。”
“开、开玩笑……你都治不好,叫我,我能治?你找茬是不?”那戴着面具的人一呆,片刻瞄了一眼钟凛,视线在他的两条腿上转了好几圈。“这小子不是还能站着嘛?哪不利索了?”
“我虽然治好了他的腿伤,他左腿的筋脉却被人挑断过,勉强走路可以,但始终不太灵便。”梁征逮过钟凛的胳膊,把他往前推了推。“你整天泡在庐里琢磨偏门古怪的丹头药方,我觉得说不定能想出些法子来治好他。”
“这骨头还有能接能长的可能,拿几发催长生肌的药方灌下去就得,这筋脉一断,还能接呐?你以为还能扯在一起打个结么?”那人抱怨了几句,上下嫌弃的瞥了几眼钟凛。“我看这小子也是个年纪轻轻的凡人,这凡人皮囊最是柔弱,轻轻的一跌一打说不定就翘辫子了,又不能开猛方猛药,麻烦得很。”
“就是麻烦,我才来找你。”梁征微微一笑,扯过那鬼面的人。“而且,他也并非那么简单,如此这般……”
听完梁征凑在耳边的耳语,那鬼面人如泥雕木塑般呆然在原地站了半晌,上下打量着钟凛,猛然跨步向前道:“嘿呀,你、你这小子千年前打翻我的药鼎摘光了我院里的药草,如今还敢再来……”还没说完,他就被梁征在身后狠狠踩了一脚,话语猛然变成了惨叫,蹲在地上惨叫了一番,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又站起身来故作高深的拍了拍衣服。
“真是逃不开的冤孽……你带着这毛头小子跟我进来罢。”
钟凛跟着两个人走进屋内,一进门,一股刺鼻的药草味就冲进了鼻腔,惹得他忍不住一皱眉头。环顾四周,四壁挂满了古怪的药草,进门一间偌大的房内堆满了丹鼎玉瓶,角落上堆着个一人高的白石研臼,屋中间一口大锅正咕噜咕噜的煮着一锅黑糊糊的药浆,不时冒出几缕可疑的黑烟,屋里到处是之间他见过的那种长得跟山芋差不了多少的小妖,见到来了生人,低声尖叫着在屋内蜂拥着跑来跑去,统统躲了起来。
地上也都是晒干的草叶,胡乱堆积在屋内一角,眼看草叶中还依稀埋着几具森然白骨,钟凛连忙明智的把眼睛移开,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想径自先找个地方坐下歇歇。看来看去,却一张椅子也没看见,刚想回头问,却看那鬼面人从屋角扯了张盖满灰尘的靠椅,随便用袍袖蹭了几下,马马虎虎邀梁征坐下。
“还有椅子么?”他实在站得累了,就喝问道。
“就那一张椅子,随便在地上坐吧。”那鬼面人不太乐意的回道,回到屋中央的大锅间往里瞄了一眼,拿着根长柄木勺搅动了几圈,屋内那股浓烈刺鼻的药草味更重了几层。
“我特别允许你坐我腿上,小鬼。”梁征颇有兴趣的看了看钟凛僵在原地的身影,特别好心的开口笑道。“累了尽管坐。”
“大兄弟,你太好心了。你要真那么好,就站起来把座位让给我……”钟凛听得出对方话中恶意的愉悦,哪怕他正感到自己的腿酸得要命,他也暗自决定哪怕站断腿也决不能失了脸面。
“一路走来,我也累了,我是为你而来,竟然还要我让座给你,你不觉得太不合理了?”梁征单手撑着下颌打量着小心翼翼想在墙边找块干净地方靠着的钟凛,忍不住饶有兴味的出言逗道。
“啊?那就你让座给老子,老子坐下,然后你再坐老子腿上……”在墙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块干净的墙面,钟凛盯了一眼明显是饶有余裕看自己笑话的梁征,毫不服输的回嘴道。梁征一愣,随即被对方的嘀咕逗乐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这话倒有趣,小鬼,我若坐你腿上再压断你另一条好腿,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胡、胡扯!你哪有那么重,老子把你咬牙抱起来还是可以的……”钟凛刚想嘴硬,那鬼面人却摇了摇手,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少嘀咕,快过来,毛头小子,坐下让我看看你的腿。”
钟凛环顾四周,实在找不到第二块能坐的地方,只好心一横,在锅边一堆草叶上一屁股坐下,几乎被那锅中散发出的浓烈味道熏晕了过去。那鬼面人凑到他面前,挽起袍袖拉起他裤腿看了看,下手异常熟练狠辣的把他的左腿从膝盖到脚踝全捏了一遍,随即摇了摇头,叹道:“对这小子下手的人真够狠的,即便强行使伤口愈合,却也经脉走岔,恐怕要完全恢复十分困难。”
“……没、没得救了?”钟凛一听这个人也这么说,心头猛然凉了半截,但始终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追问道。“那,我一辈子就只能靠拐杖走路了?”
“倒不是无法可救,只不过要冒些风险。”那鬼面人摇了摇头,思忖了半晌,低声怪笑道:“我正琢磨着一剂愈骨活筋的丹药,但药力猛烈,若是让你服下这药,辅以强烈刺激,嘿嘿,说不定反而能激发你自身的潜能,从而让筋骨接合,还能找到一线完全恢复的生机……”
钟凛盯着那鬼面人看了半晌,看这人举止颇有些疯疯癫癫,又满口古怪言词,再加上语气也不很确定,他也拿不准,只好求助般的回头瞄了一眼梁征,想看看对方怎么判断。梁征看了他一眼,皱紧眉关,微微抚了抚下颌,朝那人喝道:“这事有几成成功的把握?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别的法子?没!这伤及筋骨的创伤对凡人皮囊来说本就永难愈合,凡人身体脆弱,我这也是兵行险着,实在是死马当活马医。”鬼面人怪笑了几番,回头望向他。“烛龙老儿,你的力量本就足够强横了,却也只能使外伤筋骨愈合,细微的经脉岔位却照应不着……除非给他换个皮囊,否则我看哪怕大罗金仙来了,也想不了什么好法子。怎么,要不要试试?”
“什、什么?!你说啥,换个皮囊?”钟凛听到这里,不禁有点胆寒,张口结舌道:“这皮囊肉身也是能跟换衣服似的换来换去的?靠,怪吓人的。换了皮囊,不就死了么?!”
“嘿嘿,你小子有所不知,若是能保住生魂不散,把你的魂魄从身体里生生捉将撕扯出来,塞进另一具皮囊里头,若是契合度不错,就能再活一遭。就是怕中途魂魄不适应新的皮囊,像飞虫扑火般立刻魂飞魄散了,那就什么都捞不着喽。”那鬼面人尖声笑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所以,要是冒不起风险,我劝你还是让烛龙老儿带你回去,借着拐杖好好再活个二三十年吧。”
被他一说,钟凛皱眉细想,更觉得心意纷乱彷徨,难以拿定主意。要让他剩下的一辈子都握着拐杖,他本就好武好动,实在是无法接受;但若是听面前人的法子处置,又觉得心里实在焦躁难安。他小心瞥了一眼梁征,对方眉关紧锁,盯着他的双眸微微一闪烁,随即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别吓唬他,鬼面。”他一边警告的望了那讪讪笑了几声的鬼面人一眼,一边转向钟凛道。“不必惊慌,还没到要换皮囊的地步。放心,我和这怪人谈谈,你去屋外休息一下吧。”
“可是,我……”钟凛一愣,刚想开口,梁征却轻轻推了他一把,将他拉到屋外。他满头雾水的在院里的石墩上坐下,抬头望了望梁征,对方从衣襟里摸出一只小锦袋,扬手扔给他。
“那屋内熬煮的药材气息刺鼻,凡人吸入太多恐怕会身体不适。我带了些寸金糖,你在这里等着无聊的时候可以吃。”梁征倚在屋门边对他微微一笑,随即转过身向屋内走去,丢下一句话:“别想太多,小鬼,你只管等着,等我和那怪人谈完后,带你去吃顿好吃的。”
好吃的?这深山老林里,没有酒楼客栈,哪能搞到好吃的,又吹牛。钟凛忿忿的想,信手拆开那个锦袋。就算再有好吃的,现在自己还能有胃口吃得下?他皱眉盯着自己的腿,心乱如麻,若是真的没办法能治好的话,自己只能一辈子一瘸一拐了么?怎么办,他连成亲都没成过,以后恐怕要娶个标致的媳妇就更难了,真是祸从天降……
他再次想起了那个阴森的地宫和离去的秦烈的身影,胸腔缓缓开始疼痛起来,不由得蹙紧了眉。他自问从来待秦烈毫无保留,为什么那个人还是要走呢?如果他再见到秦烈,他一定要狠狠揍对方一顿,然后问个一清二楚。可是,究竟在哪里可以再见到秦烈?他的脑子不由得渐渐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想见对方的冲动越发剧烈的在胸腔中叫嚣起来,不自觉的缓缓攥紧了手中的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