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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玉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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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那个村子不远,是有个无名小城,相距不到半里,钟凛按那船夫说的,从客栈牵了匹马,径直上了路。这乡间都是阡陌小路,只有通向那无名小城的土路时常有马队往来,因此显得更为平坦广阔,就沿着那条路一直跑到尽头,倒不至于迷路。
远远看见了那灰黑色的城门,钟凛拉住马缰,在城门口看了看四周。这城凄清冷然,只有几个无所事事的差役靠在破败的城墙边聊天,看到他来也就抬了抬眼,都懒得上前盘问。
他驱马入城,街道上行人不多,只零散的摆着些摊位,有几个衣着朴素的小贩蹲在那儿卖些针头线脑,女人首饰之类的玩意儿,远远比不了青城街道的繁华秀丽。
环顾周围,他没有看到那汉子说的玉铺,于是下了马,牵着缰绳走到其中一个小贩的摊位跟前。
“客官,要买些什么吗?”那小贩看见有人来了,连个笑容都懒得挤出来,只抬起头来,毫无兴味的问道。
钟凛瞟了一眼摊上摆着的东西,尽是些女人用的丝帕和发簪香包,无趣得很,忍不住撇了撇唇角。
“这城里有家玉铺,老板姓孙,你知道该怎么走么?”他开腔问道,那小贩看他不是要买东西的主顾,更是不耐烦了,摇了摇头,抬手对他指了指街道另一头。
“往前走,不远,门口挂了招牌,城里就那一家玉铺。”
马在身后打了个响鼻,钟凛抚了抚马鬃,径直牵了它按那贩子说的方向走去,这城不大,显得萧条,街上甚至有很多店铺都大门紧闭。没走多久,他就看见了那家铺子,门口挂着陈旧的红色招牌。
他把马拴在门口,跨步进门,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铺子里仅有一个小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看他来了,连忙露了点笑意迎上来。
“客官,您来的不巧。”那伙计陪着笑说。“我们老板这几天要收了这铺子,回老家去,店里的货物都收整得差不多了,铺里架子上没剩多少玩意儿。”
“不碍事,你们老板呢?”钟凛摇摇手,开口问道。“爷我单是有事要找他。”
“老板在后堂收拾东西呢,我去替客官你叫他一声?”那伙计殷勤的说,转身掀开门帘,要往铺子后头去。
“不用多事,我自己去。”钟凛不愿多等,径自推开那个一脸惶惑的伙计,自己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帘后正是个小院,院里的厅堂大门正对着帘门,大门开着,钟凛看见一个胖男人正站在厅堂正中对着一本发黄的账本苦思冥想。这恐怕就是那位孙老板了,心里一喜,他疾步跨过小院,径直跨进了厅堂内。
“这位是孙老板?”他进门朗声问道,拱了拱手。
那个胖男人明显吓了一大跳,猛然回过身来,精明的眯眼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满脸迷惑。“我就是,客官有何见教啊?”
“实不相瞒,爷我正在找一样东西,这就只有孙老板你这有。”钟凛扫了几眼那个男人,那孙老板衣着俗气,眼神精明油滑,和那秦烈一比,虽都是生意人,可这真是云泥之别。
“不知客官你要找什么?”那老板在脸上堆出笑容。“这你就为难我了,店里的东西都收拣得差不多了,跟客官直说吧,这几年这附近闹旱,生意都萧条了,我这也没剩什么好东西……”
“未必吧?”钟凛眯起眼,挑了挑唇角,盯着那老板的眼睛。“我听这附近村上一个渡口的船夫说,孙老板这可收过一样好东西啊。”
“好东西?孙某可未曾记得……客官你也知道,这附近人烟冷清,生意也不好做,店里卖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东西,哪有什么好东西。”那老板陪着笑。
“孙老板是打算藏私么?”看那老板装傻,钟凛也没心思跟他胡搅蛮缠。“老板从那村里收过一块带了「秦」字的玉牌,这没错吧?开个价,让给大爷我如何?”
看那老板脸上的笑容凝了凝,钟凛就知道这件事肯定不是那跑船的汉子空口胡诌的。
“哎,是那东西啊,这都好几年的事儿了。”那老板想了想,笑着打了个哈哈。“那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客官。虽雕那玉牌的玉是一等一的好玉,可裂了缝,这就不值几个钱了。孙某也是看那雕工细腻,自己收来玩玩。”
“若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算了。”钟凛盘算着自己又不是来挑什么价值连城的璧玉的,况且让他挑他也挑不出来。“爷我就要那块玉牌,孙老板开个价吧,价合适,我便买了去。”
“客官你要这玉牌,有什么用处?”那老板不解的拧了拧眉,蹲下身在足边一口木箱里翻找起来。“那玉牌裂得厉害,要你买了去,可别说我孙某欺客……”
“罗罗嗦嗦,给我便是。”钟凛毫无耐心的呵斥道,他真烦透了这些唠叨不休的生意人。
“好罢好罢……你拿去。”那老板终于是从箱底翻出一块剔透的玉牌,伸手递了过来。钟凛接过那玉牌,仔细端详了一番,玉上雕着精细秀丽的牡丹凤凰,但一道细缝从凤凰的喙端一直裂到尾部,让这块原本剔透晶莹的好玉确是大打折扣了。
他再翻过来看,玉牌后果然刻着一个叠篆的「秦」字,但却被另一道裂缝生生分成了两半。这玉倒也四处裂得可怜,真不知道以前的主子是如何对待它的。
看那商人期待的望着自己,钟凛醒悟过来,伸手摸了摸周身,却记起自己的钱袋早已在青城的时候就给了那书生,一路上跟着队伍,几乎没什么花钱的机会,竟然出来身上未带分文。
“客官,这玉再不好,也是用钱买来的。”那孙老板看情形不对,连忙说道,一把抓住钟凛的袖子,生怕他拿着玉牌就跑了。“我不开高价,但你至少得给几个子儿吧。”
“我……老子出门匆忙,身上没带钱。”钟凛心里也窘迫,但不能丢了面子,只得恶声恶气耍起了无赖。”罗、罗嗦什么?老子拿你东西是给你面子!”他一把推开那老板,死撑着转身就走。
但那老板一把跪了下来,死死拽住他的裤子,他本就肥胖,坠在腿上更是如同一团秤砣,一时间钟凛竟是一步也挪动不得,他心里一怒,拔出剑来就往那老板脖子上一架。
“给老子放手!否则老子就在这了断了你的狗命,再把你铺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卷走!”
他怒斥道,完全忘了自己来这铺子的目的不是为了抢劫。但那老板嘴一瘪,竟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孙某上有老娘,下有妻孩,儿子还在等着治病,求壮士你行行好,手下留情啊……”他直哭得情深意切,仿佛刚才那股精明劲儿都是装出来的。
钟凛平生最怕人哭,那孙老板直哭得他满心烦乱,只得勉强收起剑,放软了点声调。
“叫你放手!拽着老子干嘛?怕老子白拿你东西?笑话!”他一边恐吓道,一边摸了摸身上,只有手里一柄从青城带来的鹿卢剑,只得咬咬牙把那把剑一把拍到桌上。
“这把剑换你这块破玉,够本了吧?”他努力想挣脱那个抱着他裤腿不放的商人,那商人迅速扫了一眼那把剑,看出不是寻常货,顿时满脸堆笑,当即就放了手。
“我看客官你器宇轩昂,果真还没有泯灭良心……”
那商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又欲开口。
“少罗嗦,否则老子马上要了你的脑袋。”钟凛心中郁闷,这上好的一把雪亮宝剑就换了这块破玉,实在是赔本买卖,但换都换了,再反口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也就咬牙瞪了那商人一眼,疾步出了门。
※※※
从那小城出来,马蹄笃笃,或许是因为天旱得久了,那条回程的土路上尘土飞扬,直呛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钟凛从袍子里摸出那块玉牌,盯着看了几眼,又把它塞了回去。这买卖真亏到家了,他越想越愤然,但要真能用这玉牌揭了那秦烈的老底,那倒也不亏。
但若真是揭底揭得狠了,那秦烈恼了起来,不肯付自己沿途护送的酬劳又将如何是好?……谅他也不敢。
他甩了几下马缰,身下的灰马嘶鸣了几声,这马脾气比起钟凛自小养大的爱马疾风差得多了,也不算是什么良马,禁不住长时间奔跑。但钟凛素来爱马,倒也懒得催促它疾步前行,也就任它撒开蹄子,晃晃荡荡着沿路小跑回去。
离天黑还有些时候,不碍事的。钟凛刚这么想着,抬头看了眼天空,却发现本是阳光灿烂的天边却不知何时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乌云,云间隐然有雷霆之声隆隆响动。
这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等大爷出门的时候它才下雨?钟凛忍不住暗骂了几句,看着天色顷刻之间黑暗下来,他虽气恼,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驱马进入道边的小树林,好找块地方避雨。
但人生地不熟,还没等到他找到什么地方躲雨,那雨水已经以瓢泼之势汹涌而下,雷霆的炸裂声次第在他头顶上响起,本一个好好白天,瞬间就乌云斗暗,完全黑了下来。
钟凛抹了几把身上脸上的雨水,袍子早就湿透了,他仓促下马,把马扯到一棵繁茂的树下,那树的叶子被雨打得哗啦啦直响,天地声仿佛只剩了那震耳欲聋的雨声。
又是这种没头没脑的暴雨。那次,自己就是在下雨的时候碰见了妖祟。
钟凛盘腿在树根上坐下,把袍子脱掉拧了拧。但那究竟是不是妖祟?毕竟那秦大老板鲜鲜活活,有血有肉,开着绸庄,家世清白,还能青天白日登堂入室,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妖怪。
还有那天在河畔石阶上,他们同坐在水边,把酒言欢,但第二天他去问秦烈时,那秦老板却笑着只说自己那几日都在青烟阁作乐,没有出门的余裕。
这是自己弄错了?还是那秦烈一直在撒谎?
他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设想时,突然天边一道雪白的闪电猝地亮起,把昏暗的天地瞬间照亮,他眯着眼,下意识抬头看向天际,却在那一刻猛然看见那漆黑的乌云间蹿过一道凌厉的赤红。
他狠狠揉了揉眼睛,那道赤红却依然还在,越发鲜明突兀的在墨色的云间上下翻腾,随着那道赤红在云间蹿动,那此起彼伏的炸雷声越发急促起来,直震得耳朵隐隐发痛。
活到现在,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异景,不禁呆在了原地,愣愣的盯着那道在云间游动腾跃的赤光,眯起眼想努力看清楚些,但天色实在昏暗,乌云又越发厚重,只能模糊辨出它的方位。随着那雷声和闪电越来越急,环绕在钟凛身畔的林间树木也颤抖不止,一道雷霆炸裂,林中静了片刻,被雷声震得耳朵发痛的钟凛刚想把耳朵捂上,一阵凄厉的尖啸声却猛然撞进了他的耳中。
不远处的一棵巨大的树木狠狠摇了几下,瞬间,从树顶蹿出一团暗绿色的光芒,那光芒一边升向天空,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利啸声,随着那光芒到了中天,那道赤红也伺机而上,两道光芒撞在一处,瞬间缠斗在了一起,在云间时隐时现。那团绿色光芒不断厉声尖啸,嘈杂刺耳,而那道赤红则不时沉声怒吼,吼声如同金石碰撞,震天撼地。
钟凛饶是胆大,但这奇异诡秘的景致还是让他后背有些发寒。但在他看来,好奇心总能压过恐惧,这情景虽然吊诡,但却也绝世难遇。这样思虑着,在树上拴好了马,脱了上衣,他徒手爬上自己蔽身的那棵繁茂大树,三下两下往树顶爬去,若到树顶肯定看得更清楚,他是这么想的。
但当他艰难地爬到树梢上时,那两道在暴雨中不断相撞的异光却已经寂静下来,雷声渐小,那团绿光转入了沉黑的云后,顷刻不见了踪影;而那道赤红在云间轻巧一跃,落下中天,在乌云中游动而下,往天边另一侧掠去。
想都没想,钟凛连马都没顾上牵,径直往那道赤红落下的方向追去,他亲眼看到那道赤红没入不远林间一棵大树的树冠之后,一道刺眼的闪电突然一亮,他不禁下意识的用手背遮了下眼,当他再度睁开眼时,那道赤红早已悄然无踪。
他呆呆的立在原地,随着那两道光芒消失,雨势转小,盘压在天边的乌云又渐渐散去,日光从云后透了出来,林间的光线慢慢亮了些。
若换了其他胆小怕事之人,怕是早就回头牵马飞也似的逃了,而钟凛却不是那类人。他眯了眯眼看了看远处,始终觉得还是不死心,于是踏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棵树的方向走去。
管它是不是危险,他只想看看那到底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