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壳》ibuki

1、抜け壳

　　夜空中密布的黑云完全散尽，月的光辉洒满了整片古朴的土地。那层淡淡的银色，看上去祥和又宁静。

　　柔风婆娑，白色的夜樱纷飞，只是再绚丽的舞姿最终仍皆化为了虚无。

　　——就如同她一般。

　　这一生太过于匆匆，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女子已经无法再维持自己的身躯继续站立着，缓缓朝后倒去，正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拾叶。”女子轻喃道。

　　“……”素衣浅发的男子极其小心地扶着她。他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女子感觉到了他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拾叶，我没有关系。”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大一些，希望这么做能让男子不要过于担心。

　　“是……我知道……”过了一会，男子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男子保持着微垂着头的姿势，两鬓处的长发遮挡住了明月投来的光亮，在脸上扫了一层阴影。

　　纵然他明明就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逐渐流逝，自己会在不久之后从这个世上消失——

　　自己却仍然说了这句假到不能再假的谎话。

　　而他竟然还配合着自己同样说了谎话。

　　她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丝酸涩。

　　这个跟她本该没有交集的男子，因一次不是意外的意外，成了她的挚友，成了她拥有过这段短暂人生的见证者。

　　随后，女子的目光便落在了对面的华服男子的身上。

　　微风吹过男子的身边，引得冠冕上垂下的珠玉星月挂饰叮铃作响。清脆的声音配合着缓缓飘零的白色夜樱，像是在为即将消逝的它们演奏一曲挽歌。

　　“月读命，我欠你的，如今也是该还的时候了。”她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英俊男子，忽而一笑，月光柔柔地洒在素净的面容上。她从脖子上取下弯月形状的勾玉，放在手心上，然后轻轻递了过去，“还有……谢谢你。是你赋予了我生命，让我可以生活在这个世上，让我可以看见世间的风景。”

　　男子接过女子递来的勾玉，只字未说，略显苍白的脸上平静安谧，一点波动都没有，就这样默然地看着她。

　　夜空澄净，月光皎洁，周围过分的静谧让人都不舍得打扰。

　　“只是，我实在是不想离去……离开这个我留恋的人世……离开那些人……离开他……”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瞳。

　　停顿了一会，她又抬眸注视对方，眸中希望与绝望交相浮现：“所以，请允许我自私一下吧……”

　　“你……想做什么！”察觉到了女子的异样，一直缄默不语的月读脸色微变，终于开了口。

　　女子脸上浮出一抹悲凉的笑容，这一刻，原本素净的面容看上去竟然有了与她完全不相匹配的妖艳诡美之感。

　　她闭上双眼开始轻声吟唱起一段古老的咒文，她的周身开始有金蓝色的光芒出现，流萤般的微粒轻盈地包裹围绕着她，像是在跟随着她吟唱的咒文翩翩起舞。

　　在女子吟唱咒文的同时，四周飞舞的夜樱竟然停当在了半空，拾叶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已经停止，时间仿佛完全静止了一般。

　　如此有压制力的咒文，连身为尊贵无比的最后三贵子之一的月读都在那一瞬间受到了抑制。

　　吟唱完毕，白色的花瓣又开始飘飘悠悠、缓缓落下。

　　“若高天原之神明能闻我之心愿，我在此真诚祈求，愿高天原之诸神，助我再次回到那飞舞漫天樱花的都城，让我再次与我所爱之人相遇，让我再次见到我所珍视的他们……”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说出这样的言灵，你是会堕入轮回的！”拾叶大吼着打断了女子，但言灵开始生效，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我不后悔。”她浅笑着，那双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光，眼神愈发地光彩澄澈，似是回光返照之象。

　　“一次又一次的无尽轮回，一次又一次的经历痛苦，一次又一次的走向死亡……这太残忍了！”拾叶的声音早已变了调，他睁开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眼，深蓝的眸中氤氲忧伤。

　　她对挚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夜幕下只有夜樱在旋舞。

　　白色的，正在消逝的夜樱。

　　“月色真好……”她注视着空中的冷月，眼中的光华已经逐渐黯淡下来，但依然是之前那般的清澈透明，“这样的月色，岚山一定会更加漂亮吧？好想再次站在渡月桥上……”

　　她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了，视线已经浑浊不清，柔柔的风此刻对她来说是如此地冰凉刺骨，身体越来越疲惫，却也越来越轻盈。

　　她本就没有躯壳，死去的话，也许……就和那些落樱一般罢？

　　什么都不会留下呢。

　　但是，但是啊——

　　“等我回来后，一定要再带我去岚山……春赏樱……夏看绿……秋品枫……冬望雪……”女子的表情是那样的静好，宛若那些美丽的往昔的繁花就浮现在眼前。

　　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我可以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和悲剧，皆因我心中有归来的信念，我将无所畏惧。

　　“伊……吹……朔九……小九……”微弱的语气中满含着苦痛与欢欣，让拾叶微微一愣。

　　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句后，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识忽然清醒了过来。她颤抖着伸起右手，用力地抓住拾叶的手臂：“如果可以……一定要，在那个……时空……替我……”

　　话还没有说完，攥紧自己衣袖的手渐渐松开了，看到怀中的女子缓缓合上眼帘，拾叶感到无尽的伤感与绝望交织着虚空与茫然在强烈地冲击自己，大脑仿佛被抽成了真空状。他将脸埋在双手里，身体激烈地颤抖，他拼力抑制着自己，努力不让即将崩毁的情绪爆发出来。

　　尊贵美丽的神祇安静地站在一旁，冷冷观望。

　　“我现在就带你回岚山！”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拾叶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立即抱着女子站起来，开始不顾一切地狂奔。

　　我绝对不想看到那无穷无尽的轮回，看到那些令人痛苦的羁绊，看到最终这样的结局……
　　这一切……我会亲手结束它……

　　洁净的夜，无声的寂静。

　　月读秀美的眼眸中深紫色的波光潋滟，随风扬起的银色长发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月色。

　　“那个女人，真是任性……”望着自己手掌上那块逐渐变成荧光微粒向着天边飘然而去的勾玉，月读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嘲讽，“竟然要神明，陪着你一起发疯。”

　　言灵生效，做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

　　纵然是神，也无力阻止——

　　一切都将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