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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殒 ...

  •   怎么夺权?
      这个问题似乎简单,也似乎很难。韩云几乎把自己脑子里那些东西都搬出来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黄袍加身烛影摇红清君侧……凡是能参考的历史,她都一条条分析:当时的背景,双方的实力以及事件全经过。然而她毕竟不熟悉军事,除了知道抓军权是第一重要之外,其它也就不甚了了。连抓兵权这一条,她也头疼得很——到底该怎么抓,怎么指挥,然后怎么处理,她都不清楚。
      不管是纯粹意义上的军变,还是宫变,都要有军队的支持,韩云非常清楚这一点。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她一个人是绝对搅不起什么风浪的。上次若不是她缺少人手,也不至于把岚飏和他的亲信卷进来,造成那样的结果。但她清楚,不代表她知道怎么做才正确。
      国家的军事大权,还是掌握在助露峰手中的。他交给障隆很大一部分权力,却不包括兵权。夏官长华复大概是朝中最忠心不贰的臣子,有他在一天,他就会支持助露峰一天。禁军本来就是没有王令不得调用的,助露峰从没放过权。州师虽然名义上归宰辅统领,但由于麒麟是仁兽,自然不能动武,所以州师实际上也归王统领。韩云已经把玥临安排到永栩手下,但永栩本来就没多少权力,玥临也发挥不了很大作用。
      可是……韩云站起身叹口气,她还能怎么办?现在助露峰一意孤行,似乎强行阻止他是唯一的方法。那么,用什么方式呢?抢下地位和权力,阻止他滥用小人,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路了。通往这条路上的荆棘,她又要怎么斩平?
      要是……岚飏在就好了……军事上,他比她要强的多。而且他不像她,他并不天真,他要做的事情一定会经过周详考虑,然后毫不犹豫地出击。要是他在,就好了……
      不行!不能倚靠任何人!她这种想法,是真正的谋反,她不能害了任何人!可……她一个人,做什么也不能成事啊!
      挟天子以令诸侯……会不会,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韩云呢?”助露峰到玟华殿看不到韩云,皱起眉头来,问殿外女官。
      “禀主上,小司寇大人去了文思阁。”文思阁是宫里藏书之处,位于王处理政务的内殿之侧。助露峰刚才就是从那里赶过来的,但他来的时候没见到韩云。他微微皱眉:“她去很久了?”
      “是的。”
      助露峰眉头稍微展开了些,想韩云多半是在芬华宫里无法出去闷坏了,每天无事可作,只好去看书。这样也好,至少比她总围在刘麒身边让他觉得舒服。
      他这么想着,踱出玟华殿,向内殿那边走去。刚出玟华殿,他便和一名侍从相撞。助露峰不悦,然而也没那么多时间和他计较,走开几步。那名侍从在后面连声道歉。
      走出几步,助露峰才隐隐觉得不对:那名侍从像是不认识他一样,虽然慌乱,却没有惊恐。是新来的吧,真毛躁。
      助露峰想着走着,到了文思阁。韩云在那里专心地读着什么,见他进来急忙起来:“主上。”
      助露峰眼尖,早见她把手中书往身后飞快一塞。他伸出手去:“你在看什么?”
      韩云合上书,迟疑一下,递给助露峰:“一本史书,我刚好看到,拿起来读读。”
      助露峰拿起书翻了几下,没发现什么异常,正要放下。忽然见其中一页微微有折角的痕迹,他翻到那一页,脸色忽地一变。
      痴王狄辅,在位五十三年,正祚作之时忽然死去。其时刘麟无恙,三年后奉新主为王。
      “痴王崩后,麒麟并没有死,国家也没有大乱。”助露峰忽然开口,语声淡然,韩云听不出他的情绪来。然而他声音渐渐提高,情绪也渐渐加重:“怎样?是不是你觉得这样的话是再好不过,刘麒也不用死,人民更不用受难……是不是这样最合你意?”
      “主上……我只是偶尔翻开这书……”韩云辩解道。
      “哦?真的么?”助露峰冷笑,“我还以为你是想找找看怎么逼我退位,聚辰镜该怎么用呢!”
      韩云惊跳,虽然她确实存了这样的心,但……
      “我绝对没有逼主上退位的意思!”退位即是死,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还以为为了你念念不忘的人民,就算让我死,你也不在意呢!”助露峰冷冷道,韩云看着他,心中忽地一紧。她向前一步,忽然跪下:“主上,韩云绝无此意。”
      “是么?”助露峰看着她,问道。
      “主上,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很好地生活,又怎么会以损伤任何一人性命的方式来得到我想要的结果?”韩云回答道。
      助露峰忽地翘起唇角,似是在笑着她:“韩云,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单纯?”
      韩云不解看着他,他继续说道:“你不可能什么都得到的,如果让百姓安居的代价就是杀掉我,你会不会去做?你现在心软的结果可能是成百上千的百姓的死亡,你知道么?”
      “我……”
      “如果只能在我和柳国百姓之间选一个,你选择哪一方?是为了我一个人,让柳国人民受苦,还是干脆把我除去?”助露峰逼得更急。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呢……”韩云开口,声音有些不稳,“难道不能有第三个选择么?不伤害任何人,让所有人都活下来……这样的世界,应该可以存在的啊……”
      “让所有人都不受伤的世界是不存在的,韩云你都什么年纪了,为什么还会相信这种事情?”助露峰道,“你若不能杀了我,就不能救其他的人,你明白么?”
      他逼近韩云,韩云本来跪在地上,这时候被他托起头来。他微微笑着俯下头去:“这样的话,你会怎么选择呢?”
      “我……”
      “如果我要杀恒渊,要杀刘麒,你会怎样呢?如果我把刀架在恒渊脖子上,他的剑架在我脖上,你手中有把刀的话,你会把刀刺到我们谁的身体里呢?是我,还是他?”助露峰的笑渐渐扩大,“是我吧?韩云,你一定会选择让我死吧?是不是?”
      “我会把刀刺向我自己!”韩云低低一声,全身无力靠向后面的桌脚,“我不会选择,如果你们真的让我选的话,我干脆杀了自己算了……”
      助露峰看着她,叹了口气,俯身抱起韩云,把她放到椅子里:“你不要死,你太年轻……该死的是我,我活了一百多年,已经厌倦了。”
      韩云被他抱着,脸忽然有些发红。她在“那边”的时候常常和剑粘在一起,因为他们名义上是叔侄,没有太多拘束,所以她对于男女之防向来没有概念。然而这个时候她忽然有些意识到,眼前这男子不止是君王,也是一名男人。
      “主上,只要您重新振作起来,一定可以救柳国的。”韩云怔了片刻,方才说道,“您是这个国家的王啊,在这里王和人民并不是对立的,怎么会非要你死我活的。”
      “你刚才看到有关痴王的记载,你知道多少他的事情?”助露峰忽然问她,韩云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是很清楚……”
      “痴王也是平民,他没有升山,是当时的刘麟主动找到他的。”助露峰说,“他在常世是一名普通的男子,有一名爱人,两人打算成婚……然而,他被选成王。”
      “史料中对这名女子记载很少,但我想,她一定是一位很特殊的女人。她没有跟着痴王进宫,据说原因是王不能正式成婚,也是因为她并不想成为仙人,不想抛弃下界,也不打算长生……”
      韩云听他说,露出几分激赏神色:“确实是很特殊的人啊。”
      其实她自己也算是很坚持的人了,不过至少她还成为了仙人……仙人的长生,她现在还没有概念。作为仙人的好处,对她来说是听别人说话不再困难,不用费心去捕捉对方的声音和含意。
      “于是痴王便决定陪着她,她活着,他和她一起;她死了,他也一起死去。”助露峰侧身看韩云,“后来,那名女子老死了,痴王自动退位……因此谥号痴王。为一女子放弃一切,是为痴。”助露峰看着韩云,“痴王在位时期,柳国非常平静,百姓乐业。然而就是因为他的死亡,他的主动退位,虽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天灾,但他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永远不变的骂名。”
      “你有没有想过王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背负这种永远无法挣脱的命运?为什么身为王的人只有两种选择,或者一直活着行天道,或者失道为万民所唾而死?”助露峰问她,“而且作王的人其实只有一种结局,失道,死去!无论多少年,不管是哪个王,这都是不可避免的!”
      “主上。”韩云有些呆住了,对她倾诉心中所想的助露峰给了她太多震撼。她忽地抓住助露峰的手臂:“主上,请您不要这么想。对人民来说,王是很重要的……”
      “你是在安慰我么?”助露峰露出一丝笑,“在人民眼里,王是很重要的。然而,他们根本不在意谁是王,对他们而言——对所有人而言,王都是可以替代的。这么想的话,我就可以理解为什么痴王即使放弃全世界,也要和他爱的女子共同死去了——对别人而言,他只是刘王;只有对那女子来说,他才是他自己吧?”
      “韩云,我只希望能有人陪在我身边,不把我当作王,只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男人……”助露峰看着韩云说道,“如果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就算是再这样活下去,我应该也不会觉得厌烦吧……”
      “如果没有这样的人呢?”韩云问道,手心中已经有了汗水渗出。
      “那么,就让一切都结束吧……”助露峰说,“我在常世的友人、亲人,我认识过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只有我要继续劳累下去,我已经不愿意继续了。”
      “主上……”韩云迟疑片刻,心中不停争斗着,最后一抬头,“主上身边一定会有人真心待主上的,主上不必如此悲观。”
      助露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我身边一定会有人……为什么不能是你?你不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可以连命都不要么?为什么……”
      韩云微一咬牙,低下头:“命可以随便给,谁想要都行……可是感情……没有办法随我控制……”
      助露峰忽然大笑起来,然后止住笑声看着韩云:“好好好!那如果我不要你的感情,只要你陪着我呢?”
      “我……”韩云抬头看他,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助露峰言下之意,竟然是迫她了。她迟疑着,下不了决定。她是倔强的,也是坚守原则的,这种事情,她怎么能答应?但这种事情……她又怎么能不答应?
      助露峰看着她,平时的坚决暴躁完全不见,竟然冷静得让人心惊。他很清楚,她多思考一刻,他在她心中的位置就少一分。他微微苦笑,转身走出文思阁。
      “就算是活得厌了,但还要顾虑到国家的人……王的存在是为了国家,那么谁为了王存在?”韩云见他背影,低低自语,“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够让你不要孤单啊……”
      她本来以为助露峰坚强得不需要她的任何同情,但或许,这个男子是需要的。没有任何能让他放在心上,包括柳国上下。只有她……
      她见他出了门,走在长廊上,几名天官连忙闪到一旁施礼。长廊尽头可见落日晕红,助露峰的影子长长拖着。柳国也像这晚日一般落下,再无复苏的可能了么?
      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病弱的永栩,逃亡的岚飏……韩云,你不是说过,可以为这个国家的人付出一切么?
      韩云忽地站起来,几步跑到门边,张口欲喊。助露峰听到身后声音,微一回头,两人目光相对。
      “主上……我……”说啊,说同意啊,说可以啊……韩云,你不明白总有人应该牺牲的么?
      看着他,初见他的时候,她觉得他像阿剑。但是他的专行独断,他的暴躁易怒,都和阿剑完全不同。但此刻,他们是相像的。她记得阿剑对她凄然一笑,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那种神情,和助露峰并无二致。
      她应该可以喊出来吧,说主上,我留在你身边。他像阿剑,很像。可是,她忽然喊不出来。
      似乎是岚飏的声音,在她耳边冷笑响起:看看,你的原则不过在此。最后还是要靠“人”和“情”来达到你的目的!
      “主……”她的声音哽在喉中,竟然发不出来。她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却怎样都是低低含混的“主上”,再难说出下面的话。
      她看着助露峰,见他忽然走近,脸色看起来极为惊惶。他开口,她听到他叫她的名字,他说——“韩云,小心!”她奇怪地看着他,他瞬间扑到她面前,伸出手来抱住她。她惊了一下,没有动弹。他抱住她,两人一起倒下,他压在她身上。韩云心底微微一凛,却没有挣扎。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的眼中尽是痛苦之色。
      热热的,湿湿的。韩云伸手触碰,什么东西黏黏的一手。她拿到眼前来,红色,微腥的味道。
      血,怎么会有血?
      韩云抬起眼来,在他们身前,一名男子穿着侍卫的衣服,手中一把窄窄的剑,剑尖上尽是艳红血迹。男子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然后又举起了剑:“死女人!你去死吧!”
      长廊上几名天官惊呆了片刻,然后冲了出来,和那男子搏斗起来。男子显然武艺不凡,一时之间未露败相。忽地,他觉得心口一凉,一把剑穿心而过。
      韩云拿着助露峰的佩剑站在那里,剑尖上的血慢慢流下,她怔忡着,眼泪慢慢落下,倾下身去。
      “主上!主上!”她叫着,声音惶急。她见血从助露峰身下不停涌出,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上前去扶还是怎样。她咬住牙,镇定了下,转身叫道:“喊太医过来,快!”
      “不用了。”助露峰忽然说道,韩云回过头来看着他,他微微一笑,“扶我起来。”
      泪水汹涌,韩云慢慢俯下身:“主上……您不能动,否则会……”
      助露峰搭上她的臂:“扶我起来,不用多说了,韩云,我……是不行了。”
      “主上,您别这么说……我……”韩云哽咽,助露峰微微笑着:“你是在为我哭泣?呵呵……这样,也算不枉了吧。”
      助露峰缓缓站起,韩云扶着他,两人向文思阁走去。韩云走着,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他二人走进文思阁,助露峰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笔来。韩云忙递过一张纸,心下恻然:他大概是要交代……后事了吧?
      她刚才试着为他包扎伤口,然后发现根本没有用处。助露峰腰际的伤极大,在他走动的时候,她甚至怕他身体会随时折断——这是一种她甚至不敢面对的恐怖画面,身为仙人,只有被冬器斩下头或者斩断才会死,所以助露峰受伤甚重,却尚有意识。
      “主上,您坐着不要乱动,您是仙人,一定不会有事的……”血,好多的血……弥漫她的视线……韩云有些明白麒麟的感受了,面对这样的血腥,她也不自觉得脸色发白起来。
      “韩云,你也看到了,这一剑是直接劈下来的。”助露峰斜斜坐在椅中,血顿时沿着椅子流到地上。他手在发抖,却坚定写下几行字。
      韩云在他身边,清清楚楚看到他写下的字,不禁一愕,看向他:“主上……”
      “把这个交给华复,他会明白怎么做的。”助露峰从怀里拿出玉玺,蘸着血在纸上重重压下。他死去之后,玉玺上的字就会消失吧?那么这就是他最后一次使用它了。
      “主上!”韩云忽然跪下来,她已经开始恢复理智,第一点就是想到柳国人民,“请您把聚辰镜赐给我!”
      助露峰微微眯起眼睛:“你不是说你不清楚痴王是谁么?”
      “聚辰镜是国之重宝,我就算不知道别的,也不能不知道它啊!”韩云低低道,“主上,您为救我而伤,我自然应该追随您。现下您把重任交给我,又何必吝惜这一件宝物?”
      助露峰看着她,微微摇头:“韩云,你又何苦……”
      “主上,您为我挡了这一剑,我……”韩云低下头重重咬着唇,“我这条命,只能给这个柳国了……”
      助露峰伸手抚着她的发:“韩云,死亡的样子不适合你,你适合好好活着。”
      “主上,您等我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答应你,我会去陪您!”韩云毅然道,抬头看着他,眼中竟然已经没有了泪水。
      “死了,就无所谓陪伴了。”助露峰叹了口气,觉得身体越来越弱,而意识渐渐远离,“韩云,我只是想要和你活下去,并不想和你一起死……死亡的颜色,不适合你……”
      韩云看他的眼,眼底是极重的爱意,她瞬间心中大恸,低下身去失声痛哭:“主上……抱歉,我……”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爱他?为什么她即使在这一刻,也是只有以死相报的想法?韩云低头,泪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滴。唇开了又合,无论如何,竟然无法说,她喜欢他。即使骗他也好,只为了在这时候安慰他,她竟然说不出来。
      透明的泪水和地上红色的血和在一起,渐渐没入血色,稀释了血迹,也看不到水色。什么国家,什么人民,她只知道眼前这个男子为了救她而将要死亡,她却……没心没肺到连句话都不说……
      “不要哭了,我答应你就是了……幸好东西放得不太远……”助露峰无奈说,“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能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韩云喊人去取聚辰镜,太医已经来了,他看了看助露峰的伤,为难摇头。助露峰对哭泣的韩云笑着:“没用的……我早说了不是?韩云,你记得,在我死之后马上去梧桐宫,砍下白雉的爪子……你可以用它来当玉玺……这样吧,我们一起过去,以免耽误了时间……”
      “主上,您的身体……”韩云拼命摇头,助露峰微微笑了:“反正……也快了……找人抬着我去吧……”
      拿聚辰镜的人回来了,助露峰看着韩云,微微迟疑。
      不过……应该可以……削减威力吧?

      柳兴佑四十七年春。
      白雉叫声响起,打破柳国一百二十五年的平静。在它叫起的同时,助露峰手中的刀落下,斩断它的爪子。握住刀的手无力垂下,刀子比白雉爪子早一步落地,“当”的一声。
      白雉的爪子落在韩云手里,她抓着它,怔怔发呆。她怯怯伸出手去触碰助露峰的脸,他紧闭着双眼,唇边还带着一丝笑。
      他说,韩云,不要伤心,死亡是我最好的归处。而且是为了保护你而死,而不是毫无意义的失道而死,这样才是我应该有的样子。
      他说,这个国家就交给你了。不要在意什么妖魔天灾之类的,其实这才是一个国家应该的样子……人本来就应该靠着自己活着。
      他说,你可以赦免恒渊,其实我也知道他是无辜的,我是嫉妒。韩云,最后一刻,我可以吻你么?
      冰冷而带着血腥气的唇,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他爱她。
      “对不起……对不起……”
      韩云的声音低低的,一遍一遍重复着。泪水大滴大滴滚落,因哭泣而失力的身体几乎无法支撑。
      对不起我不曾给过你安慰,对不起我不曾看到你的感情,对不起我未能体谅你的心情,对不起我一直用我的坚持和任性伤害你,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爱上你……
      如果……如果有来世阿……
      对来世的期望只是一种任命的不负责任,因此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愚蠢而无意义的想法,可是现在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如果有来世,她愿意为爱他而痛苦
      他的手温度变低,本来就因失血而冷得像冰,现在更是全无人的温度了。他本来是要用这双手抓住她的,可为什么最终还是放开?他说她不适合死亡的颜色,难道他就适合?他说死了之后就不用别人来陪伴了,可如果有另一个世界,是不是会更寂寞?比这高高的凌云山更加寒冷,比这人来人往的芬华宫更加孤独。
      “主上,主上……”哒哒的脚步,匆忙的动作,焦急的呼声。韩云微微侧过头去看,是华复。她有些恼他打断她的静谧,微微扫了他一眼,目光重新回到助露峰身上。
      华复奔到助露峰身前,见他呼吸已挺,旁边白雉尸体上已少了爪子。他眼光一转,见韩云手中握着那爪子,顿时大怒,便想拔刀。然后想起自己兵刃在进来之前已经卸下,改用手紧紧抓住韩云肩头。韩云身体本来就虚弱,加之此刻哭得脱力,顿觉痛彻心扉。她抬起头看着华复:“夏官长?”
      “是你?是你害死主上的?”他紧紧摄住韩云肩头,几乎能听到骨骼格格的响声。韩云咬住唇,终于一丝血丝从唇角溢出。
      “我……是我阿……”韩云喃喃,“是我害死主上的,若不是我,他不会死……是我……”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华复虽然是武将出身,但向来教养极佳,竟然连骂人都不会,只是手下用力,捏得韩云几乎晕过去。他拽起韩云,她怀中的纸落在地上。
      华复不经意扫了一眼,然后呆住。纸上是助露峰的笔迹,他再清楚不过。字迹有些凌乱了,但还是极清晰的。
      “命夏官长华复,即日起,王师全军,归韩云调遣。
      华复:请代我照顾她。”
      下面盖着的,是玉玺,血色的印色。
      华复愣了,他看向韩云:“这是怎么回事?”
      韩云想知他必是听到消息立刻赶来,根本没问清楚事情具体经过。她勉强站起,抬袖擦去脸上泪水。
      “有人假冒宫中侍卫,在文思阁外刺杀我,主上……为救我而死。”她顿了一下,止住泪意,“那人已被我击毙,尸体在文思阁外,你去查一下他所持冬器从何处而来,他又是怎么混入宫中的。”
      说完这段话,韩云只觉得气竭。她扶着梁柱,声音微弱:“至于我……随便你怎么处置都可以……我是没有怨言的……”
      华复沉默片刻,上前扶住韩云。
      “既然主上把兵权交给你,我自然听从你的吩咐。”

      柳兴佑四十七年春,宰辅失道,国家大乱。有刺客潜入宫中刺杀小司寇韩云,王为其挡下一剑。王于梧桐宫驾崩。
      小司寇韩云斩下白雉爪,是为假王。王驾崩前拟旨夏官长助其治国,故虽有小乱,难动摇其地位。假朝立。
      刺杀者手持冬器出自冬官府,冬官长逃亡。经查证主谋者乃清正司司长障隆,亦逃亡不知所踪。
      宰辅刘麒,由于王驾崩,失道之症渐愈,在宫中将养。
      假王诏天下,言恒渊党无罪,速归朝。假王本为秋官府小司寇,改章修法,吏治为之一清。王驾崩后,妖魔并未大肆横行,也未有较大天灾,实是奇异。
      王谥为独,独王助露峰葬于源陵。
      [柳史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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