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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赤乐 ...

  •   “左手放于胸前,右手伸到体前七分处……”
      韩云同情地看着夕辉,他正在忙着准备礼仪考试,穿着看起来很正式的长袍在野地里练习着。韩云觉得他这身衣服很好笑,夕辉倒是扳着脸努力作出最规范的动作,让韩云感觉他简直已经被考试逼疯了。
      “完美完美,仪表一定要完美!”夕辉动作稍大,长袍起了皱褶,他连忙抚平,不忘激励自己。
      “考试这么严格么?”韩云看他这么严肃的样子,微觉好笑,“蓬莱和昆仑的高等学府也叫做大学,虽然很严格,可有很多大学可以选择,毕业也比较轻松。这里的大学读起来有这么辛苦么?”
      呃,至少不用考什么礼仪……
      “当然,虽然有些允许很好拿,但有些简直会要人命。”夕辉正色道,“不过大学每个国家不是只能有一所吗?有很多的话,怎么官员选?”
      “在我们那里,有很多大学,当然有的很好有的一般。有很多专业可以选择,毕业之后的去向也很多哦。”韩云躺在草地上,看着天边流云,微微笑了,“其实想起来,我的大学生活真的很不错呢,你们这边就压力太大了。”
      “那你是不想入学喽?济言老师跟你提过好几次了吧?”夕辉问道,“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就读大学的话,拿满允许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最难拿允许的法学课对你而言根本不成问题,你若想在这里常住,来大学学习是很不错的主意。”
      韩云摇头:“济言老师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不成的。”
      “也对,你是柳国小司寇,怎么会把庆国的大学放在眼里。”夕辉说着,继续木偶一般的动作。
      “我不是不想上。”韩云闭上眼,“事实上这一段时间我真的学到很多东西,但是……我不能长久停留啊。”
      “为什么不能?济言老师虽然嘴硬总和你吵架,但他对你的赏识也是人尽皆知的。”夕辉说,“你留下来的话他一定很高兴。”
      “你是替济言老师作说客的么?”韩云睁眼,好笑地看着夕辉,“夕辉,我不能留下来的原因大家都清楚。我,毕竟是柳国出逃的犯人啊……”
      “你不是已经被赦免了?算不上犯人。”夕辉说道,“你既然离开柳国,大概是不打算再回去为官了吧?留在庆,你的法律长才一定会得到发挥的。”
      “好像遇上星探一样。”韩云嘀咕了句,夕辉听不懂,她也不解释,“主上……我是说刘王,恐怕不会让我在庆为官。事实上,我已经留得太久,也该走了。”
      “而且,我也不想做官。”她起身抱住膝盖,静坐的姿态极雅致,“我希望找一个安静的村庄,每日耕作为生,直到在这个世界死去……夕辉,我不适合做你们这个世界的官员。”
      “怎么会不适合——”夕辉转身问道,用力过大,长袍前襟歪到一边。他顿时色变,抓住长袍——好险,这是他考礼仪的正式服装,可不能脏了污了。
      韩云看他这样子,忍不住一笑:“当然不适合,你觉得我像是穿着正式练习礼仪的人么?”
      夕辉一愣,然后察觉韩云在嘲笑自己:“你——”
      “还有,”韩云站起身,“其实我从来都不习惯对王跪倒行叩头礼,幸好先王知我,可其他……”
      “主上初敕,就是废除叩头礼。”在韩云离开之前,夕辉说道。
      韩云转头,微微一笑:“那是因为她是海客。可是,她是王,我不是。”
      ——什么逻辑。
      夕辉摸摸头,不明白这女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袖子!”
      礼仪的路还长。

      走出几步,韩云脸上笑意微敛。若不是喜欢在大学里的热闹,若不是沉浸在和老师研究问题中,若不是贪恋乐俊身边温和理智的空气……她本不该在这里这么久的。
      本来想来庆之后找个地方静静生活的,她不该再在这种有官方色彩的地方停留了,她,要去做个平民,安静过一生。
      岚飏会追过来吧?虽然不想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可是他一定会把她带回柳国。她现在还不想回柳国,那里留下的感觉太复杂,她没有面对的勇气。
      回到房间,想收拾行李,心里却有些不舍。想了想就算要走也应该和大家先打招呼,尤其应该和乐俊说一下——济言老师就算了,他一定会拦着她不放的,连夕辉都被他叫过来当说客,可见济言的坚持。大学里的老师是极受尊重的,即使是上官和王,也轻易不会左右大学的事务,倒有几分教育独立的架势。她无意让任何人为难,所以还是和乐俊他们打着招呼,瞒着济言老师偷偷走吧。
      “乐俊,小心!”刚走到乐俊的房间外,就看乐俊背着手在院子里一圈圈散步——不是韩云不厚道,而是乐俊这姿势看起来着实怪异,有点像是困在笼子里的老鼠。她正在努力忍笑,却见乐俊走着走着,也不管眼前是棵树,直直地撞了上去。韩云忙喊出声来,尽管好像来不及了……
      乐俊捂着脑袋,上面撞出一个包来。韩云忙跑过去扶起他:“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乐俊见是韩云,表情反有点不对劲,向后退了退,“呃,你来有什么事吗?”
      韩云皱皱眉,觉得奇怪,但见他茶灰色的毛下面肿起一块,拉起他向房中走去:“先别说这些,你房里有药吧?我给你上药。”
      韩云拉着乐俊走近他房间,她来过这里几次,此刻却微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四下看去,在窗台上看到一只青色的鹦鹉。长长尾羽,是夕辉去柳找乐俊时带的那只。韩云微微一愣,鹦鹉是用来传信的,上次夕辉能找到乐俊想必是靠这鹦鹉。可现在他们已经在庆国,这鹦鹉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吧?
      鹦鹉见有人进来便飞起来,在屋中盘旋几圈,最后落在韩云肩上。韩云被吓了一跳,不过她倒不害怕动物,微微一笑,正要说话,那只鹦鹉忽然探头上前,张开喙向韩云脸边狠狠啄下去。韩云这下是真的吓到了,见鹦鹉吃下什么,脸颊却不觉疼痛,她伸手摸去,没什么血迹之类的,只是……好像少了只耳环?她手一顿,抚上鹦鹉的喉咙,想耳环总不会被它吃了吧?
      她看向乐俊,见他表情极为怪异,更加愣住。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乐俊,又是我。”
      韩云看向乐俊,这声音清脆悦耳,却是女子的声音,不可能是乐俊说出来的,而这屋里明明只有她和他二人……太诡异了吧?
      乐俊苦笑,指了指她肩上的鹦鹉,韩云转头看鹦鹉,声音……好像确实是它发出来的。
      鹦鹉又飞起来,停在书桌上。乐俊低下头,小声嘀咕:“还真是贪吃的鸟,连耳环都吃……”
      “最近好吗?好像总是这样问句开头呢,乐俊是不是也厌了呢?你明明就在尧天山下,却要定期和我通过鹦鹉来传信,很奇怪啊……”鹦鹉说着,清脆的女声却不知为何有些郁郁,“若不是景麒他们拦着,我还真想到大学待几天,虽然可能会很快被老师赶出去吧?”
      景麒?韩云听到这两个字,心下起了疑惑。
      “你冒险去柳国,又带回来柳国小司寇,这样你的法学应该能拿到允许了吧?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快拿满允许了,真的很希望乐俊快些毕业,到朝堂上帮我啊。”
      韩云盯着乐俊,开始明白这女声的身份了。
      “我知道,尚隆他也说过她很不一般,让我好好学习柳国的例子。听你说了这么多遍,我就算想不记住也不成……”
      是她听错了么?怎么这女声中透着几分不快?
      “好好好,韩云很厉害,她很伟大,我知道了。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她了解蓬莱和昆仑的制度,她通晓各种法律,而且她很聪明一学就会举一反三……还有什么?哦,对,她很倔强,不轻易认输。”女声中的愠意更重,“不像我,连字都写不好,虽然是从蓬莱来的,却根本不了解蓬莱的制度,是个很笨的海客,一点用都没有。还很任性,有过把国家抛下去民间的先例,也曾经到处逃避……”
      韩云傻傻盯着鹦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了。
      “乐俊,我想见她,向她‘求教’,看看这位让你赞不绝口的人到底有多好。”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再见。”
      啊?这样就完了?
      韩云诧异地看着乐俊,他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沮丧,平时黑亮的眼也不是那么透彻。韩云心中一动,开口问道:“她……是景王?”
      乐俊点头,露出一丝苦笑:“很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
      “其实我应该猜到的,夕辉口中的那家伙就是指景王吧?他们曾经一起造反过,应该是很熟的。”韩云说道,“而且能让夕辉请假找你的人不多,这鹦鹉……是你们传信的工具吧?它吃银?所以我们出狱之后,你先去赚钱换碎银给它吃,让它把你安然的消息传回来,以免她担心?”
      乐俊揪胡子:“你是真的聪明。”
      韩云侧过头,倒是低低笑了:“我不聪明,你也最好不要夸我聪明。”
      乐俊愣愣看着她,韩云笑得更加开心:“能看到乐俊发呆的样子,也算是很难得呢。”
      “我……”
      “难怪我总觉得你最近不对劲,这封信不是才收到的吧?不知道怎么答复所以一直让这只鸟留在这里?”韩云追问,“上堂法学课济言老师提问你的时候你在发呆,昨天走路撞到司德,今天夕辉找你看他练习礼仪你不去……是因为她吧?”
      “不不不……”乐俊像是吓了一跳,胡子都翘了起来,“韩云你不要乱说,我倒没什么,阳子她是王,这种话对她不好……”
      韩云忍着笑:“乐俊,我一直觉得你无所不知,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冷静,总是能明白其他人的心思,并作出最体贴最正确的安排……”
      乐俊一怔,不明白她怎么忽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他摇摇头:“我哪里有那么厉害……”
      “不要谦虚,反正我也不是为了夸你。”韩云笑道,“因为我忽然发现,在某些时候,你比我更呆。”
      她说了这句话,忽然想起助露峰,眼神不禁一黯,随即继续说道:“难道你能说你最近失神,不是因为景王对你的态度?”
      “我……只是有点奇怪……她平时都不会就说这么几句话的……”乐俊说,眼睛眨了眨,真的在困扰,“而且阳子不是小气的人,这么说你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她对于有才能的人一向礼遇……”
      “有才能的人礼遇,不过我又没有什么才能。”韩云淡淡笑道。
      “怎么会,你又开始自贬了。虽然说雁国和庆国都有不少海客,但是像你这样精研法律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延麒是常常去蓬莱,不过他毕竟是外人……你知道你的每一项改革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值得研究的问题,济言老师有多看重你你也看到了……”乐俊生怕韩云又生出自卑感,急忙说。韩云忍不住笑出来:“乐俊,你对景王提起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么?”
      “差不多吧……”乐俊动动胡须,回答道。
      “那也难怪她吃醋。”韩云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说道。
      “吃……”乐俊忽然僵化,傻傻站立。
      “语气很明显吧?她不是因为我的‘才能’生气,她生气的是你不断在她面前提我。”韩云看着乐俊,惋惜这里没有相机照下这千年难见的奇景,“换言之就是她喜欢你,所以才吃醋啊。”
      “韩……韩云……”乐俊头上冒汗,“这种话不可以乱说……”
      “我没乱说,我是判断出来的。”韩云看着乐俊,“难道你觉得不对么?”
      “当然不对。”乐俊说道,声音大到让两人都吃了一惊。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尽管笑得开心。毕竟这一路上都是乐俊在陪她,拉她走出死胡同,她对他的依恋似父似兄,见向来成竹在胸的他这般慌乱失措,难免有些吃味。不过比起这位话里都能闻到酸味的景王来,她自觉自己不过是小小的心理不平衡而已。
      被当作嫉妒的对象可不好呢,离开之前去见她,顺便澄清误会吧。看乐俊紧张成那样子还死不承认,又听到景王语气中很深的酸味,他们之间问题大概不是一天两天。乐俊助她良多,景王和她又有同乡之谊,她何妨帮个忙呢?何况她早想见见景王了,想问她身为一名海客,她是怎么治理庆国的。在韩云眼中,庆虽然还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整体却显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是她在柳时未曾见的。一个初来时不过十几岁的小女生……想必聪明明理,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当有官员找她说景王想见她的时候,韩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不过,我可以和乐俊一起入宫么?一个人会紧张。”
      对方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不过不要张扬,张清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主上认识。”
      唉,那么在意别人眼光么?还是不希望自己得到特殊待遇呢?
      韩云猜是两者都有,入宫之前,她见乐俊穿得正式,不禁失笑:“你和景王应该很熟吧?怎么还要这么拘束?”
      变成人的乐俊微微垂下视线,唇边虽带着一贯温柔的笑,却有几分黯然:“她是王,规矩自然要讲。”
      韩云心中一动,略微有点明白问题所在了:“可她既然视你为友,一定不会勉强你的。”从鹦鹉传来的话中可以听出两人关系,而景王听起来并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她和乐俊常常通信,必然彼此极熟,不会不知道乐俊讨厌变成人形的拘束。这样的景王,应该不会在意乐俊以什么样的形态进宫,倒是乐俊古板了吧?
      乐俊摇摇头:“韩云,你是海客,可能不会了解——”
      “没有王的国家并不一定没有等级之分,说我不了解君臣之伦是很失礼的哦。”韩云打断他说道,“只是我觉得,你用这种心态对待景王,她一定会不高兴的。”
      乐俊微微一怔,随即答道:“你倒真是了解她呢,我刚知道她是景王的时候,总觉得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对她礼敬,结果让她很生气。”
      “哦?你认识她的时候不知道她是景王?”韩云奇怪地问。
      “不止是我不知道,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乐俊说着,微微笑起来,“我只以为自己是在路边捡到一名受了伤的女孩子,后来知道她是被通缉的海客,带她去雁国……后来是她提到景麒,我才猜到她是景王的,她自己还不相信呢。”
      “景王……在成为王之前,受了很多苦?”韩云问他,乐俊点头:“当王之后也常常出事故啊,阳子她总是让人放心不下呢……”
      韩云笑起来,乐俊一定不知道他自己现在的语气有多么无奈却宠溺自豪,为了他口中那个“阳子”。她追问他们相识经过,乐俊虽然有所保留,却也说了个七七八八。韩云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停追问。
      “那她生气的时候都说些什么?”韩云问,“我是说你硬要说她是遥不可及的人的时候,她怎么回答你的?”
      “——我并没有遥不可及,是你的心才遥不可及。我和你之间就只有顶多两步的距离啊!”乐俊低下头,说道。虽然有些不自在,却不觉得对韩云说这些是很难堪的事情。
      “然后你就不再坚持了?可是乐俊,我感觉直到现在,你还没有踏出那两步。”韩云说道,“你没有真心地认为景王只是朋友吧?在你心中她还是高高在上的是么?”
      “阳子的两步,是我的三步呢。”乐俊回答道,“所以即使我踏出两步,离她还是有一步的距离啊。”
      “你现在又不是老鼠的样子!男人步子大些,她的两步顶多是你的一点七五步。”韩云连小数点都说进来了,“你明明为了她的几句话发愁成那样子,向荷兰猪一样绕着笼子转来转去——呃,当然它的笼子是一个圈——还撞树撞墙的,若说你对她真的是对王兼朋友的心思,我死都不信呢。”
      话说完,韩云就看乐俊白皙的脸忽然一下子变得通红,镇定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怪异:“韩云……你不要……”
      “不要乱说是吧?”韩云耸肩,“我说过了我不是乱说,难道你能说我说的不对么?”
      乐俊的表情很精彩,变了几变最后还是低下头,用低低的声音说:“早该知道你很敏锐……”敏锐不是好事,韩云就是因为太敏锐,所以总是受到伤害。但当她把这份敏锐用到别人身上的时候,就该别人倒霉了。偏生韩云虽然对感情迟钝,但那仅限于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感情。对别人之间的感情,她可是敏感得很。
      就像是当年对阿剑?不过乐俊和阿剑是不同的,韩云想,她已经过了恋父恋兄的年纪了。
      “这种事情我还是看得很清楚的。”韩云嘿嘿笑着,“乐俊,既然你们两个彼此有意,不如告白一下开始交往吧!”
      乐俊傻住,看着韩云:“韩云……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你既然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就在一起好了——还是你们已经彼此表白过了?看你的样子又不像……”韩云八卦的天性冒出头——虽然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有这种天性——不停说着,看乐俊脸越来越红,心下直笑。她在他面前丢脸失控了那么多次,扳回一城也是不错的。
      “阳子……她她她、她是王……”
      “是王又怎样?顶多就是不能有名分呗?我觉得十二国这里也不是很在意夫妻这名分,没什么大关系吧?”
      乐俊的脸只能用火烧来形容:“我不是说这个……只是,阳子是王,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是很重要的事哦,尤其对王而言。”韩云笑着说,“对王来说,为之奋斗的人是很重要的。若没有寄托的目标,就算再贤明的王,也会失道吧——”
      她微微住了口,心中想起的是助露峰。谁能说他不聪明,谁能说他不善管理国家?他没有输给国内的任何变动,他只是厌倦了百年的寿命。连为百姓活着的念头都没有了,那么接下来就注定是寻求灭亡吧?十二国的王,其实都是在跟自己战斗吧?和自己的软弱,妄念,绝望……等等情绪在战斗,输了,就是失道。
      “阳子不会失道的,她答应我,要让我看她创造出的国家。”乐俊说道,带着自信的。
      韩云看他犹泛红的脸,低低说道:“这就是她的动力么?”
      “呃?”乐俊没听清楚,问了一声。
      “我说,那么你在她身边看她帮助她,岂不是更好?”韩云说道。乐俊侧过头:“我现在学习,就是为了毕业之后帮她啊。”
      “或者,她更希望你以伴侣的身份陪在她身边?”韩云说。
      “不要这么说,对于阳子而言,我只是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帮过她的朋友。”乐俊微微笑道,“这么想王,是一种亵渎哦。”
      “乐俊……”
      “我并不需要太多,我只要看着阳子创造的国家,就够了。”乐俊说。

      “他是第一次以老鼠的样子进入金波宫。”
      韩云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孩,为这样的开幕词吃了一惊。当然,眼前的女孩也让她微微惊讶,毕竟她没想过景王看起来会这么小,一头红色的发显出活泼和几分不羁,应该是奔放的率性吧。乍看上去是十六七岁的小女生,仔细打量,方才感觉到王的威慑力。
      然而阳子这时说的话实在谈不上威慑,倒有点不甘心的味道。韩云故意顿了顿,道:“是我硬要他这样进来的,主上不会怪罪他吧?”
      “听说你也是海客,那么也该知道这种礼节是多么无聊。”阳子看着韩云,说。
      “我是海客没错,不过我是到日本求学的中国人。”韩云故意反驳,“日本人的礼节也是多得繁琐哦,我学日语的时候,光是敬语就让我烦得要死。”
      “我们也不是常用,很多人也不会用敬语了。”阳子反驳回去,“而且语言上的恭敬也和身份上的不平等无关。”
      “不愧是用废除叩头礼当作初敕的王。”韩云笑着看阳子,“庆国有一位了不起的王呢。”
      阳子被她一赞,倒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怀着的敌意去了些:“我只是不喜欢叩头这种形式罢了……说到初敕,刘王的初敕才是真的了不起,太师一直在称赞呢。”
      岚飏,这两个字从韩云心中划过,让她的心微微痛了起来。那个成为刘王的男子,那个被很多人称赞不绝的男子,那个把柳国带回正常轨道的男子……在他光芒万丈的初敕前,她有些畏缩,马上换了个话题:“其实我有一句话很想问主上,您在日本是高中生么?”
      阳子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点点头:“是啊。”
      “那您是对历史、政治、法律、经济很感兴趣么?您管理庆国的时候,是依照怎样的社会形态来统治的?是法治、三权分立、宪政、民主、君主立宪,还是封建社会?”韩云表情变得严肃,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在意这些,要抗起锄头下田去,但提起法律国家来,她还是忍不住。何况,失败者总有四处打听先进经验,以便找出自己失败原因的权力吧。
      阳子似乎是被她这一串名词弄傻了,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对这些都没兴趣。”
      “都没有?”
      “是啊,我所知道的历史政治,都是教材上的知识……我在蓬——呃,日本的时候,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些,这方面的知识都是在这里学的。”阳子回答道。
      “可你……把庆治理得很好……难道和‘那边’一点关系都没有?”韩云问道,“你没有参考那边的制度,不了解那边的经验……你治理庆国,全凭在这里学习的东西?”
      “当然不是,虽然我并不了解日本的政治制度,没有办法参照日本来构建庆国,但我至少学习了一点……”
      “那就是,我要把庆建成比日本更好的国家,要让庆国人民生活得比原来的我好。”阳子说,“虽然在日本也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但是至少大多数人都能吃饱穿暖,有天灾的话会有防范和补救的措施,人和人之间比较平等——父母和孩子这种先不算——有什么问题大家都会去法庭,而不是任由恶吏为害乡里……我是个很笨的学生,我对日本了解太少,所以一切都只能从零开始。但是我至少知道在日本我们的生活状态,知道我奋斗的目标应该是什么。”
      “是这样……么……”韩云有些失神,“原来,不需要那些知识么?甚至……没有更好?”
      “我很希望我当年多学一点,这样和延王乐俊还有太师他们交流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糊涂。刚过来的时候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坐在玉座上都会觉得下面朝臣看我的眼光就像是在看傻瓜一样。”阳子倒是笑了笑,此刻再看以前,已经不再有那时的惶恐,“我要是在日本能多学些知识,应该就不会造成那么多混乱了吧。可惜呢……”
      “不可惜。”韩云忽地打断她,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奇怪,似是悲凉,却又有明澈的欣喜,“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不会抢往上面套,所以你不会错。因为你记得那边的样子,所以你有奋斗的目标……原来……我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反而犯了错……”
      阳子看着她,有些迷茫,不是很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这里是一个和我们原来生活的世界不同的地方,尤其离我的生长环境相差太远……你们还有对天皇的敬仰,我却是从来都不相信国王和皇帝的……”韩云说,“所以到了这里,即使我很清楚王是天选的,真的到了处理事情的时候,却从来想不到这一点。就是因为原来世界的一切在我心中刻得太深,才不自觉按照原来的尺度量这个世界吧?”
      “如果我什么都不清楚,没有什么天赋人权、监督政府之类的概念,而是按照心中的目标一点点建设国家,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事情发生吧?”韩云喃喃,“对某一件事没有正确答案,就不会太急进……认为自己的看法可能是错误的,就会多听别人的意见,会更多谨慎……”
      “我是因为自己常常犯错的关系,才稍微谨慎的。什么也不懂的人当然要小心一点。”阳子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韩云看着她:“我有一次说景王一定很睿智,乐俊说你从不认为自己睿智,他说你一直都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她注意着阳子的表情,“乐俊和我说过很多你的事情,你刚刚即位的时候,被人称作赤子对吧,乐俊说就是没长大的黄毛小丫头。”
      阳子脸色一黯,眼中有着薄愠,刚才和韩云相谈无忌的气氛忽地变得极僵。“是吗?”她语气有些差,“乐俊和你关系还是真好呢,他给我传信,十句有八句是在说你。”
      虽然说起政治使韩云心情有些差,但看到这样的阳子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我,也是说我告诉他的有关蓬莱的种种吧?他一心只是想怎么治理国家,怎么帮助你。”她唇角翘起,“而我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失神又慌乱的样子呢,就因为你给他的信里语气不好……”
      阳子睁大眼看着她,韩云继续笑着:“我是被乐俊帮助过的人,我想,他太习惯于帮助别人而不需要回报,甚至可能习惯于帮助别人反被伤害。所以,即使他真的喜欢上什么人,也会不表现出来吧?我一直觉得他像是天使一样,忙着让别人幸福,就忘了自己。”
      阳子一凛,冰绿色的眸子透出奇异的神情,韩云继续说着:“乐俊是不怕受到伤害的,他不会让自己的存在成为别人的为难,是这样子吧?他虽然是一个很坚决的人,但在涉及到别人的地方,他就会尽量为他人着想,而埋藏自己的愿望……我总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即使真的受了伤害,也会对你温柔笑着……阳子你觉得呢?”
      “你……好像很了解他……”
      “乐俊像是清风一样啊,若不是他,我可能不会走出牢狱。可是他,我觉得不管在多么悲惨的环境下,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笑着说‘真伤脑筋啊’。我见过他情绪最失控的时候,就是我对他说,他对你不止是朋友的时候。”
      阳子眼睛亮起来,韩云对她点点头:“对了,你的外号既然是赤子,那么赤乐这个年号中的赤,就是取自这个外号吧?”
      “是的。”阳子极快地答道,“而乐,就取自乐俊。”
      “真是懒得取名字的人啊……这么偷懒的取名法。”韩云向外看了眼,“呃,我们的‘密谈’是不是可以告一段落了?景王不介意让别人带我参观一下金波宫吧?”
      “当然不。”阳子笑了起来,“小司寇也不介意我去办点私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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