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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原点 ...

  •   眼前是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点光亮。
      韩云睁开眼,黑色变成漫天血红,向她涌来。然后血色渐淡,成了苍茫的白色。
      韩云怔怔看着周围,忽然笑了。她想起在“那边”上初中学过的鲁迅的文: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
      却又像是红楼梦的终篇,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或者是看号称日本红楼梦的源氏物语,空空一章,只有“云隐”二字做题。
      终究,是走到尽头了吧?她来到这里一年有余,把柳国搅得一团乱,现在终于该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了。
      “韩云!韩云!”
      隐约听到声音,她本不想回应的,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着。她暗暗叹了口气,彻底睁开眼。
      眼前人的脸,熟悉而陌生。一条疤在额上狰狞着,脸上看不到当初的稚气。他的表情是焦急而关心的,两人相距极近,但大概也是从他们认识起最远的距离。
      韩云看着他的脸,忽地惨然一笑:“主上,琴夕她死了么?”
      “你怎知——”岚飏冲口而出,然后脸色微变。他本不是如此容易被套出话来的人,只是见她醒来一时惊喜,竟然没有太加防备。
      韩云侧过头去,眼睛干干的,竟然连泪水都没有。岚飏见她表情,心中不安:“韩云……”
      “主上什么时候去接受天敕呢?”韩云轻轻举手打断他的话,“现在柳国无主,正当大乱,能找到主上真是太好了。”
      “韩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岚飏本就坐在床边,现在更加往里移了移,“你不要和我赌气,我并不是故意的……障隆一直在常世阴谋造反,我没有办法阻止他,所以干脆混进起义军里面……”
      “然后成了统领?”韩云微微摇头,“主上,您不用跟我解释。我是假王,新王即位之后,便应该处置假王……是要处斩或是下狱,韩云任您发落。”
      “韩云!你不要再任性了!我知道你为琴夕的死难过,可我那时只顾着你,根本没想到她会跑出来。你知道她死前说什么吗?她说——”
      韩云把头侧到一边,捂上被子:“主上,我累了。您能不能让我静一下?”
      岚飏忽然间觉得内疚:她甫经大变,一直以来的心腹又在她眼前死去,外加发现他是叛军首领,心理上肯定受不了。她身体又弱,他应该让她好好将养,怎么可以这么逼她?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处理一些事情……韩云,不要想太多,我成为王,什么都可以解决了……你不要钻牛角尖,柳国需要你。”岚飏说完,轻轻起身向外走去。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细心为她盖好被子,把每一个透风的地方都压平。
      韩云看着他,忽然说了句:“你长大了很多。”
      岚飏哭笑不得,然而这是再见之后,她不带讽刺地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他也是高兴的:“我是仙人,只是外表长不大而已。先王既然削了我的仙籍,我自然会继续长大。十五岁的男孩长起来是很快的,更何况常世并不轻松……”
      韩云伸手抚了下他额上的伤,眼神微变,却没有再说什么。闭上眼,把他隔绝在她视线之外。
      岚飏又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他虽然已经被选为新王,但情况未定,叛军里还有不少人是忠于障隆的,不可不防。而散在各州的王师随时有可能回来,他必须立刻去受天敕然后即位,以王气平息柳国的天灾,并且绝了各方叛乱。他应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他却在韩云晕倒之后不离她床边……
      唉……现在,治理好柳国,应该是她最大的心愿吧?
      况且,这也是他的心愿,原来他没有这个能力,现在麒麟已经选他为王,还有什么顾忌呢?
      柳国,他的……国家。

      新王总是忙碌的。如果是被盼望了很久的王的话,可能会相对轻松一些,只是容易被架空。而若是不想让权的假王或是伪王当政的话,有时就会纷乱芜杂,并着各种阻力各处叛军。
      岚飏面临的问题又是不同,柳国虽然有三个月的时间无王,但国内天灾并未比王在位的时候糟糕多少。只是韩云的各种改制实在让本来就问题诸多的柳国官员层变得更加混乱,民间传言四起,虽然王师在各州驻守,却也无法改变局势。而朝中也是各派林立,天官、夏官和一部分秋官其实是支持韩云的,大概也是因为他们中有问题的相对较少,并未被撤职。有问题的官员已被撤职,这时却纷纷回到凌云山前,向新王诉说冤屈。
      岚飏当日擒下障隆,障隆一党终于被肃清。他先是处理障隆一边的人,对撤职官员说一切等他正式即位再说。然而在他去蓬山受天敕之前,负责服侍照看韩云的天官终于发现不对了:他们拿给韩云的饭菜,韩云总是让他们放下她稍后再吃,然而每次都把饭菜倒掉!
      “你在做什么?你到底要怎样!”岚飏冲进玟华殿,对她大声喊道。他来探望她的时候见她憔悴,只以为是心境关系。这时抓住她手腕,方才发现她细瘦得几乎可以说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她脸色极白,纤瘦得似是随时可以被折断一样。他看着她,惊恐地发觉她脸上没有半分生气,而是一种近乎死亡的色彩。
      三天,她竟然有三天不曾进食,而他居然刚刚发现!以她的身体,怎么可能再当得起这么长时间不进食?她简直是在……寻死!
      “你要权力的话,我是王,多大的权力我都给你!我给你一个安宁的柳国,我给你一个清明的柳国……你的每一个想法我都能帮你达成,除了……让琴夕复活之外……”岚飏喊道,“你为什么要寻死?难道你做一切的目的不是为了拯救柳国吗?骂名你担了,新政你颁布了,为什么在这时候,你就要刻意求死呢?”
      “正是因为国家交给你我可以放心,我才能慨然赴死。”韩云侧着头看他,“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怎么还能苟且偷生?我当时不去死,是因为还有心事未了。现在你成了新王,我也不再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自然也该履行我曾经的誓言。”
      “你的意思是,因为助露峰救了你,所以你要一死报答他?”岚飏从牙缝发出声音,低低的。韩云还是不习惯他这样的语调和声线,微微皱眉,然后点头。
      “你……你怎么可以如此——助露峰救了你,并不是希望你死去的啊!”岚飏喊道,“正因为他救了你,你才应该珍惜你的命好好活下去不是吗?”
      “先王赐我聚辰镜,已经说明了他同意让我多活几日而后殉他。”韩云说道,“我的命是他救的,能决定我是否该活下去的也是他,不是么?”
      “你——”岚飏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韩云倒对他一笑:“主上,我记得您原来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啊,小心伤了身体。”
      “你一定要叫我主上吗?”岚飏颓然坐下,极为无奈地看着她,“韩云,我们之间明明不是这样疏远冷漠的。你忘了我们在秋官府一起做事的日子?还有……”
      他似是想起什么,脸色微微有些难看。韩云忽地冷笑一声:“你忘了么?我们见最后一面的时候,也未必比现在好到哪里去。你不相信我,我也不信任你。你还以为我们可以回到从前么?”
      岚飏看着她,忽地一咬牙,转身走出屋子。韩云松了口气,倒在床上。觉得喉咙苦得发涩,想要吐血,却根本没有血可吐。
      仙人,仙人能饿死么?
      不过她是不同的吧?她受了聚辰镜聚起的难,性命本就在须臾之间。再受一点损伤都是难以恢复的,何况她一心求死。
      她答应过助露峰,不主动放弃生命……反正,仙人是饿不死的不是么?她便是死了,也是因为聚辰镜,而不是绝食而死。
      玩文字游戏是很无耻,可是她的命,她自己处置也是应当。
      反正她的心,已经死在那一刻。当刀光闪动,琴夕倒下,岚飏的脸露出来的那刻。
      忽然笑出来,在现代,脑死被定为医学意义上的死亡。
      那么,心死算什么?
      哀莫大于心死。

      “韩云,助……呃,先王并不想你死,你来看!”
      岚飏兴冲冲闯进来,有些失了平时的稳重。韩云抬头看着他,见他手中拿着摔成两半的聚辰镜,小心翼翼拿到她面前:“韩云,你来摔摔它试试,你摔不坏的。聚辰镜只能由王来用,所以并不是纳嘉把它摔成两半的——它本来就是碎裂的!”
      韩云接过镜子,手上微微用力,没有半分作用。她烦躁起来,手一软镜子掉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却还是完整的两半。韩云一愣,岚飏俯下身拾起半块镜子一砸,碎片四散。
      “只有王能砸碎它,所以它不是纳嘉砸碎的……是先王做的手脚!”岚飏说道。韩云摇头:“怎么可能?明明我已经承受了柳国的灾难啊……”
      “聚辰镜会将灾难聚在镜面,然后投在受者身上。所以只要它的镜面拼在一起,按理来说就可以发挥作用。”岚飏分析道,“我想先王定是把镜子从后面割裂,却怕被你发现而让前面看起来完好,所以聚辰镜还能发挥一些作用。纳嘉摔镜子并不能把它摔裂,但可以让它脱离镜框自己分开,所以便成了两半。你想想也会知道,纳嘉是去摔镜子的,怎么可能摔出这么整齐的两半来?”
      “怎么会——”韩云心乱如麻,低下头去沉思着。岚飏见她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趁机说道:“先王是知道你的倔强的,所以当时不拦你,只是暗中做了手脚。不过可能他也不太清楚即使镜子坏了,也可以发挥一定的效用,幸好——”
      “纳嘉是你派进来的吧?”韩云忽然问道,“你们在常世已经会合了,不过让她装作不知道你的下落入宫卧底,是么?”
      “我说她为什么不管语气还是行动都有几分像你,原来,她根本就是你派来的……”韩云低下头,“你们和在一起骗我罢了……”
      “不是!我并不是想骗你,我只是……”
      “只是我太倔强,不听别人劝阻,所以你不打算入宫劝我,而是在常世组织推翻我。”韩云抬起头,对他一笑。岚飏看她神情不太对劲,抓住她手腕:“韩云,你别这么想,我是担心障隆他们对你不利,才混入叛军之中——”
      “当了叛军统领,是么?”韩云道,“岚飏,我承认你赢了,我输了。这个国家是你的,你是正确的,而我一贯错误。”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在生气。”岚飏低低叹道,“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你有必要以死来和我赌气吗?”
      “我失败了,失败的人,本不该留在世上自取其辱。既然我的政策不被这个国家的人民所接受,我不死,你又怎么回到原来的起点?”韩云淡淡说道,“你是新王,柳国上下的希望。而我是前假王,人人得而诛之。主上,您不必管我的死活。”
      岚飏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能如此轻易地掀起他怒火。他深呼吸几口,拿起一边放着的粥:“如果说我一定要管呢?把粥喝下去,别闹性子,好好养病。现在朝中缺少良臣,你去做秋官长好不好?”
      “听说令尊已经回来了,我去做秋官长,他怎么办?”韩云挑衅地看他,问道,“还是主上已经撤了蒙群的职,改由恒大人担当了?”
      “韩云!”岚飏只觉气苦,“我是那种人么!”
      “你是什么样的人,和我无关。”韩云闭上眼,“请,不要打扰我的安眠……”
      她累了,众叛亲离,她累了。对她好的人都已经走了,现在留在她身边的,都是反对她的人。他们成功了,柳国将由他们来救治,她怎么还有脸活下去?
      唇上暖暖的。她睁开眼,岚飏的脸在她面前,近得看不清楚他脸上表情。舌尖感觉到米的味道,让几天没进食的胃痛了起来,有种难以控制的渴望。韩云猛地闭上眼,然后一咬牙,脸侧到一旁,挣脱了岚飏,竟然吐了起来。她胃里根本没有东西,吐的也不是食物,而是血。
      即使冷静如岚飏,这时也不由得吓呆了。他抱起韩云:“韩云,你别吓我!你到底要什么?国家,人民……只要我能给你,我都找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韩云微微笑着,笑容在她苍白而染有血丝的脸上看来格外奇怪,“我只要离开。”
      是啊,她什么都不要,连回去见阿剑的念头都没有了……古人说无欲则刚,她是无欲则死。连活的欲望都没有了,还要什么?
      “你——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做尽失道之事,我会让你的努力你的希望都破灭,我——”
      “你做不到。”韩云静静地说,“对这个国家,你爱得比我深。所以我激进,而你总是无奈地嘲笑。”
      “我可以拿这个国家作实验,你不会。”
      岚飏咬牙,这女人如此明白他,为什么此刻还要坚持离他而去?
      “岚飏,国家需要的是你,不是我,我早该明白这件事的。从来……我都是不被需要的……”韩云轻轻说,“我总以为我可以做到什么,结果发现,我只能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她闭上眼:“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不该想着回到‘那边’去的……因为那边,没有人等我。”
      “你把我们置于何地……”岚飏从牙缝挤出一句话。韩云睁眼看他,他脸色极厉:“你不能死。”
      “你害死先王自为假王,扰乱柳国朝政,迫害大臣……我以刘王的身份将你问罪,秋后处斩示众。”岚飏说道,“你不能死,你要在牢中赎罪,等待问斩。”
      “我累了。”韩云微微摇头。
      “你不是最在乎严明法律么?你以为做了那么多事害了那么多百姓,你就可以一死了之?”岚飏一挥袖子,转身向外走去,“你休想!”
      韩云看他背影,微微皱起眉头。

      她又回来了。
      秋官府里的点点滴滴都是她熟悉的,尤其是秋官府的囚房,她曾在其中待过些日子,重回这里,真是再亲切不过了。
      然而狱卒已经换过一批,据说原来的狱卒因为贪要犯人钱而被罢免。新的狱卒不认识韩云,带她来的人也没有交待什么,倒让韩云松了口气。然而押解她的人毕竟还是交待了一句:这是朝廷重犯,看好了不得有闪失,否则……
      韩云在上等狱房,狱卒也是个小官。他一看韩云的样子,心就凉了半截,基本上认定是上面故意为难自己:这女子,分明已经一半脚迈进了棺材。
      抱怨归抱怨,他自然不能这么眼巴巴等着倒霉,给韩云跑前跑后端茶送水,生怕她有个不测。偏偏当晚他就发现这女子根本连饭都不吃,瞪着好大的眼睛发怔。
      “姑奶奶啊,算我求你了……”狱卒软磨硬泡好说歹说,见面前女子一点反应也没有。苍白的脸极瘦,一双无神的眼镶在上面,让他看了有些渗得慌。他接连求着,韩云却是听若不闻。狱卒见她如此,心中一急,拉起她衣襟,拿着一碗粥灌了下去,一边骂道:“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小丫头不想活了也不用拖着我送命啊!”
      由于他拉着韩云的衣襟,韩云连吐和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粥有些溢出来了,大部分却都被她喝下去。她想吐出去,但是头仰着根本没有办法。
      狱卒见她已经把粥都咽下了,方才放开她,看着她又咳又呕却又吐不出什么东西的样子,忍不住得意笑了:“小姑娘,你就别犯傻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韩云瞪他,苍白的脸色由于呼吸不畅变得有些红润。狱卒拍拍她脑袋:“别总是想不开,怕被处斩也不用绝食嘛!况且新王就要即位了,肯定会大赦的,到时候你就知道还是活着好了。”
      “我不是怕被处斩,我只是不想活了。”韩云收回眼光,恢复平时表情,静静说道。
      “都一样啦,胆小鬼!”狱卒拎着她到床边,把她扔到床上,“小丫头,活着比死累得多,你只是个胆小鬼。”
      他说完拿起空空的碗出去,一边还在抱怨,什么“一般犯人吃完了还要自己刷碗的,我怎么这么倒霉不但要喂这小丫头还要给她收拾”“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姐,脾气倒是挺大的,受点苦就不想活了,切!”
      “我不是哪家小姐。”韩云轻轻道,“我也不是受点苦就不想活了,我——”
      她忽然止住低低辩驳的声音。
      她,真的不是受了点苦就不想活了么?

      青苏从来没见过这么倔强的女人,简直有气疯他的潜质:每天吃饭都要他强“塞”进去,吃完饭也不言语,任他怎么激将怎么骂都没用。除了入厕可能冷冷说一句,连上床睡觉都不管他——话说回来,她那样也能叫睡觉?不过是靠着墙坐着,呆呆看着前方。她知不知道她这件狱房是上等狱房所以才有床,一般犯人有个铺就不错了!
      “要是你不想睡,可以把床让出来啊!你这简直是浪费!”青苏粗暴地把她按倒,拉过来被子盖在她身上,忍不住又想骂人,“那么多人盼着住进这里都不行,你住进来还这么一个德行!”
      “那我可以去下等狱房,找一个愿意掏钱的犯人让他住进来不就好了?”韩云歪着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干嘛要我在这里浪费地方?”
      “切!你是不是贪污被下狱的啊?说这种话这么理所当然!”青苏横了她一眼,“那都是前一批狱官才做的事情,我们才不会呢!”
      “有什么不会的?大家都是人。”韩云淡淡说道,“都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利益,不是么?”
      “笨蛋!我们是大家选出来的狱官啊!如果和那帮人一样岂不是太蠢了?”青苏瞪她,“况且小司寇大人都说过了,一旦发现有贪赃徇私的,不管是谁都可以告官。这里是秋官府,要还犯罪岂不是太不把法律当回事了?”
      “小司寇?你是说那个假王?”韩云冷笑一声,“她的话等于白说,这种事暗中交易谁能知道?怎么告官?要是告的人多了,挨个查查得出来么?官官勾结呢?”
      青苏瞪着她,想骂她一通却不知道找什么话来反驳,最后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跟你这种人根本说不通!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当大家都没长眼睛!”
      “不是么?”韩云静静躺着看顶棚,眼神一闪。
      青苏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甩袖子走开。
      这种女人!死了活该!
      ——话是这么说没错,第二天早上,青苏还是得回来揪着韩云喝粥。一方面固然是他被吩咐要看好她,另一方面也是他觉得这么年轻一个女孩就想死,实在是太不懂珍惜生命了。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虽然她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但他每次喂饭的时候,她已经不再努力挣扎,大概是习惯了。青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寻思,但他想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想要死总是一会儿的事,能像她那样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了不起了。过了这么多天,估计她想死的念头也该差不多没了才是。
      虽然,还是要他揪着她喂粥,诶!
      收拾完饭碗,青苏进来一把拎起韩云,向外走去。韩云被他拎着后襟,觉得不是一般的难受,问道:“你做什么?”
      “到院子里放风!你看你像个鬼一样,不出去晒晒太阳走几步,估计半夜都会吓到人!”青苏也不管她抗议与否,硬是拎着她到了外面。一路上路过大小狱房,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们。
      阳光很灿烂,在一个阴冷的冬和不平静的春之后,终于有一个温暖的夏。韩云出了监房的门,只觉得外面极明亮,亮到睁不开眼。
      青苏放她双脚着地:“你走走试试,别打什么念头。你要知道,我是专门看你的。”
      韩云微微蹙起眉头,指着院子另一侧的人:“他们在做什么?”
      青苏向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哦,快到秋天了,萝果落了,他们在处理萝果叶子。”
      韩云轻轻移动脚步,想走到那些人身前去。青苏拦住她:“他们也是犯人,有规定犯人之间不能交谈。”
      “自作自受。”韩云低低说了句,然后抬头看青苏,“那我为什么不用做事?”
      “姑奶奶啊……就你这身体还做事呢!你不要死了拖累我就谢天谢地了。”青苏说,“而且你不需要做工,你有特权,而且估计做工那点钱你也不需要。上面早说了,你想要什么,除了刀剑毒药等外都可以给你。”
      韩云自然知道监狱改革的具体措施,现在看到他们这样,有些微喜。她问道:“那其它监牢的人,也要这样做工么?”
      “差不多吧,反正我知道的都是这样。你这种养尊处优一点挫折就要死要活的人,是不会明白小司寇大人的一些命令对别人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的。”青苏语带讽刺。
      韩云愣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你,是特地被选出来的吧?”
      “嗯?”青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韩云也不解释,抬起头看着太阳,眼神微敛。
      “太阳太亮,有的时候不是件好事呢!”

      青苏收到调职令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的。虽然早知道他和上级狱官只是在这里停留两个月,受了训之后还要分到各州府去,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那个小丫头怎么办?谁来揪着她强让她吃饭?谁来拽着她出去溜达?万一那家伙又寻死怎么办?除了他谁能制住她?
      青苏找到负责监狱事务的朝士,对他说他暂时不想走。朝士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然后忽然来了一句:“那名女犯是律州浮民,她也要被押到律州。”
      啊?青苏傻了。
      “不过你既然希望留在丰州,那我再去安排安排……”朝士作势要走,青苏拉住他:“那个那个……我还是去律州吧……”
      朝士轻笑一声,青苏觉得尴尬无比,低下头去。朝士看着他,微微摇摇头:“青苏,那女子不是你能碰的人。”
      “大人,您在想什么啊!”青苏满脸通红,“我是为了负责任,那种人,我才不会——”
      “好了好了,你自己有数就好。”朝士拍拍他,说道。
      “对了大人,为什么她的资料上面什么都没有?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青苏忽然想起来,问道。
      “你去问她,她说她叫什么她就叫什么。”朝士回答。
      呃?这算什么答案?
      “你把这张表拿去,自己问她吧。她回答什么你写什么好了。”朝士递给他一张纸,上面标着什么姓名父母出生地所犯何罪之类的,上面赫然几个字:犯人情况表。
      这……这也可以?

      “律州?”韩云皱起眉,“怎么要回律州?”
      “你不是律州的浮民吗?所以要打回出生州囚禁。”青苏说,“正巧我和我们头儿也被分到律州去,到时候还是我管你,唉,甩不掉的麻烦啊!”
      “你要是不喜欢我去说,只要我说要留在丰州,估计也不会有人让我去律州。”韩云说道,“他们分明就是故意的——”
      “你的背景还真不简单。”青苏把纸摊在她面前,“这种东西居然也可以自己填写,真是厉害啊。来,你说我写,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韩云愣了下,她看着眼前的青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名字,你总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还是不想说?朝士说你随便填写就行,叫什么名字都没关系。”青苏说道。
      “名字……那么,叫做……”韩云思绪微动,想起给刘麒——永栩取名字的事情,忍不住嘲笑自己:麒麟的名字,怎能是她这种人取的?她给他取名永栩,栩取旭字同音,本是希望他一直有阳光般的笑容,而且,不会有失道之症。
      可……
      她想起永栩哭着对她说,他不要别人做王。又想起永栩跪在地上,说着“遵奉天意,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为什么她会愚蠢到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救谁呢?为什么她不明白,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云……”昔日为云今成泥,“落云……”
      “我是律州浮民,叫做落云,今年二十三岁,父母双亡……罪名,罪名……”韩云看着那张纸,犹豫了下,“谋逆吧……”
      她看着青苏:“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动身?”在这样的韩云面前,青苏显得愣愣的。
      “去律州啊。”韩云闭上眼,“轮回一周,我又回到了原点。”
      律州,秋官府。不过这次不是家生,只是犯人。
      命运,有的时候真的很搞笑。韩云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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