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休说》北宫伯玉

11、第十章

　　明日是十二月十八，据说是年前最好的日子。而郭嘉与曹蕊的大婚之日，就选在明日。
　　司马懿站在郭府门口，看着贴着喜字的大门，进进出出搬着东西的侍从，似乎连空气也被这气氛所感染，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有人出来搬东西，见着他，道：“司马公子有事找我们家公子么？怎么不进去？”
　　司马懿回过神来，对他微微点头，紧攥着手中的香盒，走了进去。
　　这郭府的路他是熟知的，不在书房，也不在卧房，但依侍从所说郭嘉确实在府中。司马懿隐约想起后院似乎还住着那位郭嘉的旧识。向后院走去，依稀听见琴声。他心里暗自冷笑，明日大婚，今日却还在此与他人吟赏风月。
　　郭嘉闭着眼睛听着琴曲，竟连司马懿何时到了身后也不自知。待得琴曲终了，司马懿使了个眼神让昕菱离开。
　　昕菱远远地就见着了他，识趣地退了下去。
　　郭嘉大笑，睁开眼睛，道：“昕菱你的琴技不下与你当年千金买一曲时啊。”
　　古琴前空无一人，有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奉孝。”
　　郭嘉没有意外，他一直都知道。那道香，自己用了好些年的，怎会不知？
　　“哦，是仲达来了。”他转身，一副熟络的模样。可司马懿看得分明，那眼神与他看荀彧的一般无二，所谓挚友。
　　“怎么？”郭嘉看见他手中的香盒，“礼物？”
　　“是，这是我亲手配的香。就是当年荀彧为你配的那道。”
　　郭嘉明白他的意思，从今以后，司马懿再不会用此香。
　　“多谢仲达美意。”郭嘉想，他只能这样说了。
　　司马懿不再言语，却走上前去，用自己的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于是不留痕迹地转身离去。
　　郭嘉怔住了，那种温暖美好的触感在他唇上挥散不去。没想到，司马懿第一次主动吻他，竟然是在这种时候。他多想现在就把司马懿压在身下，为所欲为。但他被这府中所散发出来的喜气所禁锢了，那种行为叫做逾矩。他仍是清醒的，虽然他厌恶极了这种清醒。

　　十二月十八。公主大婚，百官同庆。
　　司马懿微微笑着，看着前方的新郎新娘。这种表情同周围所有人一样，欢喜的祝福的。
　　曹操很是满意地看着这一对新人，司马懿总是有机会除去的，而自己的女儿一直对郭嘉有情，不如就遂了她这个心愿。荀彧倒是多看了司马懿几眼，见他与程昱，于禁等人喝酒喝得正酣，也渐渐放下心来。

　　参加喜宴的人们很晚才散去，程昱看着烂醉如泥的司马懿，连连摇头，让车夫先把人送回司马府。看着司马懿在马车上安静睡去的模样，程昱心想着还好仲达酒品好，不至于在喜宴上捅出什么篓子来。
　　看着张春华把司马懿扶进府中，程昱这才放下心来。郭嘉让他在喜宴上照看司马懿，多提防曹丕。思及此，他长长叹气，世事无常，万物皆尘。

　　郭嘉轻轻挑开新娘的红盖头，对于眼前人地容貌依稀有些印象，应当是以前在曹府中见过几面的缘故，也算是一方佳人了，可惜自己早已……
　　曹蕊满面羞涩地看着他，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只好道：“你还记得我么？”
　　这个问题好生奇怪，郭嘉只好答道：“原先在下也常往丞相府里去，对公主自然是有印象的。”
　　曹蕊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你果然是忘记了。”
　　郭嘉无奈，“既然在下忘记了，还请公主提点一二。”
　　“那年，是你帮我拾起了那张手帕。”
　　郭嘉愣了愣，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的。只是，一见钟情和手帕？真是惊人的巧合，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天定。他吹熄红烛，拥住眼前人，想的却是，仲德，你应该已经把仲达送回府了吧。眼前蓦地浮现出张春华的面孔，他不由得苦笑，这样，也好。
　　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月，某日，郭嘉捧着香盒坐在书房里发呆。香是会燃尽的，要是这香燃尽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之间的缘分也尽了呢？他掐了一小段香放入香炉。
　　曹蕊在外轻轻敲门，“夫君？”
　　“进来吧。”
　　曹蕊推开门，被香气吸引住了，“这道香是？”
　　“是荀令君当年配与我的香。”
　　曹蕊点点头，“我与夫君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道香呢。”她看向郭嘉手中的香盒，“这个能给我用么？”
　　郭嘉一时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来，罢了，“公主拿去便是。“这道香，他想他以后也不会用的。
　　曹蕊脸色一黯，为何他的夫君之君仍以公主称她呢？

　　这日午后，有太医专门前来为曹蕊诊脉，这亦是曹操的意思。他对自己的子女极为关怀，每个月都会让太医为他们进行例行的号脉。
　　那太医细细摸着啊、脉象，忽面露喜色，道：“恭喜公主，这是喜脉啊。“
　　“是么？”曹蕊又惊又喜，而机灵的侍女已跑去告诉郭嘉了。
　　“老夫先为公主开剂安胎药，望公主好生休养。”太医施了一礼，便下去写药方了。
　　郭嘉听闻侍女的报喜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句待会就过去，脸上也不见什么惊喜之色。
　　侍女满心的奇怪，她本是随曹蕊陪嫁过来的人，素闻郭祭酒风流成性，却对每一个女子都关照有加。这些日子以来，也未曾听闻他常踏入烟花之地，只是这嫁入府中的正夫人有了喜，怎么也不见着高兴呢？
　　郭嘉揉了揉发痛的额头，决定去看看曹蕊。
　　曹蕊此时正在写些什么东西，郭嘉疑惑地说道：“既已有了身孕，不好生休养着，还在写些什么呢？”
　　曹蕊见他进来，嫣然一笑，道：“我在抄《妙法莲华经》呢，希望佛祖保佑咱们的孩子能平安出生。”
　　郭嘉一笑，端过刚熬好的安胎药，“先把这药喝了吧。”
　　曹蕊看着郭嘉，只想着，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丹灵公主有喜了。”说话的是张春华。
　　“哦？”司马懿压抑着怒气，“怎么？那道香还没用么？”
　　“似乎是前几日才开始用的。”
　　“用了就好。”司马懿笑起来，“不超过半个月，让我看看他们的孩子是怎么消失的。”
　　事情似乎如司马懿所预想般顺利，只过了一个星期，他就听闻了曹蕊小产的消息。
　　“果然不出公子所料。”张春华微笑。
　　“他们那边是怎么说的？那个太医的事情呢？”
　　“公子勿需担心，春华早已打点好了关系。那边所说的是公主无意间摔了一跤。而那个太医，自然是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这样就好。”司马懿满意地点点头，“这麝香可真是个宝贝呢。”

　　四个月后，司马懿再一次从张春华口里听闻了曹蕊小产的消息。
　　“春华，你说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司马懿的眼神有些疑惑。
　　“不会的。”张春华摇摇头，“公子若想复仇，有怎能被这些小事触动呢？”
　　“小事？”司马懿挑眉，照你这样说，我和郭嘉的事情，不也是件小事么。“罢了。”
　　两人相对无言，有意侍从在外轻轻敲门，张春华皱眉，前去开门。只见那侍从走进来与张春华耳语了几句，张春华脸色突变，对侍从道：“你先下去吧。”
　　“公子，据太医所说，丹灵公主再不可生育了。”
　　“你说什么？”司马懿大惊，“曹蕊并不是天天用此香。何况我记得麝香只会让人堕胎，怎会如此严重？”
　　“公子勿慌，”张春华却是恢复了镇定，“似乎有人在安胎药里动了手脚，每日都会加少量的红花进去。”
　　司马懿冷笑，“还会有谁想谋害那位丹灵公主？”他想了想，忽道：“莫不是曹丕？”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与曹丕的一场对话。
　　当时两人正在下棋，曹丕忽道：“仲达可知我妹妹小产的事情？”
　　他当时装作不知道：“莫不是丹灵公主？真是让人难过。”
　　曹丕却笑起来，不再言语。
　　“您是他得力的属下，他为何要陷害公子您呢？”
　　司马懿似乎已经想通了，道：“总之，曹丕那边咱们也没法。让太医告诉公主这个消息吧，先看看这边的反应。”
　　太医按照张春华的吩咐先将这事告知了郭嘉，郭嘉大怒，又不想惊扰曹蕊，只得暗中察访此事。

　　真相很快就大白了，偷偷在安胎药中动手脚的是郭府中的一个侍从，他招出了朝中某位大臣的公子，并称其迷恋丹灵公主，不愿她生下他人的子嗣，这才命人下的手。
　　在曹操的秘密授令下，这些人很快地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司马懿面无表情地听着张春华的话语，只冷冷道：“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也好，现在时机还不到。”
　　而另一边，曹丕看着面前跪着的女子，震怒异常：“我是让你见机行事不错，可我似乎没让你下这么重的手。”
　　那女子满面泪痕：“公子，我真不知道那药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哼，都是你做的好事。曹蕊也就罢了，重要的是仲达，你觉得他会怎么想？啊？”
　　女子却只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我先前曾与仲达提起过曹蕊小产一事，依他的性格，能不怀疑到我头上来么？他还会想，我这是故意要陷害他，好离间他和郭嘉之间的关系。”
　　女子抬头，“事已至此，昕菱是死是活，全凭公子做主。”
　　曹丕却换了副面带微笑的脸庞，上前挑起她的下巴，“这么个美人，我怎么会舍得杀呢？这次的事就算了，你继续留在郭府吧，记着，早点爬上妾室的位置。”
　　昕菱含泪看着他所深爱的男子，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