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心》桃花＊酒

1、葬心

　　(一）

　　圣诞节快要到了。

　　圣诞节一过，就意味着，今年，又将成为过去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拉开窗帘，一束白光猛然跃进眼帘，倏地，眼前一阵晕眩，真让人措手不及。

　　一夜之间，外面竟变成了一个银妆素裹的世界，是下雪了。

　　我坐下来，把脸贴到窗玻璃上，看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她们像天宫的仙子不小心抖落的花瓣，静静地飘落到人间,宁静、安和，我甚至能闻到那怡人的清香。真美！眼前的这个世界，此时看起来，像仙境。

　　天大亮的时候，雪慢慢停了，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还没到圣诞节，可很多店家的门口都已经摆上了挂着各种装饰品的圣诞树，五颜六色的彩灯把树装扮得像个即将出嫁的新娘子，美丽又温情。窗玻璃上贴着白绒绒的雪花片，还有穿着红棉袄背着大袋礼物的圣诞老人。早起上学的孩子们在大街上互相追逐嬉闹着，笑声，似乎正从城市的某个上空飘过来，隐隐钻进我的耳朵，让我没办法不动容。

　　这种场景，这种气氛，似曾相识。实际上，这本就是一出老戏，每年都会上演，只是，不知不觉中，角色已经不同。

　　时间过得可真快，在我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勿勿地溜走了。走得干干净净，悄无声息。

　　我的青春伴随着时间的脚步渐行渐远，我甚至没来得及赶上，为她的逝去作份悼词。唯有怀念。其实，我还算年轻，我才二十五岁，这不是适合回忆的年龄。

　　“妈妈”，一个稚嫩还带着慵懒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我缓了缓神，将贴着窗子的脸移开，转过头去。

　　“妈妈，你在看什么？”被子里伸出一颗小小的头颅，一双晶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我??身后的窗子。

　　我微微笑了，走过去将他从被子里抱起来，“外面下雪了，好美，力力要看吗？”

　　“要！”小家伙的声音充满了跃雀，慵懒之意似乎已一扫而光。

　　“呵呵！好，妈妈抱你起来，咱们一起看，看完了，你再告诉妈妈，雪花是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的，好不好？”?

　　“好！”小家伙回答得很是响亮，我一直没有停止微笑的脸，此刻更多了份欢愉，那欢愉来自心底。

　　（二）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可怜的女人，尽管我周围的人，常常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当然，更多的时候，流露在他们眼底的，是嘲讽与鄙夷。没错，我是一个未婚妈妈，我还没有结婚，便有了儿子，而且，我的儿子，力力，今年已经三岁了。

　　力力的爸爸，叫杨。而这个叫杨的男人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想过要知道。

　　六年前跟扬相识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大一的学生。那个时候我十九岁。

　　杨是一家报社的编辑，他有一张看起来极温和的面孔，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他不是很帅，个子也不高，但他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像两个弯弯的月牙儿，让人觉得很亲切，也很温暖。

　　我是在课余去报社打零工的时候认识他的。他是编辑，我是排版员，报纸上的很多文章都是他的写的，我常常在工作的时候，一边打字，一边欣赏他的文字。他的文笔很细腻，有点像女孩子，语言里面，有大自然的气息，干净而且清新，这是我最喜欢的感觉。有时候，他的文字里面也会飘出淡淡的忧伤，却不会让人觉得沉闷。

　　他写散文，写小说，也写杂文，各种评论性质的文章，他也写。我常常能在他的文章里面捕捉到他的心情，我见过他悲伤，见过他喜悦，见过他愤怒，也见过他的冷漠，但大部分的时候，他的文字，是温情的。

　　对于杨，我一直怀有一种莫名的好奇心。我好奇他脸上淡淡的笑容，好奇他笔尖清新的文字，好奇他的少言寡语。我从来没见过杨对谁发过火，他总是那么好脾气，有好几次我把几篇不同性质的文章和图片弄错了版，他也没有骂我，还帮我一起修改。每当他坐到我身边，指导我怎样排版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走神，我喜欢看他专注说话的样子，那个时候，我常常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这样就是我今后的生活了。我们互相依偎着坐在一起，他说话，我听，这样一坐，就是一辈子……

　　其实杨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这我都知道。他的老婆我见过，一个娇小温柔的女子，典型的贤妻良母，跟他很相配，他的女儿我也见过，很漂亮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这应该是一个让人羡慕的三口之家了吧？在别人眼里，他应该是幸福的，但是，?我知道，其实他并不快乐，这我一直都知道，在他的文字里面，我早就读出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杨的，我已记不清楚，大概是在不知不觉中吧。或许是在我第一次踏进报社大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或许是在他第一次对着我微笑的时候，也或许是在他第一次坐到我身边教我排版的时候……，呵呵，爱情的感觉真的很微妙，是吗？一个浅浅的笑容，一个不同寻常的眼神，一句简单的问候，甚至只是一个小小小小的动作，都能够牵扯到你的神经。他随随便便一句关心的话语，也总能让我在内心为自己欢呼不已。

　　我跟杨后来恋爱了，这不需要理由。我喜欢他，我理解他，而单纯的我也需要这样的男人来给我温暖，所以我们在一起了。虽然，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取代他的妻子，我甚至讨厌恶俗的办公室恋情，可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他。跟杨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快乐，但我也明显的感受到了朋友们对我的疏离，在某些时候我会哀伤，因为朋友们的冷言和冷眼，我不能不在乎。也许我是错了，不该爱上杨，可是爱情本身没有错，不是吗？

　　其实我跟杨的爱情，是大多数人都不能理解的。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沉默多于交谈，有时候我们一起去散步，会手牵着手走过好几条街，不买东西，也不说话；有时候我们一起到报社的天台上去看星星，他看他的北极星，我找我的仙后座，累了，互相笑一笑，便牵着手一起走下楼；有时候，我们一起去郊外放风筝，我扯着绳子在旷野里四处奔跑，把欢笑洒落一地，而他，就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累了，他就牵着我的手陪我回家；有时候我病了，他就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读书给我听，我困了，他就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然后哄我睡下。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但跟杨在一起之后，我就明白了，也许我跟杨的爱情还达不到那种境界，但是，我们可以用精神互相扶持，互相依偎，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跟杨在一起三年，直到我大学毕业。跟杨在一起的时候我十九岁，跟他分开的时候我二十二岁。这期间，我们没有吵过一次架，你信吗？

　　跟杨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九岁？我把我最宝贵的几年青春花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可我却没有等到我想要的结果。事实上我从来也没有指望过会跟他有结果，我其实只是想一辈子跟他一起，只要有他在身边，只要能牵着他的手，我就会觉得幸福了。可是当那天那个一脸受伤的女人坐到我面前，用一脸的泪水哀求我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幸福，已经不再完美了。尽管杨告诉我说他很爱我，可是爱我又能怎么样？我曾经想过要做他一辈子的情人，但这已经不可能，我也不可能把他从他妻子身边夺过来，这种强行得来的幸福，我宁愿不要！既然不能相守，那就索性分开吧，有时候，放弃也是另一种获得。我愿意相信，虽然我们不能在一起，但我们的心，会一辈子都记得彼此，对吗，杨？

　　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两个人走到一起的时候可以悄无声息，两个人分开的时候，也同样可以。谁说分手的时候就一定要哭哭啼啼，泪流满面？谁说分手的时候就一定要愁眉深锁，大吵大闹？宝贝，我们不哭，我们不吵，我们没有分开，我们只是用一另一种方式在一起，我们只是用另一种方式来相爱！对吗？
　　……

　　（三）

　　跟杨道别的那天，正好是在圣诞节前夕。那天，天空中正飘扬着茉莉花瓣似的雪花，我和杨坐在街边一家茶屋里平静地说分手，茶屋的门前，摆了两棵被装扮得像新娘子一样漂亮的圣诞树，窗玻璃上，贴着白绒绒的雪花，还有喜气洋洋的圣诞老人。一群互相追逐嬉闹的孩子，快乐地从门前一溜烟地跑过，却把笑声，留在了空气中……

　　蝴蝶儿飞去

　　心亦不在

　　栖清长夜谁来

　　拭泪满腮

　　是贪点儿依赖

　　贪一点儿爱

　　旧缘该了难了

　　换满心哀

　　怎受的住

　　这头猜那边怪

　　人言汇成愁海

　　辛酸难捱

　　天给的苦给的灾

　　都不怪

　　千不该万不该

　　芳华怕孤单

　　林花儿谢了

　　连心也埋

　　他日春燕归来

　　身何在

　　……

　　杨走了，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我没有告诉他，那个时候，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我也没有告诉他，他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而且，也将会是最后一个。爱走了，所以，连心也葬掉，也许你会说我傻，说这不值得，可是我愿意，因为，我爱他，唯一，而且永远……

　　“妈妈，你在想什么？”力力清脆的童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将我飘得老远的思绪给打断。

　　“噢，妈妈在想，幸福是什么？力力，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我回过神来，笑着将手抚上儿子的额头。

　　“幼儿园的老师说了，幸福就是快乐！”力力睁着晶亮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看向我。

　　“呵呵，是吗？那什么是快乐呢？”我仍然笑着问。

　　“快乐就是跟妈妈一起看雪！”力力忽然很大声的回答，认真的样子不禁让人忍俊。可我却忽然笑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在我的眼眶里隐隐转动，湿湿的，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