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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淇水弯弯·番外 ...


  •   我,穷其一生,都在追求我的圆满。

      族中记载,伴随我诞生的劫火整整燃了三年之久,而女娲石就在我的怀中。族人都觉得,这无疑意味着极其强大的灵力和女娲娘娘的庇佑。于是,我的出生被誉为神明的降临。然而,没有被记载的是我的母亲,她终是没能挨过那场长达三年的诞临之火,终于,在烈火中燃尽了最后的血肉。

      我想,如果我真的是神明,那么,母亲的枯骨就是我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份祭品。

      族长替我卜算,大惊,因卦象显示,我虽诞世,但残缺。又说我火气太盛,有损命格,恐怕将会在烈火中万劫不复。

      淇聿淇聿,淇水弯弯。不得已,只好以淇水为名,希望能逃过此劫。

      从鲜血中来的,往往是令人畏惧的,即便它是族人的希望。所以,我从未有过什么亲近之人。

      年幼时,得知卦象上说我残缺。于是,我开始没日没夜的修行,别人需要百年才能练成的,我只需要一年,而我修习百年得成的,别人或许终其此生,也未必能够修炼成功。

      我想以此来显示我并非是残缺不全的。族长却说这是天赋不同罢了。既不能证明我的圆满,我便对修行没有了兴趣。

      神明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当所有人都视你为神明时,你就自然而然成为了神明。

      我才一万岁,族长就将蓬莱交给了我。刚开始,我很用心的去管理蓬莱,可我马上发现,这里有很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世人皆道蓬莱好,可蓬莱其实和这世间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差别。于是,我有了新的兴趣,便是冷眼旁观族人的一举一动。因在我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自作聪明的蝼蚁罢了。

      蓬莱的人都很怕我。我想,这不单单是因为他们真的把我视作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是因为我从心底里把他们视作脚下渺小可悲的蝼蚁。

      大概是老族长怕我失去人心,又大概是时间真的过去太长久了,不知从何时起,有了一个传闻,说女娲石是女娲娘娘亲自留下的,只有被命定的蓬莱之主才会拥有,而火凤一族的兴衰,全赖此石。

      我听了,只是笑笑,卑微如蝼蚁的生灵,懦弱而无知,总是想要去依靠神明的庇佑,却不知神明从未怜悯过任何生灵。

      生活越来越让我感到无趣,渐渐就连蓬莱的这些蝼蚁都不能再引起我的丝毫兴趣了,因看得多,就开始了腻烦。我想,如果连我都算不上是圆满的,那这世间的万千蝼蚁,整日因那些莫须有的贪嗔痴恋而悲喜欢愁,它们又算得什么圆满呢。

      可是,就在这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女子。

      第一次见时,我正在蓬莱后山修炼,远远的听到有人从山涧落下,我抬眼,便看到她赤着脚,从山泉中站起来,身形很是狼狈。

      见到我在打量她,笑得有点尴尬,却很坦然,“不好意思,我打扰你了。”

      我摇摇头,不语。

      可她却三两下赤着足飞身到我身旁,我虽然很反感,讨厌被蝼蚁靠近,但几万年来,我的脸上也未有过什么表情,所以,没能及时的传达我的厌恶之情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她竟然大方的坐下,就算是衣服湿了贴在身上,面对着我似乎也没觉着不妥。

      我皱眉,第一次有了点烦躁,便抬手施法帮她把衣服弄干了。

      谁知,她见了,竟然很是惊奇,眼神里露出惊异之色,吵着要我将这术法传给她。

      我被她闹的很心烦,不得已,便将这术法告诉了她。以为这样便能让她安静一会,却不想竟是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她似乎很开心,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似的,坐在我身旁讲了很多很多,却都是些零零碎碎无关紧要的话。

      终于,她讲了一个故事。那是往生崖畔一株婆罗的故事。

      很久很久之前,一十三天往生崖畔有很多婆罗花。其中有一株受日月精华,灵智开得早一些。

      不知从何时起,每天,都会有一只杜鹃鸟来看婆罗,跟她聊天,逗她笑,有时还会为她遮风挡雨,渐渐的,她喜欢上了那只杜鹃鸟。

      终有一日,婆罗鼓足勇气去表白,往生崖畔,她大喊,“子规子规,我喜欢你啊!”

      却不料,那杜鹃围着她绕了一圈,“可是我不喜欢你。”

      婆罗很着急,“为什么啊?”

      杜鹃解释,“因为你太不起眼了啊,你看你和他们都一样,都是白色的,要是我喜欢了你,会天天想着你,找你,可你这么平凡,我去哪里找你啊?”

      婆罗很伤心,却没有放弃,“你不要急,终有一日,我会变的跟他们都不一样!你等着我,好不好?”

      杜鹃飞到她身边回答她,“好。”

      可是,那日之后,杜鹃却再也没有来过。

      但是婆罗却没有放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天清晨,阳光洒下来,她惊喜的发现她的花瓣竟然变成了淡淡的金,她开心极了,冲着天空大叫,希望她的杜鹃能一眼就看到她,能马上就喜欢上她。

      可是,她没能等到她的杜鹃。

      往生海畔的一位神明发现了她,大为惊奇。那时,正值大梵天王请我佛在灵鹫山论禅,于是,她作为这四海十洲唯一一株金婆罗被献给了我佛。

      灵鹫山上,佛祖拈花一笑,花得道。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良久,她仍然在沉默,没有了下文。

      我不语,心里却明白,这四海十洲,唯有一只杜鹃,十万年前,便已得道。还据说,那只杜鹃乃是父神用自己的血肉亲自创造出来的。

      忽然,她笑起来,歪头看着我,“终有一日,这株婆罗会找到她的杜鹃的,对不对?”

      我看着她破烂的衣衫,赤着的足,第一次有了点疑惑,我不明白这株婆罗的执念到底从何而来,看着她,让我感到不自在。

      在她眼里,我便是和她结识了,我修练的时候,她经常会来后山找我。慢慢的,我去后山的时间增加了,修为自然也增加了,可每每见她,我仍然很不自在。

      思考了很久,我总结,大概是因为她的生命太过卑微,而她本身就是个缺憾一般的存在。这个结论终于让我踏实了一点,我本能的想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直到有一天,六界混战,她一袭红衣,直直坠入往生海中。

      那一刻,我彻底慌乱了,心头巨震,手足无措,第一次愣在原地,全身冰凉。

      ---------------------------------------------------------------------

      春去冬来,年复一年,不知为什么,我没有一日忘记过那一幕。我想,我的生活中似乎真的缺少了什么,这不在我的控制之下,令我懊恼。

      我越是想要追求圆满,就越发觉得自己荒唐可笑,因我猛然发现我竟从未弄清自己到底残缺了什么。

      只有每晚,独自坐在蓬莱后山的时候,我的心才能平静。有时,我闭上眼,仿佛能感受到她仍然在我身边,巧笑嫣然。

      有时会回忆起,曾有凶兽夜袭蓬莱,她遇上了两次,便嚷嚷着要为蓬莱设个阵法,为了这个阵,似乎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还记得,有次她喝了整整三十坛桃花酿,醉得糊里糊涂,竟然对着蓬莱草木潸然泪下,舍了自己一半的血肉灵脉,分给了蓬莱所有的生灵。那次,她在蓬莱修养了很久很久。

      ……

      后来,听说有人传言,蓬莱的国主痴迷于道术,整日整夜的修习,再加上女娲石庇佑,术法高的非一般神明能够匹敌。

      可是,再厉害的火凤,终究也只是只火凤,该来的还是会来。转眼,天劫已至。可我却从未料想到,这劫数竟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再次见到她,已时隔万年,她的样貌也有了变化,我甚至没有马上认出她。刚刚经历了天劫的我,正处于孩童的样貌心性,和一个人类侍女发生了冲突,本打算施法将它们打发了。不想却突然间被一个身影抱住,眼前瞬间一黑,脖子被死死勒住,耳边是一个少女装腔作势的哭喊,“世子!你去哪里贪玩了呀!……”我愣住,这种生活被瞬间打乱的感觉,那么遥远又熟悉。

      我抬眼,看见一个少女,眉目流转,巧笑嫣然,明明是不一样的眉眼,却有着一样的神采,万余年未有过起伏的心情突然大好。

      她一副机灵的样子,有点可爱,同她一起尾随那些人,发现她会法术,这些都让我感到新奇,许是顽童性情,我竟然将女娲石送给了她,这让我自己也吃惊不已。

      再往后,一个我怎么也没有料想到的人,出现了。我急忙躲避,却不料他竟然和这少女认识,大雪纷飞中,我听到他叫她,念念。

      这一声,百转千回,就这样传达到了我耳边,我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甚至没有任何怀疑就确认了这个事实,她回来了。

      我留在了西陵,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几经留意,竟然发现穆子规和西皇共同计划想要拿到伏羲琴。我瞬间领悟,想到她如今的面貌,身份,状况,这一切都说的通了。

      再次相见,我已然恢复了原貌,她却不认得我了。西陵的街道上,人潮涌动,我一步步跟着她,看她在人群中不住的寻找,回眸,看她焦急的神情。

      忽然,她差点摔倒,我急忙上前扶助她,低头仔细看着她,她却愣住了,虽有些尴尬,但仍然很坦然,她说,“不好意思,撞到你了。”我愣住,望着她的背影,恍惚经年。眼前不禁出现了一个少女的容颜,她笑着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一瞬间,百转千回。我想我再也不能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了。

      大概是因为,我终于知道了我残缺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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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宴请六界参加重生圣典,我知道,为了女娲石,穆子规一定会来。可他却不会晓得,女娲石一直就在她手里。

      女娲石,女娲石,许在世人眼里是无尚珍宝,但在我眼中,不过是顽石一块,和烂泥杂草,全无差别。

      果然,我看着她上船,行经入口,掌风翻动,我如愿以偿的救了她,带着她去了苍梧山,去看当年和她一起培育的药圃,去听当年和她一起聆听那帝陵哀曲。

      看她坐在身旁,单纯的问我叫什么,我笑了,再一次告诉她我的名字,再一次相识。我知道,这一次,结局一定会不一样。

      我从来不是什么神明,更不是心慈手软的善良之辈。

      我找到溪琼,希望她能帮我,我知道她一直很怕害,怕穆子规会再一次离开她。果不其然,溪琼同意帮我骗她进蓬莱之渊。

      当我告诉穆子规她已经进入蓬莱之渊时,他只是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于是,穆子规如我所愿的在她面前和我进行了女娲石的交易。

      一切都很顺利,只因为我和穆子规都心知肚明。甚至比起我,他更希望能这样发展。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

      可他不知道,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即使穆子规伤了她,她却仍没有让我走进她的心底。于是,我只好堵一把,赌注是我的命。

      我活了上万年,却是头一次明白了自己的缺憾。如能圆满这一次,这一生,足矣。

      篝火旁,我向她许下诺言,在她眼里看到了感动,却也仅仅是感动。紧接着,不出所料的中毒,再接着,看着她被一鞭一鞭打得遍体鳞伤,可我没有出手。

      因为我知道,她的心如果不死,就永远不可能再为我而活。

      穆子规当然也知道,我笑,看着他泛白的脸色和已经握得青白的手指,很想嘲笑他的演技实在是太假。因此刻,任是谁都能轻易将他看穿。庆幸的是,她没有抬头,没有看他。

      穆子规身旁是面如死灰的溪琼。我想,再没有哪个女子能像溪琼一样对自己那样狠,明知一切却硬生生让别人以为她不知,她一直装的很好,非常好。大概是因为她不是为了骗别人,而是为了骗自己。

      蓬莱火牢,听到这四个字,我勾起嘴角,穆子规聪明一世,却终究着了我的道,她让他分了心,终是没有好好调查。我告诉他,蓬莱火牢虽然凶险异常,却拦不住我。我知道他明白,不做得够狠,她是不会对他断了这执念的。

      其实我也没有骗他,火牢确实拦不住我,幻出原形,全力一搏,我是可以冲进去,只是,我却再也出不来了。

      然而,一切还是有了些微的变数,却造不成影响。在我冲进去的那一刻,西皇赶到,竟然直冲到火牢的火壁之上,以身为剑,硬生生为我留了一道出口。帝丹朱以血为媒诞化出的极火,三尺青峰亦能燃尽,想来,上天入地,也就只有西皇一人受得起了。可西皇不知道,我却是从未打算再出来的。

      不禁回头,我看到穆子规骤变的脸色,他大概是猜到了。

      找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用尽全部的功力,将她救起,原本想要好好跟她告别,可她哭的那样厉害,让我的心竟然软了。我想,看来是真的找到了这残缺,不然,诞世以来,数万年的光阴,我却何曾心软过?

      我抱着她,跟她说话,小心翼翼的将她的心从已经死去的地方带出来,可我知道,马上,我又会亲手将这颗心扼杀。

      天劫和牢火同时袭来,我将她护在中间,用尽法力护她周全,最后的一眼,我看见她望着我眼神,我笑了,因为我知道,我穷其一生所寻找的,兜兜转转,历经光年,如今,终于得到了。

      那是我的残缺,是我毕生所求,是一颗只有我的已死的心。

      只有这样的心,才是彻底属于我的,完全且永远。

      烈火焚身,万劫不复,有点可笑,我终于还是死于火中。

      闭上眼睛,有点小小的愧疚,因我跟她撒了慌。我跟她说,女娲石就是我的命。然而,并非如此,她才是我的命,是我的圆满。

      (前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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