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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9 喋血孤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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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契丹来犯的,共有两个部族。静亭这一箭瞄的,正是其中一个部族的战旗。
随着箭羽破空射出,火焰烈响滑过,如一道流星般向着敌阵中飞去。那持旗的士兵尚未反应,箭支便已将旗杆对穿。清脆的“咔”一声折断,绣着猛虎的战旗立时倒下来。
契丹兵阵中引发了一阵小小的慌乱。
虽然只是小小的慌乱,却也已经足够——战旗倒下,本已是减损士气的事。后继的契丹人不知是怎么回事,便停止了贸然的进攻。
静亭在这个空当又射出一箭。
当然,没有那么多战旗让她射了。她所能做的,只有对着对方兵卒最多,战斗力最强的地方,一箭接着一箭地射出。
周围的弓箭手,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纷纷面露敬意。肃然立在垛口当前,亦点燃火箭射入对方阵中。虽然这几支箭尚不足以退敌,可是也将契丹攻城的势头阻了一阻。城外,惨叫声遍布。
静亭的额头已经沁出汗水——她毕竟是女子,接连射出十几箭,体力已经不济。咬着牙继续搭弓,竭力控制着手不要抖动,保持着良好的准头。
从没有想过,她视为遗憾的、碍于身份必须藏拙的射艺,会让她有一日如现在这般庆幸。
契丹的火炮轰来,城墙震了一震。她紧搭弓弦的手指被勒出一道血,她放在口中随意吸了一下,还要继续放箭,符央却已走上来拉住她:“公主,已经够了,请退守。”
弓箭手和城墙上的士兵受她鼓舞,士气一时大振,确实已经够了,“可是怎么退守?敌军都攻到城门前了,还向哪里退?”
即使这里情势一片大好,可是只要城门被撞破,丰城同样会失陷。静亭紧皱着眉,将弓递给边上的士兵,转头对符央说道:“城门不知道能不能守住,不如现在去准备巷战。就算来不及,也比没有准备的好。”
符央道:“公主昏迷那几日中,巷战的事,我们已经着手准备过。虽然安排的人现在都不在位上,但是大体战略却是有的。”
“那时候就开始准备了?”
“是。但当时是为了出城夜袭,以防万一。”
“谁出的主意?眼光着实远见。”
符央听这话,却是怔了一怔:“是湛如。”
静亭心想那就不奇怪了:“不如这样,此处我来守,你快先回去部署巷战。”符央立刻道:“不可!公主身份已暴露,请退回城内。”他这回不容静亭分说,强行叫人将她带下城墙。
城墙下果然已经快守不住。
越来越多的士兵堵住了城门口,用身体去抵御强大的攻击。城门的具体情形几乎已经看不见,只有越来越多的惨叫声与鲜血飞浮。静亭不忍多看,咬着牙挥退符央派来护送自己的两个亲兵:“你们去县衙,调遣物资准备巷战!快去!”
那两人犹豫:“……那公主?”
“我不会再上城去,你们自管去就是了!”
他们确信了静亭不会再乱跑,放下心来,匆匆跑去县衙。
城下,左青、湛如和于子修正站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指挥人手。静亭四下望了望,向他们走过去。
“公主!”其实人手也没啥可指挥的,不过是前仆后继地往上垒罢了。左青很快就看到了她,招手叫道:“公主受伤了没?”
静亭摇摇头:“我没事。你们呢?”这几个虽然都堪当大用,但毕竟不是武将。见他们都表示安好,静亭才略略放心,“这么守着,还能撑多久?”
静亭说这话时,是望向湛如的。只见他轻轻瞥了一眼岌岌可危的城门,“半个时辰。”
“打巷战,有多大胜算?”
“五成。”他这句话说得也不是很确定。巷战是丰城最后的防线,但是这条防线并不坚固。因为物资不足,城防站只能做到五百步设有一个,相较理想的百步之内物资不缺乏有很大差距。
几声重重的撞门传来。片刻之后,湛如低声说道:“公主请回县衙收拾一下,半个时辰之内,让于子修带你从西侧城门离开。”
“那你们呢?”
“自然是与丰城共存亡。”
“不行。”静亭果断说道,“与丰城共存亡这话本就是我说的。若我身为公主,尚且临阵逃脱,士气必然下跌。到时候你们没有援军,肯定会陷入死战。”
湛如皱起眉:“公主是皇室血脉,岂能和我们一样。秋收过后契丹入关抢掠本是惯例,他们即使入城,也不会大肆烧杀,我等性命无碍。公主请择速离开。”静亭却一下抓住他的话头:“既然无碍我也不走!”
……等等,秋收之月,入关抢掠?
她恍然想起,原先在看县衙前几年的卷宗时,曾经有过丰城与契丹一战的记录——“秋收之月,契丹三千军入关,洗劫丰县五城……”
“秋高物燥,余命放火弩,又辅以滚油者,契丹阵乱不敢近……”
……又辅以滚油者,又辅以滚油者!
她说道:“咱们这里,油还剩多少?快让人去烧开了抬上城墙!”
左青想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立刻转身向着县衙去了——因为前一阵契丹的攻击主要不聚集在城墙之下,所以他们一直未曾使用滚油。这个时候,他们的油还是相当充足的。
很快,士兵也有,衙役也有,抬着烧开的油赶过来。没有合适的容器,一群人抱着锅盆水缸跑上城墙,从垛口向下倾倒。契丹人几乎毫无防备,瞬时变了音的惨叫声划破天空!
他们几乎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
城门的攻势缓和一点了。
——却也只是一点,没过多久,弥漫城头的箭雨骤然停歇。契丹军停止了进攻,却有动地的马蹄声传来。似乎是在集结,准备猛攻了!
只听城外一句模糊的契丹语传来,随后,千军万马奔腾的震动冲了过来!
静亭看不到城外清醒,也听不懂对方的指令是什么,但想必不外乎是叫猛烈冲杀什么的。马蹄几乎震碎大地!
可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或是说两件,不可思议的、超出她理解范围的事。
第一,她听见己方的阵营中,有个声音清晰地用契丹语,高声说了一句话!
被围城这么久,她也基本上晓得了契丹语是什么样的。方才那一声,居然是相当标准的契丹话。可她还没来得及惊讶,随后的一件事又发生了——
冲向城门的马蹄声硬生生地停住!对方的将领似乎是听到了这边说的话,在踌躇片刻之后,又用契丹话下达了另一道指令,契丹军的马蹄声向着城北奔去!
这是怎么回事?
不仅是静亭不解,周围的士兵门也都露出迷茫的神情。可是这仅仅是短暂的一瞬,所有人在下一刻都意识过来——他们往城北去了!城北,无人镇守!
符央眉头紧锁,大步走下城墙:“支援城北!快!”
兵将们留下一小部分堵在这里的城门,其他的全部卷向城北而去。一时间周边的民房被大股人流撞倒,脚步杂乱。静亭也在当中被冲得跌跌撞撞,而她并不打算走,目光逡巡在人群中。
这里这么多人……究竟是谁,喊出了刚才那句契丹语?
他们军中,有叛徒?
无数个人影从眼前跑过,虽然看到她在这里都要避开一些,但是她在人群中央,依旧难免眼花缭乱。没有一个人相貌酷似契丹人,也无人面带惶然之色……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她转过头,看见湛如穿过人群,向她走来。
他的面色略显苍白。神情中似乎有一丝冷峭,但是很快又消失,他走过来将静亭带走:“公主,这里危险。”静亭不小心触及他的手指,居然有些冰凉。她抬起头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却终是没说什么。任由他扯着穿过人群。
千余人——这几乎是丰城内所剩的全部兵力,连县衙里的二十名羽林军都被调了出来,向着城北移动。他们的兵力本来就有耗损,又要留下一部分顾及城东,又要在城中部署一些准备巷战,所以只好用这些人,去抵抗契丹数倍的兵力。
每个人都咬着牙,将血汗吞下去,以最快速度奔向城北。
可就在这时——
城北的方向,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传来!
整座丰城,在硝烟中不尽地震动着。火药的味道弥漫空中,静亭猛然一惊,抬起头望向城北,却见那城墙依旧巍然耸立,毫无坍塌之势。
这时,她和湛如已经走到了县衙附近。有个从城北跑回来报信的士兵恰好路过,被静亭急急截住:“怎么回事?”
那士兵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禀公主……城北门外埋有大量火药。契丹人跑过的时候引发了爆炸,就、就……”
静亭惊愕:“是我们炸了他们?”她还以为是契丹拿火药来炸城门的。
“禀公主,是!契丹人死状极惨,现在剩余部队已经后撤。”
她挥挥手,那人便应一声,转身向着县衙内跑着给楚江陵说这事去了。静亭还沉浸在诧异中回不过神来,摸了摸额头,抬眼瞧见符央和左青从城北走回来。
他两个都平安无事——其实是都还没走到城北,爆炸就发生了。左青特地登上城头向外看了一眼,下来的时候,脸都白了。
在县衙门前相遇,符央撇下左青,快步走了过来。他没有和静亭说什么,却叫住了湛如。
“城外的火药至少有百石,契丹军损伤在两千人上下。”符央皱眉望着湛如,“城北是你守。火药,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