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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9 尝百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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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亭突然间感觉到自己站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踌躇了片刻,她转身走出山洞。里面还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但是已经听不清内容。洞口的火光照过来,在地上投下了一条她自己的影子。随着她走远,影子渐渐变淡,最后消失。
眼前只剩下泠琮的溪水,和水中破碎又聚起的月光。
过了一小会儿,她就听到有人走到她身后。不用回头,只听脚步声,她也知道那是谁。
湛如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已经好了,回去吧。”他说的“好了”,指的是锦绣那边,已经顺利安抚好了。
静亭答应一声,跟着他往回走,但是没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我在这里待一会儿,你先去吧。”
湛如不解地转过身望着她。
却终是没有说什么。脱了外衫递给她:“水边晚上很冷,你不要待太久。左青还没醒,你别再病了。”
静亭道:“你不冷么?”他说:“没事。”静亭望着他,突然扯动了一下嘴角,把衣服推回去:“还是你穿着吧,免得待会儿锦绣问起来。”
湛如沉默了片刻,没有接她的话,“我明天去远处看看有没有可以上去的地方,再这么下去左青只怕撑不住。等上面人下来,不知道要等到何日。”
静亭点点头:“要是左青醒了,你记得教他把谎撒圆。”又想了想,“你要去哪儿记得也告诉锦绣一声。”
湛如本已穿了外衫转身要走,听她这么说,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淡淡说道:“你不提她会死么。”
静亭一怔,但是他已经很快走远了。
这叫做只准百姓放火,不准官州点灯。
她觉得有点委屈。说的和她“没有什么”的是你,说要带她走的也是你。只许你说得天花乱坠,凭什么我提两句都不行?
这天晚上,她不知不觉坐在水边睡着了。等第二天回到山洞里的时候,还顶着两个无比均匀的黑眼圈,颇令人侧目。
查看了一下左青的情况,和昨天差不多。伤口虽然包扎过了,但是偶尔还有渗血的状况。
静亭把他伤处被污血捂烂,又重新替他包扎了一次,才爬到洞里头去补眠。
湛如是接近傍晚才回来的。但是除了出谷的那条路,他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算作出路的地方。然而,现在离开雱山一脉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且不说那样要多久才能和敬宣等人会合。就是锦绣,也是一个大麻烦——难道出谷之后,真的要由他带她走么?
他打算明天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内,静亭醒了两次,给左青重新包扎两次。锦绣照例熬了野菜汤,三个人忍着想吐的欲望喝了,又给左青灌了一碗。
左青兴许是元气恢复了一点,少顷就醒转过来(不过静亭觉得他更有可能是被烫醒的)。他睁开眼后连喊了许多声疼,湛如则暗示他闭嘴。找了个理由把锦绣支出去之后,将编好的谎话教给了左青,然后才允许他昏过去。
之后几天,一切如故。
湛如每日寻找出去的方法,走得越来越远,回来得越来越晚。但是都无所获。
左青昏迷的时间依旧很长,而醒来的次数趋近于无。那一套天衣无缝的谎话教给了他,却一次施展的机会都没有,真是暴殄天物。
静亭很担心他。渗血的状况迟迟没有好转,即使她已经竭尽全力,但是逆天无能。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下,左青的伤口渐渐开始红肿。严重的地方,已经在溃烂了。
每一晚睡觉,她都要醒来很多次,给左青包扎。白天更不敢踏实补觉,几乎不到一个时辰就要醒一次。再加之长期靠野菜汤度日,她几乎连走路都要飘起来,精神恍惚。没有弹尽粮绝,胜似弹尽粮绝。
她不怕血,可是每一次拆下给左青包扎的布条,都成了她的噩梦。
匆匆忙忙赶在天黑前,将衣服洗完,回到山洞,又给左青包扎了伤口。锦绣在洞口坐着,湛如还没有回来。静亭靠在石壁上休息,心想,三天以后,如果上面还没有人下来的话,他们说什么,也必须离开这里。
绝不可以拿左青的性命开玩笑。
这样想了一会儿,她很快就累得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在推她。
她以为是湛如回来了,可以准备开饭。但是睁开眼,才发现洞里醒着的还是只有她和锦绣。
要是放在平常,锦绣会主动叫她这个事,她势必还要新鲜一阵。但是这会儿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检查了一下左青的伤口没什么大碍,才迷迷糊糊问锦绣:“干什么?”
锦绣坐在她身边,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左青,“他是不是快死了?”
她这话说的实在是太难听了,如果静亭有能力,实在很想把她拎起来摔打摔打。
“你想要说什么?”
锦绣沉默片刻,语气竟意外地放缓了些,轻声道:“我是想说,我认得山里的一些草药。不如我去采一些过来,给他处理一下伤口,总比没有的好。”
静亭大为诧异,睡意赶跑一半。
说去就去,很快,锦绣带了一大捧草药回来,分拣了里面几株好的,捣碎了给静亭。
静亭此时颇有几分踌躇。
对于锦绣突如其来的善意,她心里七上八下。但是左青现在的状况着实不宜再拖延。况且,锦绣也没有任何加害左青的理由,不是么?
将那些草药放到鼻端闻了闻——当然她是也闻不出什么的。犹豫了半天,最终她做出了决定,用!
对于包扎这个事她近日越发炉火纯青,事实告诉我们,即使是一国公主,也是偶尔有机会培养这些兴趣爱好的。她将草药铺成薄薄的一层,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左青包好。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静亭才放下心来。对锦绣道:“谢谢。”
“没什么。”锦绣竟对她笑了笑:“饿了吧?”
静亭暗自揣摩,锦绣大概是终于认识到,讨好湛如要从他身边的人下手这一真谛。
何况在只有野菜的荒郊野外,抓住男人的胃这一理论实践起来是何其艰难。
锦绣微微一笑:“你稍等一会儿。”说完就去摆弄锅碗,看样子是打算弄吃的。
静亭困意又有些上来,模糊地等到锦绣来叫她,“吃完了再睡。”静亭睁开眼来喝完汤,很快又睡过去。
睡着睡着,她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一股力气在她身体中横冲直撞。她在睡梦中蜷缩起身体,但是丝毫得不到缓解,那股力气和她并不兼容,像是一只手,要把她撕碎似的。
她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好难受,像是有人撕裂了她的身体,但是实际上又偏偏没有。让她徒然生出一种想要被粉碎的渴望,又无处发泄……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晕眩、疼痛、混沌……她像是要死了,她要死了!
猛地一个寒战,静亭终于睁开了眼睛。
身体的痛苦没有消减,她勉力抬眼打量四周。一切和刚才没有两样,燃烧的火苗、昏迷不醒的左青、安静坐在一旁的锦绣……但是在她眼中看来却像是一切又不同。整个世界又错乱,又天旋地转。
不对……锦绣!
她太安静了,甚至都不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静亭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锦绣刚才热情异常地给她做的那碗汤,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是锦绣为什么要害她?没有理由害左青,也同样没有理由害她啊!
静亭扶着墙,勉力站起来。感觉双腿像是踩在棉絮上,慢慢向前挪动几步,锦绣终于转过头来。
她对她轻轻一笑:
“静亭公主,你是不是以为你和你的男宠随便演两场,我就相信了?”
静亭十分有狠狠抽她两巴掌的欲望,只是锦绣已经先一步,慢慢地退到了火堆后面,站在左青身旁:“我知道你现在的感觉,因为我也误食过这种草。我当时只吃了几片叶子,感觉像是死了一次。”
她说着,卷起了自己的袖口,露出雪白的手臂上长长短短几处伤:“那一整天我恨不得杀了自己,除了自残,根本找不到其他纾解的方法。就像是已经疯了……”她突然停下来,眨眨眼笑道:“我差点忘了,说这么多。想必公主现在很清楚那是什么感觉。”
静亭确实清楚,她的手已经在石壁的边缘擦出血,而她在这疼痛当中仿佛找到了一丝快意似的,无法控制地想要更多。
锦绣道:“可是公主是什么感觉,我却不晓得了。我给公主在汤里放足了料,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效果呢。”
说不清是因为痛苦还是愤怒,静亭的双眼已经隐约可见红色。锦绣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向旁边靠了靠,“你别过来!否则……我就、就杀了这个左青!”
静亭没有动,靠在石壁上喘息了片刻,嗤笑道:“原来你没有信,难为我们还想方设法遮掩了这些日子。”她总算明白锦绣为什么害她,只是转念一想:“你要杀了我都容易,你还可以趁这个时候,把左青一起杀了。只是你没想过湛如知道以后,会如何看待你么?”
“他如何看待我又有什么用!”锦绣突然狠狠捶在地上。几片木柴落入火中,火焰猛地窜高:“反正也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反正他也不可能真的带我走,让他恨死我了,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