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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2 春会的尾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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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亭穿过宫门向外看。
只见一片雨幕中,湛如撑着伞,站在阶下。
即使隔了这么远,她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细佻而白皙的只见握着伞柄,他撑了一柄青色的伞,却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衫子。在雨中更显得单薄了些。
见宫门打开,他一步步走上台阶,从楚江陵伞下让了静亭过来。
静亭隐约感觉这两人应是认识的,否则方才楚江陵也不会一见到湛如,就知道是来接她的。
湛如的目光却只是淡淡地在楚江陵脸上扫过,停顿了片刻,就转了开。低头对她说:“公主,走吧。”
楚江陵没有说话,向她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宫门缓缓关上。
湛如说马车停在不远的民巷里,两个人撑伞走过去。其间她问了他是如何知道,她今日会出宫。湛如道:“符央说的。”
“……符央又是如何知晓?”
“那就不知了,许是圣上说的。”
还挺复杂。
皇城外的路上没有其他的行人,地上的水花溅起,沾湿了静亭的裙角。
沉默了片刻,忽听湛如轻声开口:
“不管怎样,公主回来就好。”
她一怔,转头去看他。他的面容衬着背后雨幕的颜色,睫毛低垂,鼻梁秀挺。他的面色十分平静,见她望过来,便对她笑了笑。
雨下大了些,风吹着单薄的夏裳,身上有些冷。但是靠着他的那半边,风却吹不透。虽然他身上亦没有什么温度。
这样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唤道:“湛如。”
“嗯?”
他说这个字的时候,尾音斜斜挑上去。听起来竟有些妩媚。
静亭被自己脑海中冒出的这个形容给吓到了。
“怎么了,公主?”湛如没有等到她说话。但静亭实则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只是想叫叫他——至于要说什么,她并不想说什么。
片刻,她才想到一句话:“……你身上湿了。”
伞并不大,而又是斜在她头顶的。他身上那半边早已湿透。
湛如道:“那你靠我近些。”
静亭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半晌也没说出话来。隔了一会儿,湛如才终于侧过头来,望着她轻笑出声:“我这只手要撑伞,难道还要我搂着你么?”
她大概是脸红了,因为湛如笑了一笑,又转开头去。
之后很久,她才对他方才的行径有所了悟。转过眼怒瞪他:“……你再调戏你主子试试。”
回府之后,静亭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听说左青和符央来了。
符央是来和她说这几□□堂局势变化的。最近,朝廷接到了一个比较重要的消息。契丹使者,即将到访了。
这件事情是有前情的,还得从上个月开始说。关外的春天总是来得比较晚,上个月,边关的积雪开始融化。在关外蛮荒之地饿了一整个冬天的契丹人,也开始活动。几个小部族的人闯进了几座边城,抢了大批粮食和布匹,并且伤了一些人。
契丹人不事生产,大部分物资来源都是靠本朝的赏赐。不过去年冬季关外天气格外恶劣,几场雪灾下来,契丹的物资所剩无几。不得不等一开春就杀进关内来抢。
但是只是抢东西还好说,伤了人,就有些麻烦了(虽说抢东西很少有不伤人的)。边陲小官管不了这事,跑到中央来哭诉,敬宣也不胜其烦。最后一拍板,叫契丹来人。
圣旨拟了,上个月就发了出去,但是直到最近两天,契丹那边才慢悠悠地有人开始动身。契丹那块地方——与其说政治系统混乱,不如说没有政治系统。十几个小部族一商量,最后推了直系王的王储亲自过来。
虽然是谈判,但是外族入关,京城方面还是要以备战程序准备的。况且没人知道谈判结果会如何,真的打起来,也未可知。
“圣上这几日频繁召集大臣商议此事,前日下午我进宫时,圣上还问了我的看法。”符央道。
“你是如何说的?”
“圣上所做已经足够,但若是太早将京中戒严,恐会引起民心动荡。不如等契丹来使抵京之时,再做警戒。”
静亭想了一想:“那么让契丹人看到京城戒严,是否不妥?”
符央没有迟疑地答道:“契丹向我朝称臣,慑于圣上威仪。只有敬畏,如何造次?”
静亭一怔,随后一笑:“说得好。”
既肯定了敬宣的做法,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并且不露声色地恭维敬宣。真的是很讨巧的答案。
符央微微垂首:“公主过誉了。”
左青则是纯来看她还完整否的。
见她似乎还能蹦跶,左青十分感慨:“公主又瘦了!”
静亭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她只记得在宫里的生活是吃与睡的无限循环排列组合……
等那二人前脚出了门,静亭才寒战了个,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湛如方才一直坐在一旁没有说话,此时则扑哧笑了出来:“公主快换了衣服吧。”
静亭有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换了衣服,湛如又端了一碗姜汤过来,静亭颇不情愿地捏着鼻子喝下去。在被子里裹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些,起身吃晚饭。
以前不觉得公主府的饭菜有多好,进宫吃了几天精致的宫膳之后,反倒是觉得自己家里做的要更好些。
敲敲盘子,问湛如:“你怎么看符央说的那件事?”
“哪件?”他素眉轻挑,很快反应过来:“公主说契丹来使的事情。符央说得对,京中过早戒严,会导致民心不稳。圣上登基才两年,行事谨慎为好。”
“那谈判呢,你觉得最后结果会是什么?加贡或者赔款?”
湛如抬眼瞧了瞧她,放下筷子示意吃完了。抿了一口茶,有些冷淡地道:“这个我自然不知。”
静亭略感诧异:“真没看法?”
“契丹势弱,地源又偏僻。先无气候得宜,后无农桑之利。连年灾荒,朝廷给的那些东西还不够十几个部族抢的。”他说着起身走到门前,外面还在下雨。天色渐暗,风有些冷。
“说是谈判,公主也知道,无非也只是加贡或是赔款。仗着大国物兴,欺负一个外族。只怕今后契丹更是雪上加霜。”
他背对着她,但是静亭却隐约感觉到,他不太高兴。若不是外面还下着雨的话,说不定他就会拂袖走了。
“湛如,你……是向着契丹的?”
他一怔,旋即转过身淡淡一笑:“怎么会,随口提一句。契丹使者来朝觐见,也是在圣上面前锦上添花的好事。”
……你刚才还说雪上加霜呢。
不过仔细想想,他说的似乎也对,契丹并没有什么错。只不过政治上的事情,并不是你倒霉,就会有人同情你的。
雨一直淅淅沥沥,下到天完全黑下来,也没有要停的迹象。
湛如便先留在她寝宫看书。静亭也学着他的样子,拿了一本书看,但是脑子里一直想着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心思始终定不下来。
似乎……有一个地方是不对的。
她被拘禁在流芳殿的事情,在敬宣口谕下达之前,都是秘密。甚至连宫内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想到这里,她问湛如道:“除了你,符央还告诉了谁我那几天在宫里?”
他随手将书放到一边:“左青,他死缠着符央问的。”
“没了?”
“没了。”
连绿衣也没有告诉。
静亭蹙眉:“那楚江陵怎么会知道……”而且,又是怎么想到去那样给她求情的?
“原是在想这个。”湛如轻轻勾唇:“是我告诉他的。”
……?
原来那天湛如秘闯流芳殿,和静亭商量过对策之后。后脚就去了丞相府,找到了楚江陵。
至于他是怎么完成闯入相府这间颇有难度的事情,暂且不是重点。只说他见到楚江陵之后,将静亭目前的境况告诉了他,楚江陵果然大为诧异,并且颇觉愧疚。就问湛如,怎么办呢?
湛如告诉他,这个好办。你只要记着,公主的那条绢帕是你给她的,你们俩情投意合是一对,就行了。
楚兄连忙赞叹真是好主意。
静亭想了想:“那就是说,他进宫不是你给出的主意?”
“不是。”他摇摇头。他本来以为楚江陵不是很想管静亭的事,但没想到,楚兄倒真上了心,特地进宫去跟敬宣面前求情。要不是敬宣这次高抬贵手了,估计静亭到现在也甭想出宫。
“我就说……”静亭恍然大悟点点头,“你不可能给他出这种破计谋。”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句话里面有很强的依赖成分在里面。在她眼中,湛如出的主意从来就没有错的。两人对视了一下,湛如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将目光转开——
他是很少出错,但是这回不是也错了么。其实,这也不是他这个主意本身的问题,而是……问题出在他并没有接触过楚江陵这个人。他低估了楚江陵对静亭的好感。
楚江陵居然是很向着她的。
湛如在心中默默记上这样一笔。
夜渐渐沉了,而雨不但不停,还有越下越大的迹象。
于是静亭让湛如干脆留下来“侍寝”,他表示没有异议。两人各自分里外间睡了,她躺下后不多久,湛如又让人送了热水进来。
他站在门前,送水的丫鬟不敢抬头,放下之后就走了。他方要就寝,又听到里面静亭叫了他一声。只得起来,走到里间门前:“公主需要什么?”
她却把门打开了,只穿了一件寝衣有些哆嗦:“今晚下雨,外面冷,给你一床被子。”
他怔了一怔,低头接过被子,“好。”眼帘垂下,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