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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116 风叶鸣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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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亭去外间叫湛如进来见陈诉。湛如听了原委,虽有一点震惊,但是想也没想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对着陈诉施了一礼,算作对长者的拜见。
此情此景,静亭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陈诉问了湛如几句客套话,又将他家的户口查了一遍,听到湛如说他家仅有一个养母时,不由得皱了皱眉。于是静亭想了想,便也没有多话将他还曾经是个契丹人这件小事说出来。
“天也不早,你们还是快些回府。”问过了话,陈诉似乎有些累了,又嘱咐道,“你娘身子不好,否则该叫你去见见她的。这些年……她为了你的事,不肯迈出房门一步……”
“那改日待她好些了,我再来瞧她。”
两人出门之前,湛如又对陈诉施了一礼。陈诉以审视的目光坦然受了,但是脸上分明有几分满意。待两人出了房门,走到院中,有个瘦小的丫鬟走了过来:“湛如公子,我家小姐……您去看看她吧,好么?求您了!”
这个丫鬟脸上煞白,眼睛红肿着。湛如脚步只是顿了一下,便绕开她走过去。“她有什么事,改日来公主府上递帖子找我吧。”
“小姐她出不去啊!”那丫鬟哭道,“老爷不让小姐出去,连房门都有人守着。小姐这次回来,不哭也不闹,我们做错了什么,她也不发脾气,就像变了一个人……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求公子去劝劝她!求公主殿下开恩!”
湛如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而静亭却有一点动容,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有些明白了陈柳霜的心情。或许在很早的时候,陈柳霜就已经知道了一切。那种介于夺走别人的东西、与被别人夺走之间的微妙感觉,对一个年轻的、渴望宠爱的女孩子来讲,几乎是一种折磨。
“你去看看她吧。”静亭对湛如道。
湛如略迟疑了一下,看了她一眼便点点头。两人随着那丫鬟走到一间门外,湛如独自进去。不一会儿,那个丫鬟却又出来唤静亭:“小姐请殿下也入内一叙。”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陈柳霜坐在床沿,脸色白中还带了些青色,面色平静,整个人却瘦削了许多。湛如坐在桌边,静亭看陈柳霜没有见礼的意思,便直接走到湛如身边坐下。
陈柳霜淡淡笑了一下,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刻薄,眼神有点空洞地望着静亭和湛如半晌,从一旁柜子上取下一个盒子来。“我现在不能跨出房门半步,下次见到你们,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她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三个透明杯子,杯中盛装着晶莹透明的液体,酒香扑鼻。她将它们取出来,自己拿了一杯,另两杯推到静亭和湛如面前。“公主殿下,以前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今日向你赔罪。”
她说着,又看向湛如,“我也不会缠着你了。这酒是公主殿下出生时,陈诉埋下的女儿红,如今我拿来敬你们,祝你们……永结同心。”
静亭迟疑地看了一眼湛如,他没有动桌上的杯子。
陈柳霜似乎并不在乎,径自将杯子举起来:“也罢,公主,我只是有些话,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曾和你说。我恨你,真的好恨你,从我听说你是他们的女儿,到如哥哥入你府上做男宠……明明是我在他们膝下承欢十几年,明明是我先遇到他,可是到头来,没有一样不是你的!”
陈柳霜的眉突然展开,惨然一笑,“你只是运气太好罢了。有时候我真想让你变成我活几天,让你也尝尝,什么是一无所有……”
“别说了。”静亭心头也像是被堵了一块,“我喝。”
她将杯子端起,一饮而尽。方才她观察过陈柳霜的动作,陈柳霜只是将一个杯子单拿了出去,而给她和湛如的这两杯却是一样的。想必就算里面下了些什么东西,也不会致命。陈柳霜至少是不会想害死湛如的。
就算是自己还给她的吧。
湛如有些无奈地瞧了她一眼,也拿起杯子喝了。陈柳霜见两人之间默契非常,双手不由微微有些颤抖,将被子捏紧,片刻,才快速地将酒倒入口中。
“知道你们的酒里是什么吗?”陈柳霜将空杯放在桌上,“是‘不离’。当年灵芝在此时,我特意向她求的。”
静亭一听是灵芝弄出的稀奇古怪玩意,不由头皮发麻。陈柳霜睨了一眼她脸色,笑了笑道:“你不用怕,‘不离’不是毒,而是一对蛊。在你两人身体里,平日不会发作,可若有一天你或是他,爱上了别人。变心那人体内的蛊虫,就会醒来了。”
静亭微微一怔,转过眼去看着湛如。他正要望过来,两人相视一笑,竟都不再问蛊虫发作会是什么后果。
永结同心,陈柳霜给了他们一个诅咒似的祝福。可就算没有这蛊虫,她和他也是不离不弃,不死不休,无论如何却也是不会再分开了。
和陈柳霜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两人起身告辞。
陈柳霜的丫鬟走进屋里,立刻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桌上的杯子接连打碎在地上,丫鬟惊叫道:“小姐,小姐……来人啊,快救救小姐!是不是、是不是方才那两人……”
陈柳霜脸色白如纸,嘴角黑色的血不断渗出。她靠着床栏,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许久才慢慢闭上眼睛:“不是的。”
她唇上已经尽失血色,“你们都不问我‘不离’发作会怎样,真是好信任对方。你们……再好不过一直这样下去,变心的那个人,他会疼的啊。他会很疼的……”
此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笑,“爹悄悄埋下的女儿红,还是叫我找了出来。终于有这一样东西,你没有从我这里抢走。”
晚上,静亭提灯穿过梅林,去梨融院看木姑。木姑的病总是时好时坏,这会儿又已经早早睡下。静亭给她梳了头发,低声和结翠说了一会儿话,便出门向湛如的院子去。
他正坐在窗下,发丝散在肩头,他身上松垮垮披着一件白衫,很是随意。静亭走到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他才有一点反应,抬起头来对她笑一下。
她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记不记得,白天答应了我什么?”
他眉头微皱,像是迷茫了片刻,但是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思考。摇了摇头。
静亭同他单独在一起时通常是很放肆的,这会儿便爬到他腿上。一边扯他胸前落下来的头发,一边不怀好意地笑道:“真不记得了?”
他轻轻皱了皱眉,推了她一下。静亭却扯着他头发不松手,湛如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小静,你找到了父母,想必心里是十分高兴的罢?”
他淡淡一笑,神色温柔,眼睛却没有看着她,“还没来得及向你道喜。”
静亭一怔,在心中叹了口气:“你很难过么?你这算是在嫉妒我么?”
他的神情这才有一点变化,愕然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我都说过,我不过是想在中原找找看,若实在找不到父母……就算了。木姑对我有养育之恩,她能够颐养天年,我便没什么遗憾的。”
静亭想了想,突然道:“就算你什么都没有,我也会陪着你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身子微微一颤。静亭握着他的手,道:“你是不是很害怕孤独,所以你总是做出不需要任何人陪伴的样子。可是其实,你很怕没有人懂得你吧。”
“原本你以为我父皇和母妃都已经不在人世,还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可是如今,发现我的父母也都还在世上,你又觉得不一样了……”这是他性格中唯一害怕的东西,怕离别、怕分别、怕送别。
当初因为不知前路如何,他竟宁可甩了她独自走,现在也是一样。她叹了口气,柔声道,“不要这样,好么?如果你真的什么也没有,我就更要永远陪着你了。”
“为什么?”
她想了想,笑道:“你没看么,如今连陈柳霜都不要你了。我抛下你,你一个人岂不是很难受。”
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将她拥进怀里。他抱得极紧,静亭还没说什么,唇已经被贴上。卧榻不宽,两人缠绵片刻,她的腰带很快散开。他的手从她脖颈上滑下去,在碰到她胸前挂的玉佩时,稍稍停了一下。
“怎么又来一块?”
“我爹给我的。他说,这是当年从宫里……”她还没说完,唇上却被他咬了一下。她疼得吸了一口气,皱眉道,“你干什么?”
湛如将她抱起来,轻声笑道:“难道不是白天你自己说要我侍寝的么。”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她脸微微一红,没有再说话。两枚玉佩的丝绳纠缠在胸口,实在是很难分清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