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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记遗香镇 ...

  •   “泊,当个灵医满不错的,到哪都有钱赚,还能混个好名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人管,无拘无束的,真是个好职业!”咒半开玩笑地说。
      “我不喜欢受制约,做灵医很适合我。可是,咒,你也不要想当然,灵医也有最基本的规则和禁忌。”泊平淡地说道。
      “是什么?”
      “止杀济世、弗逆自然!”
      “那也太简单了些!这样的话,人人都可以当灵医了!我也当当看!”
      “咒……如果你有起死回的能力,你会不会让语重生?如果可以救活小语,但要你放弃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你还会救她么?”
      “会!”咒坚定地回答。
      “这样就违逆了自然,你不能做灵医!”泊声音里带着叹息的腔调。
      “泊,你会返魂术吗?!”咒惊问。
      泊没有回答,咒仰起头看泊,却在泊那盛满忧伤的褐色眼瞳里目猎到了几许沉沉的痛楚,泊闭了闭眼,将那份煎熬由眼睛慢慢地沉入心的深渊。
      “这就是灵医——唯一的禁忌!”
      赶了好几天的路才走出荒芜的沙漠,鸡鸣犬吠声隐隐可闻,古色古香的小镇徐徐呈现眼前。
      “原来是遗香镇啊!没怎么变哪。”泊吁了口气。
      “泊到过这儿?”咒问。
      “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一阵子,记不得它在哪里了,没想到误打误撞反而找到了。”泊凝神看了好一会儿,“咒,和我去拜访一位故人吧!”泊拔脚就走,咒满腹疑问地跟上。
      咒跟着泊拐进一条窄窄的小巷,青石板拼铺的羊肠小道弯曲伸展,不知通向何方,道两旁立着不知什么年代的石筑房屋和高高的墙壁,上面爬着苔藓垂着藤蔓,人在途中如坐观井底只看得见一线青空。
      泊带咒来到一座青砖石瓦的院落门前,陈旧的柴门,两幅红底金漆的“福”字斑驳失色,门边的楹联脱落得仅剩几块字迹支离的淡红纸片。
      泊扣响了门扉。
      应声开门的是个年愈六十的婆婆,两鬓花白,双目依然明亮犀利:  “你找谁?”
      “你是……蕙姨?我是蓝若和仁英的儿子!小时候还在这住了一个夏天。”泊有些急地说。
      “你是……泊?”玉蕙迟疑着问。
      “对,就是我。义华叔好不好?未寒呢?”
      玉蕙面有哀色,支吾片刻忽然说:“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你们大老远来看我,怎么能让你们站在门外说话!来,快进来!”她边说边把泊和咒往院里带。
      小小的院子里有个菜园,园子里种着几样蔬菜,新绿喜人的油菜才寸把长,爬绕在架上的西红柿柔软的茎叶中护着朵朵淡黄的小花,还有几棵枝叶繁茂的果树,再看那青色古意的窗台上摆着几盆精心侍养的花花草草,花苞含含欲绽。
      泊和咒坐在客厅的藤椅上,品着玉蕙送上的新茶,汤水清澈馨香怡人。玉蕙坐在主座上,局促地搓着手,像在寻找什么话题。泊不动声色地等着,心下把那局促当成了多年不见产生的疏离和陌生,等一杯茶下了肚,玉蕙才问出了一句:“就只有你一个人来吗?仁青和蓝若怎么没来?”
      泊怔了怔,咒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异样的神情。
      泊一直平静如水的脸庞上,似乎被这一句话搅得兴起了不小的波澜,他扭动着手里白底青花的瓷杯:“他们都不在人世了……”
      “……!!!”玉蕙倒吸一口气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脸色刹时白得像纸:“去世了??”
      泊埋着头不看玉蕙的脸,点了点头。
      “为什么?”玉蕙不敢置信的倒抽一口气,她从座椅上挺身而起:“泊,我要知道原因!”
      “病故……”泊低如蚊呐的声音报出原因,咒越来越不明白泊的行为了,面对一个急切想要知道他双亲死因的长辈,他为什么只有两个字就轻描淡写地带过?而且像在逃避着什么,这一点也不像那个胸怀淡大到虚无的青年……
      “他们也不在了吗?就剩下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吗?”玉蕙居然没有再往下追问,眸光变得黯淡混浊。
      “也……?”泊重复着这个字,用问询的眼光看向玉蕙。
      “十几年前的那一别,竟成永别!”玉蕙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眼角已有泪滑脱出眼眶,滴落在地上,在人的耳里撞出破碎的回声。
      “想想当年,我和蓝若、义华和仁青感情甚笃,年轻气盛的我们四人还曾誓言偕老,那情形还恍在昨日,却不料,转瞬间就天人永隔了!人生无常啊……”玉蕙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了,她缓和了下情绪又报出一个噩耗:“泊,你义华叔也撒手走了!”
      泊僵住,重逢的喜悦立时被接连的不幸冲得片甲不留。
      泊张了张口,玉蕙却只是摇着手:“莫提,莫提!”
      “蕙姨——”泊握着玉蕙沁凉的手想帮她焐暖,却发现原来自己的手也很冰冷!
      咒见两人相看两相戚,觉得自己的存在好不尴尬,只好大口大口地喝着茶,直把一壶热茶喝得见了底。
      好一会,玉蕙顾及到被晾在客厅一角的咒,收敛了下情绪,强作欢颜:“你来看我是好事,我倒哭起来了,越老越是眼浅了,唉!对了,泊,你带来的这孩子是谁?真招人喜欢!”
      “他是我的旅伴,叫他咒就好。”泊片语带过,又问道了:“未寒呢?蕙姨?”
      “未寒他……”玉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顺便转移了话题,  “我和义华只有未寒这么一个儿子,那年你们兄弟来了后,他羡慕个半死,天天跟在你们身后跑……”
      “蕙姨!”泊厉声将玉蕙的话语生生截断,受到刺激一样,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对不起,蕙姨,你……别说了……”
      刚刚那一喊不止吓到了玉蕙,也惊呆了一旁的咒,咒拧紧了眉:泊这是怎么了?打从进了这个院子以后他就一直很不对劲?这一点也不像那个天塌当被盖、沉静无波的泊!
      咒不是没有感觉到,泊的过去像是一片冰芒封冻的雪原,而今这雪原受到了外力的冲击,冰层正渐瓦解,而冰封的一切蠢蠢欲动,仿佛要破冰而出……
      玉蕙支吾了一会儿,颤声向外唤道:"未寒,未寒,有客人来了!你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玉蕙对着的是窗外菜园尽头的一间小屋,无人应声,玉蕙叹了口气,"未寒,是泊,他来了……你出来见见他吧!”
      半晌,小屋里走出一个人,泊如愿见到了未寒,可眼前这个人让他不敢上前一认。面前这个年轻人真的是未寒?他身材颀长却瘦弱不堪,脸色青白脸颊凹陷,半长的头发参差不齐,精神萎靡不振,“人”的感觉很淡,简直是株脱水的植物.他向着泊绽开一个没有营养的微笑:“好久不见了!泊!”
      “未寒!”不管心里有多挣扎,泊还是叫出了这个名字,“你这是……怎么了?”
      未寒艰涩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好像有点累地闭了下眼睛:“你来找我玩了是不是?那……灼也来了吧?他呢?”
      “灼他没有来……”泊低念着,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不会来了……”
      “未寒,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义华叔不在了,你很难过,可你怎么能让自己悲痛成这样啊?”
      “泊,不是啊!父亲几年前就去世了,而恬梦却是在几个月前离开我的!”未寒颓然,带着悲腔喃喃道:“我空有一身的医术,可我还是救不了恬梦!”
      泊头脑狂嚣,记忆的碎片切割着脆弱的大脑,住在遗香镇的那个夏天,幽静的母亲,慈爱的父亲,憨厚的义华叔,贤淑的蕙姨,年幼的自己,顽劣的未寒,还有那一群连面容都模糊了的住在附近的小伙伴们,依稀记得恬梦的样子 ——穿着水蓝的衣裙,绑着一对羊角辫,娟秀甜美——
      一时之间,旧人已逝,旧梦已碎,空留一颗残破的心不知何去何从……
      “泊,你要去哪儿?”玉蕙的惊呼声把泊零乱的思绪拉了回来,泊猛醒,发觉自己的身体正摇摇晃晃着自行向外走,“蕙姨,我累了,喘不过气!我出去透透气……”说完,他加快步伐走出院落。
      接连的冲击让泊头脑一片混乱,他不辨方位地走着,无意中走到了集市上,集市人密如流,他像一叶不受自己支配的孤舟,被周围的人流推来搡去。忽然他脚下踩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收回脚一看,是一只没有头的死鸡!
      泊猝然吓到,连连后退,后背抵到了墙,他惊魂未定地侧过头看,墙上大片喷溅上去的血液,充斥了整个视野,刺目惊心!
      记忆的深潭中,那段不愿他人知道不愿自己想起的记忆,早早地封锁进箱底坠上重物和锁链深深落入水底的记忆,突然间由一股不可抗的强力提了上来,水流滴净,泥沙褪尽,锁落箱开!
      箱子里流出猩红的颜色,蔓延流溢,要多鲜明有多鲜明!顺着涌动的血色随波逐流回那间禁忌的房间:铺在墙垣上的大量鲜血不断流下,画出一道又一道长短不一的红线,脚上那具魁梧强健的尸身余温尚在,身前握着淋满血的刀的小人儿瑟瑟发抖,转过来的小脸上倔强的嘴唇抿出一丝狰狞的笑意:“哥,你不用怕了……看!只要这样,只有这样……我们,安全了……”
      “你混帐!”泊扯过他的衣领,小小的巴掌掴在那稚嫩的脸颊上,留下五个殷红的指印,“你这是要遭天谴的!”
      “哎呀!泊!你发什么疯?你打疼我了!”咒的声音!泊如梦方醒,混浊的目光一下子通透明晰。
      咒捂着红肿的左脸叫痛,一把推开抓着自己衣领的泊,咬牙切齿地问:“泊,我只不过想来拉你回去,你却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一个商贩急忙走过来:“先生,实在对不住,我是卖鸡的,刚帮客人杀了只鸡。这鸡扑腾半天,一下跑到了道中间,把你吓着了吧?”他一边说,一边晃晃手里拎着的那只没了头的鸡。
      “没有,没事。”泊说着,眼睛不去看商贩,却溜到了商贩摆在那边的几笼待卖的鸡,它们的神态让泊刚刚恢复明亮的双眸又黯然下去。
      惊于泊的异常,咒顾不得脸上火燎般的涨痛感,随着泊拐进一个小巷。
      “如果你可怜那些鸡大可以把它们买下来放生啊!”咒食指揉搓一下鼻子,“何必弄得像掉了魂似的!”
      “我又能救得了多少?”泊反问,“我放了它们,它们在野外能生存吗?不被野兽吃掉也会被人抓到,结果还不是一样!而且,买主还是会去别家买的,还是有生命会死的啊!”
      咒拧起眉毛:“泊,你太过火了!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这样!每天都有生命离开这个世界,你想太多了!”
      “刚刚,我没有控制好灵力,我听到,那些鸡在说:‘街上好吵啊!真想回家里去安静地晒太阳’,‘不知道今天回家能不能吃到了喜欢吃的碎米’,咒,它们不知道,它们很快就晒不到太阳吃不到碎米了……我闭了灵觉不愿意去看去听!可是……这一切还是会来入梦哪!”泊用力叹息,似乎想把胸腔里所有的烦闷之气都呼出体外。
      “回去吧!“泊深呼吸之后说,”不然蕙姨要担心了!“
      咒尾随着泊走在后面,他不想劝也不能劝。只是他不明白过于悲天悯人的泊是背负着怎样的沉重在活着呢?他这是多愁敏感还是至仁至善?而他又为何选择了这样的生存方式?
      咒扯扯头发,不再想下去了,迈开大步去赶上落了自己一大截的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选择,或喜或悲或对或错,只属于除了他人的那个存在。
      再回到玉蕙家时,泊发现院里多了个正在帮玉蕙择菜的少女,脸庞圆润白皙,秋水一样的眼睛漾着活泼的光,长长的发辫垂在衣服下,橙色的衣衫让人眼前一暖,她麻利地拣着菜,抬起头看见泊时,语声轻快:“泊,你回来了!”
      “你是……?”
      “气死人了!泊,你不记得我啦?到底是贵人多忘事!”少女不满地抱怨。
      玉蕙闻声过来,手里还捧着没淘好的米,笑道:“这么多年了,哪能记得住!小润啊,你就别为难他了!”
      “我是斯润!”听了这话的少女痛快地向泊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假小子斯润?”泊问。
      “蕙姨,泊是要气死我!他不记得我偏偏记得我的外号!”斯润气急败坏地跺了下脚。
      “怎么能不记得!”泊笑着回道,“惹祸精不就是你?偷桂婶家的西瓜被发现了,边抱着这么大的西瓜边跑,差点被桂婶抓到!掏路伯家的鸟窝结果在树上不敢下来,还亏得我和未寒帮忙!”
      “你还说,那西瓜最后还不是被你们瓜分了?那鸟蛋不是也听你们的话乖乖放回去了?”斯润脸红脖子粗地争辩道。
      泊笑了,恰似冰河开冻,让他的心里有了刹时的暖意。斯润的下句话却让他的心冷凝成冰,“泊,你那个兄弟呢?我记得他叫……灼,是吧?他鬼主意最多了!”
      玉蕙看泊又沉下脸,忙招呼道:“你们好些年不见了,快去里面聊,我做几个拿手菜给你们!”
      斯润快手把篮子里的菜择好交给玉蕙,“不用了,蕙姨,我今天还有事,本来想看看未寒就走的,知道泊来了,等着见他又耽搁了一会,再不回去家里人要着急了!”
      “有事的话你就先走吧!”玉蕙接过菜篮子, “泊,快带你的小朋友进来,一会饭菜就好!“
      望着斯润风风火火的离去的背影,玉蕙叹了口气:“小润,真是个痴性的孩子……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看上我们家未寒了?说起来,我家这个也是个执拗的主儿,这辈子恐怕注定要负小润了……”
      “蕙姨,我有话要和斯润讲,你接着忙吧!“泊紧走几步去追斯润,玉蕙伸手想阻拦,手扬了两下,还是放下了。

      斯润顺了顺额上几绺发丝,明朗的脸,染了轻愁:“算了,你想知道,我就不瞒你了。未寒从小就很喜欢恬梦了,恬梦出事前,他们都已经开始筹备婚事了。有一天未寒出急诊,恬梦和我去镇东的秀水河踩水玩,未寒送她的链子掉到了急水里,恬梦去捡那条链子,却再也没回来……未寒受不了这个打击,自从恬梦死后起就是这副时疯时醒的样子了,他一直不肯承认恬梦死了,还不顾恬梦家人的反对,在恬梦下葬那天,像疯了一样把恬梦的遗骨抢回来留在家里,直到现在!”斯润双手一摊,嘴角扯起勉强的笑禁不住苦涩的渗延。
      “不肯让恬梦下葬?”泊的震惊凝在脸上,“他要干什么?”不祥的预感浮了上来,初见未寒的心惊和慌乱使他忽略了未寒身上那奇怪的“死气”,那样陌生又那样熟悉。
      柔软的手搭在泊的肩头,斯润将头轻轻靠了上去:“泊,为什么他宁肯爱着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恬梦,也不肯喜欢一个活生生的我呢?我第一次向未寒表白时,未寒说,他最爱的人是恬梦。我就问他:如果没有恬梦,你会不会爱我?他说:除了恬梦,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我只好死心了,恬梦不在了,我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希望,我以为我就这么陪着他,他总有一天会喜欢我,我是不是太傻了?”斯润把脸庞全部埋进泊的胸膛,把眼泪掩住。
      泊感到衣襟湿润了一片,低下眼睛,默然。

      银月孤寒,夜空静朗。
      泊推开小屋的门进来时,看到了让他血液冻结的一幕:未寒——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年轻人伏在棕黑的棺材上,让月色勾勒的阴暗分明,微光中那淌着血的骨节突出的细长手腕格外妖异。
      泊因那血色有一时间的失神,很快他就明白他看到了什么!
      “未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泊声色俱厉。
      未寒仰起头来,笑颜天真:“当然知道,我要让恬梦活过来啊!”
      泊扑过去,将未寒扯离棺材:“你疯了?你触犯了灵医法则的大忌了!你会付出代价,这个代价你根本承受不起!”
      “呵呵,恬梦死的那天起,我最重要的东西就不存在了!”
      “不能让你再这样下去了,明天就葬了恬梦的尸骨!”泊辞严厉色。
      “呵,”未寒冷笑,手腕的血泛溢着,滴在地上,“你要把恬梦活埋么?”
      “活埋?”泊怔了怔,他意识到了什么,俯身看着椁里,恬梦的尸身完好地躺在里面,没有丝毫腐坏。
      棺木里静静地卧着的少女,桃颜略有血色,胸口微微起伏,泊不愿置信地探她的鼻息,虽然细弱,但确确实实在呼吸!
      看到泊的失色,未寒得意似的笑:“很棒吧!父亲生前常夸我是个天生的灵医,说我一定会超越他的。我在恬梦散魂后就用灵力禁锢住她的灵魄,在三天之内就配出了凝神丹。然后,我长时间都在用自己的血在养她,只等到她返魂的那天,我就能重新拥有她了。”
      “泊,恬梦现在是半个活人了,你该不会忍心将她生生埋葬吧?呵呵……”未寒怪笑着站直身体,摆着有恃无恐的表情围着泊走了一圈,“谨遵灵医守则的你,不会去犯止杀的大忌吧?”
      泊僵住,良久,他长叹一声:“你放弃吧,未寒,这样我就不用亲自动手毁了你的努力,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错下去!司命神的代价你偿不起!为了阻止你,我不会手软的!即使,让恬梦成为永远的活死人!”
      “任何人都不能妨碍我!这件事对我太重要了,所以你不能允许有任何可能破坏我的计划的障碍存在。泊,”未寒伸出舌头舔着腕上的伤痕,一丝佞笑滑过苍白的面孔:“你现在还没发现?你中了血缚了!”
      泊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动分毫!始知未寒刚刚趁自己失神时围着自己绕圈,是为了让他的血圈住自己促使血缚成功。
      (血缚:天赋灵力的人,灵力寄于血中。以有灵力的人大量的血作引,牵缚住对方的血液中的灵力,能在一定时间控制另一个能力者的意识以及身体。但因为极耗元气的作法,损人又不利己,不建议灵能力人士采用!^-^)
      “太大意了!”未寒的手段使泊只能目眦欲裂地对着他。
      未寒苦笑,冰凉的手抚上泊的眼睑,轻轻抹下:“血缚果然太费力了,泊……只要再过一天,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就自由了!因为……那时候,恬梦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在那之前,泊……你先睡一觉吧!”泊的意识随着未寒的话坠入了黑暗中,他拼命地想要保持清醒,却身不由己地越坠越深……

      “泊走了?”咒清早起来就听未寒告诉他这个消息,他揪住未寒
      的衣襟 ,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松开,“不可能,他怎么会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走?”
      未寒正了正衣襟:“信不信由你!不过,先声明,泊在,你是我家的客人,泊现在走了,你什么也不是了。请早、走人!”
      未寒走出咒寄住的客房,留下一室寂寞。
      “泊……你怎么能这样……”咒垂下头,狠狠地攥起拳头,指甲刺入手心却感觉不到痛。
      阳光从玻璃透进来,染了咒一头的光泽,阳光留驻在咒的身边,似乎是想环住这个突然又失去了惟一依凭的孩子。
      阳光那么温暖,投射进咒的眸子里,却好似更增添了幽深的色彩。有黑气丝丝缭绕在咒的身旁,越见绵密!窗前有什么东西忽然颤动了一下,咒身子一震,恢复了知觉,定神一看,是窗前一盆粉红的蝴蝶花在微风的拂弄下随之起舞 。
      不知是不是刻意的,咒已经不能很清楚地回想起小语的模样了……只记得这柔润的粉红色……小语最后的颜色……
      咒走出未寒家门时,刚好和来找未寒的斯润撞到了一起,斯润穿着淡绿的衫子,像春天刚发的树芽。
      斯润跟咒打了个招呼,就急不可待地走向未寒,扯了未寒的袖子:“未寒,你昨晚来找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没有骗我?”斯润说着用袖子拭了拭眼角晶莹的泪花,“我等了这么久,久到——我都不敢相信了……”
      咒再回头看时,只见未寒不知对斯润说了什么,几句话就哄得斯润破涕为笑,而未寒却在斯润看不到的角度笑得邪气怪魅——

      是夜,深蓝琉璃的天空,月如倒井,清辉倾泻,风声细细,虫鸣啾啾。
      渐渐地,黑暗开始侵盖月井,又像是黑色的大口咬噬着银盘,“蚀来了!”未寒惊喜到浑身颤栗:“终于来了啊……”
      未寒把目光从残月上收回,他掀开棺盖,抱出恬梦,让她躺在画了阵法图的地面上。
      残余的月光从窄小的窗子透进来,笼罩了这个阴暗干燥的小房间,也落在了酣睡的恬梦的发肤上,恍若静静的睡美人散着纯净的光辉。
      未寒的眼神扫过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那里有沉沉昏睡的泊和斯润:“恬梦,别担心……马上就要结束了……小润,这辈子算我借你的……下辈子我再还你吧……”
      未寒打开屋门,冰凉的风微弱的月色一起涌了进来,未寒向天祷告:“日月轮转,暮鼓晨钟,阴阳交替,轮齿分合:顺发、始动——东之森,西之金,南之炎,北之海,中之坤;翻转、逆行——中为乾,北为炎,南为海,西为森,东为金;交互、混行——中亦东,东亦北,北亦南,南亦西,西亦中……司命即至!”
      “那是悖命经吧?“清泠的声音惊得专心低诵经文的未寒身体一抖,看清来者,未寒不悦地皱起了眉:“逐客令我都下过了,你怎么还没走?”
      “我来找泊,他那个人最是烂好心了!他要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走掉的话一定会先安排好我,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不告而别的。现在……我找到他了!”咒露出胜利的笑容,在未寒愕然的注视下走到泊的身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监禁他,我只要带走泊就好了,至于你要做什么事,不关我事,你可以继续!”
      未寒盯住咒,与他幽暗的眸子对视,然后定定地说:“成交!”
      “好!”咒弯身去扶泊,见泊还维持着沉睡的状态,小声咕哝:“我说怎么睡这么死哪,原来是中了血缚!”
      未寒点下头:“我对他下了血缚,必须要我的命令才能醒来。现在让他清醒的话他一定会阻拦我,我在明早会收回血缚!你赶快带他走吧!”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拖着他走了!”咒叹了口气,搀起泊来。

      泊醒来时,发现自己仰躺在秀水河渡口,眼睛对着天幕中央的月全蚀。视线右侧是那张熟悉的娃娃脸,见他醒来,担心马上自略见苍白的脸掩饰性地消失换上一付无所谓的别扭表情。
      “未寒呢?他现在在做什么?”泊活动几下僵硬的手脚,摇晃着睡得迷糊的头脑。
      “我想……他正在做你想阻止他做的事。”咒用戏谑的语调说道。
      “我得回去制止他!”泊以手作哨,嘹亮的哨声撕开静夜,灵羽破空飞来降在河边。泊跳上鸟背,瞥见咒站在自己身后:“我中了血缚,只有用血能解,咒——是你帮我解了么?”
      “也许我发现了真言氏人的一样好处了……我们的血能解开任何咒缚!”咒却答非所问。
      “好样的!”泊轻声赞道,然后乘着灵羽远去,消失在天际。

      风抛弄着司命神银白的长发,额前垂荡的碎发时时扫过冰锋般的银眸,那是将世事也看透的漠寞眼神。
      未寒直直盯着司命神,骨节突出的手向上伸着:“我神!请实现你的契约,我的请求!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恬梦重获新生!”
      “没问题!”司命神素白的锦袍衣袖里落下一个光点,涟漪状扩散开,呈一幅卷轴大小,氤氲着梦幻的色彩。
      “这是万象锦,它是由世人命运交错编织成就,世上人的际遇经纬交错,丝缕相扣,缺一不可,哪怕失掉其中一根,都会导致整幅锦失衡崩溃。”司命神的尾指指尖探入,轻轻挑起,一条流光溢彩的线露出端倪,“这就是属于恬梦的那一根!”
      “那就快让恬梦复活啊!”未寒急道。
      “如果要让她活过来,必须从中抽出这根线,可是,这样会毁了万象锦,必须有另外一个人的线来替补,而这个人必须是你最重要的人,能左右你命运的人!”
      “没问题!”未寒僵木的脸上叠出笑纹。
      “有些诺言不能轻易许下,你不后悔?“司命神玩味地问。
      “不后悔!“未寒斩钉截铁的回答。
      “这是你的选择……后果自负!”司命神的眼睛怨叹着,他的指尖用力一弹,代表恬梦的那根线自万象锦上脱离,飘飘悠悠地落在恬梦身上,悄然融入恬梦的□□,不留痕迹,而万象锦光华骤去,黯然失色。
      然后,司命神信手拈来一条丝线,指节转动,缠在手指上:“这是代替恬梦而死的人,你确定不后悔?”
      未寒扭头看了看暝睡的斯润 ,她睡得安心无虞,对于自己命运的走向浑然不知,未寒用力咬了咬嘴唇,沉声说:“不后悔!”
      “命运是公平的,赐予你一样东西就会拿走你另一样同等价值的东西。因此,我会依照你和我的契约把恬梦的生命返还,相应的,”司命神颇有深意地伸曲着绕着丝线的手指,“我也要依照契约带走你的母亲——玉蕙的生命!”
      始料未及的未寒愣住:“母亲?!不……不是斯润吗?!”未寒惊骇已极的脸扭曲着笑容状。
      “能轻易交付又怎会是最重要的?”司命神挑眉反问,纤长的银丝在风中勾出银色的波澜。
      “骗人!你是神,是神就可以随便支配别人的命运了吗?”未寒激动地喊。
      “支配?”司命神惊愕后转为嘲讽的一笑,“做抉择的人是你自己,怎言我支配?真谈支配的话,你对斯润的所做所为又算什么?她爱你,你就能任意决定她的生死了吗?”
      “不行,我不同意!你不能那么做!母亲,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啊!她和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没有关系!”未寒狂摇着头嘶吼道!
      “由不得你了,做错了事的人必须接受惩罚,这也是恒律。你要为自己错误的选择承担后果,休想再像个孩子似的任性!”司命神一改戏谑的口吻,冷冷地斥道。
      未寒绝望地呜咽着:“我不要这样,我只是想让恬梦活过来,只是这样啊……”
      “真是单纯的欲望啊,像个孩子似的予取予求!”司命神轻语叹息,“好吧,我再给一次选择的权利!现在用你的命来换回你母亲的,你愿否?”
      “我……”未寒怔忡,良久无话。
      “司命神,我愿意用我的命换恬梦的!不要带走我儿子!”玉蕙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对司命神叩拜不止。
      “妈?!”未寒嘴巴机械地张合,只迸出了这个字。
      司命神诧异地问玉蕙:“你要为了他牺牲自己的生命?为这样一个为自己母亲舍命还要犹豫再三的儿子?”
      “孩子是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人一半的命啊,”玉蕙抬头仰望着司命神,华发凌乱地覆着她的眉眼,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玉蕙把未寒扯得跪在地上,扳着他的肩,絮絮叮嘱:“养不教母之过,我没好好教导你,做错事要受责罚,不是做错了什么事都可以重新来过,不是所有的过错都有父母能替你承担……”
      “今后,你和小梦好好过日子吧!妈不能再照顾你了!”玉蕙理理呆傻着的未寒的头发,拂去他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眼里含着属于母亲的湿润的温存光芒。
      司命神对上玉蕙眼里的毅然决然,低低笑着自嘲:“我尊敬你,玉蕙,但是,比起我的尊敬,你更希望你的孩子能活下来,是不是?”
      玉蕙平静地回答:“是,求神宽恕我的孩子!”
      “如你所愿……”司命神手指上的丝线忽地暴长,吸附在玉蕙的身上,好似噬血的异兽在吮食什么,丝线通体流动起五彩光芒,玉蕙的瞳孔渐渐扩大,眼睛失焦、空洞……
      丝线恢复原样,自行飞回万象锦,填补上因抽出的那根线产生的缺漏,万象锦又回复了原本的光采。
      玉蕙的身体已是冰冷的躯壳,生息荡然无存,未寒似笑非笑,瞪着玉蕙的尸体,迷失了神智脸孔麻木。
      “唉——”匆匆赶到的泊,看到那半空的银白身影时,只能幽幽的叹。
      听到叹息的司命神目光抛过来,蓝色的灵界飞禽旁似曾相识的脸庞,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又是你,我的变数啊!你,还有你的兄弟,有否像当年承诺我的那样活得无怨无悔呢?”
      只听泊嗓音艰涩地所答非问:“蕙姨她死了?”
      “她是位勇敢的母亲,在自己和儿子的生命中做出了选择……不,她根本就没有选择过!”司命神若有所思,“她拼命也要保护的儿子,在面临惩罚的时候,摇摆不定,失去了我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妈!”未寒的呼唤声几要撕裂人的耳膜,他扑过去抱着玉蕙的尸体嚎啕大哭。

      哭喊声惊醒了蝶梦中的斯润和恬梦,斯润对眼前的情况一无所
      知,只知道扯着未寒的胳膊,不停地重复:“怎么了?未寒?别哭啊,告诉我蕙姨怎么了?”
      恬梦从长眠的幽梦中醒转,大大的水眸,黑黑的瞳孔,甜笑的表情是婴儿的不谙世事。她好奇地把头转来转去,向狂呼恸哭的未寒走过来,愣了一会儿,探着颈子舐去了未寒脸上的泪水。
      斯润猛然见到复活的恬梦,吓得尖叫一声,昏厥过去。
      “恬梦?”未寒怔怔叫,恬梦挤眉傻笑,浑浑噩噩的神情刺激着不堪打击的他,“回答我啊,我现在只有你了,你还愿意接受这样的我吗?你回答我!”
      恬梦对未寒的歇斯底里仍是报以无辜的傻笑,未寒彻彻底底的崩溃:“你不是恬梦?你是谁?你不是我的恬梦!现在竟然连你也在欺骗我!我竟然为了这样的你害死妈妈,真是天大的玩笑!”
      “是她的错吗?复活是出自她的意愿,还是你的一意孤行?”司命神冷眼坐视。
      “罪人……是我……”未寒喃喃,“对了,我会返魂术!妈,我能把你救活,第一步是什么来的,对了,是固魂!”
      “真是……愚昧啊,”司命神摇头,“生命是一旦失去就再也没办法回到原状的东西。恬梦就是一个样板,死而复生的人要背负的东西太多,把他们的记忆抹杀,这是我强加的慈悲!”
      “哇啊啊啊……”未寒嘶喊着掉头跑走,声音无比凄厉。
      “未——”泊不及拉住未寒,任他跑远。
      盖着月井的暗色一点点移开,光明一缕缕泄漏,司命神举头望月,让月华淋在身上,素白的衣袂无风摆荡,他将归去。
      他低了低头,半是自语半是对话:“我啊,所作的事并非都是出于自己的喜好和意志,我只是把那些世人排缠好的丝线编在一起的织锦人,这锦不只限制着人,也束缚了——我!”
      “我在等,等那个,打破常规,独力逆天的人出现!为这一切做个终结,那个人,很快就会出现了……”
      月井口完全敞开,夜明如昼,司命神于同时消失无形,连同他说出的隐讳的疑句也一同不见了。
      咒在晨曦中醒来,身边空荡荡的不见一个别人,他张皇四顾,差点出口的“小语”又生生咽回肚里。
      以前虽然寂寞,有语相伴,却不曾孤身一人。
      秀水河波光潋滟,芦苇青青,虫歌渺渺,映着他一人独立渡口的孤单茫然。
      咒心里明白:泊是个性情随意的人,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温和表情,骨子里却因随性而任性。四方行走的他自己没有执着,无论多么珍贵的东西都可以轻松放手。擦肩而过的人、身边的环境对他来说都是烟云过眼,吸引不了他的注意,拴不住他的脚步。
      而自己……也是会被他轻易地忘记,笑着放手的吧?
      想到这儿,咒从心寒到身体:也许泊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从此,人生海海,相逢无期。
      “泊……?”咒轻轻出声叫道,回答他的只有潺潺的水声,咒有些慌,他起身寻找,连有什么从身上悄然滑下也没察觉,一件衣服委在他刚刚睡过的地方,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寻了几步,咒站住了,河流绵绵依旧,对岸有个人眼中含笑,注视着自己。
      “泊!”咒涉过清浅的河水,来到他的面前,“……去哪了,怎么才回来!”诸多埋怨说不出口,只迸出这一句。
      “我做了个噩梦,散散心!”泊微笑道。
      咒心头一紧,泊又露出这种不由衷的笑容了。虽说他习惯性地抿着唇角看上去是在笑,可努力隐藏的创痛却忽隐忽现,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咒只有顺从泊的隐忍,决口不问未寒:“什么样的噩梦?”
      “苦求不得、家破人亡的噩梦……”泊的眸光飘忽起来,“咒,你知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遗香镇?”
      咒舒了口气:“不知道,你讲讲看。”
      “这个小镇本来叫秀水,因为镇东的秀水河而得名。之所以叫遗香镇是因为一个圣母传说”泊娓娓道来:“佛下凡历劫,托生在秀水镇的一个穷苦人家,佛幼年丧父又体弱多病,全靠母亲倒夜香来维持生活,人人嫌她脏臭。佛潜心向道,青年时罹患恶疾,遍身疮疥,亲邻厌如蛇蝎,唯有佛母不辞辛劳,守在佛的病榻前端药喂饭,苦苦为他求名医寻良药。不久,佛母也染上了这种恶疾,遭尽冷眼,历尽炎凉,却还求上天给自己减寿为儿子续命。”
      “佛母诚心动天,佛病愈修成正果,佛母同一天得道,身上的恶疮悉数痊愈了。据说那天祥云缭绕,天花飘坠,佛母璎珞着身,香气弥漫,传播到很远的地方,经久不散,从此以后,这里就叫做遗香镇了——”
      “天下父母心!”咒说,他又想起了母亲温情的笑脸和父亲宽厚的肩膀。
      “传说都开始于事实,所有的传说是真实的延续。”泊讳莫如深。
      “那个……泊,你身后跟着的那个女人是谁?”咒问愣了泊。泊向后转,对上了少女懵懂的水眸和甜甜笑靥,低叹一声:“叫她莫忧吧!”
      又苦笑了一下:“我们好像又多了个旅伴哪!”
      “呃?”咒仔细瞧瞧这个在未寒家见过的不知名的少女,“女人很麻烦啊!”
      “没办法!”泊摊了摊手,“难道我们要弃婴不成?”
      莫忧揪住咒的衣角轻轻地拽,露出孩童的天真笑颜,依稀有小语的影子,咒叹口气:“……没办法了!”
      泊手搭凉篷向远处眺望,青空高深幽邃,望不到尽头,一如他们将要继续下去的旅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记遗香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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