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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戚戚何愿忤君意 ...


  •   “汉王,我要拔箭了。”张良已用银针封住了刘邦颈侧大穴,他灵巧地剪开他胸前的衣物,露出漆黑的箭身,箭镞深深地没入刘邦的右胸,伤口一块虽是血肉模糊,却也没有发黑溃烂的现象,在箭头淬毒果然不是项羽的作风。

      陈平手握麻布,神色紧张地侍立在旁。

      张良稳稳握住坦露在外的箭身,轻道:“疼是难免的,但还请汉王噤声,以防牵扯到心肺。”

      刘邦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张良的手开始慢慢发力,血如泉水一般从伤处涌出,刘邦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冷汗涔涔,从额角流下。箭头上的倒刺又一次划破血肉,从肌骨深处缓缓向外退出。

      等玄色的箭镞根部露出刘邦的胸口,他银牙一咬,握住箭身的手骤然向上使力,整只利箭带着碎肉,被完全带出刘邦体外。陈平跪坐下来,迅速在伤口处洒上止血的药,用麻布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并在胸前缠上了数圈。张良用丝巾温柔地拭去刘邦额角的汗水,宽慰道:

      “没事了……”

      随之他将银针纳出,投进床头的医药箱内。

      刘邦遂阖了眼,意识渐渐远去,片刻便陷入了昏睡。

      张良从自己几乎从不离身的锦盒中拣出几味药来,交给陈平:“拿这些叫医师熬了送过来。”

      陈平接过,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刘邦,决然转身,冒雨冲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平已换了一身干衣裳,撑着伞出现在帐前。他将伞收起,随意地搁在帐内的地上。披散着一头泼墨般的长发,随着他轻盈的步履摇曳在纤巧的腰际。

      他走至张良近前,将搭在手上的一套鹅黄色的罩衫递给他:“先换上,别凉了身子。”

      张良眼眶有些发红,他乖巧地解开湿透了的外衣,穿上陈平给他的那件干爽的黄衫,心里也同着身体一道儿暖了起来。

      看见这样的张良,陈平的心也软化了,他上前拥住张良孱弱的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背。

      汤药送了过来,二人这才分开。

      “这是什么药?”陈平望着张良将滚烫的药水倒进瓷碗中,问道。

      “是用来退烧的,良常染风寒,于是一直在身边备着。”张良用汤匙在碗里轻轻翻搅,不时盛到口边吹冷。

      陈平走到榻前,伸手抚上刘邦的额头,果然异样的烫手。

      “帮我扶汉王起来,当心别扯到伤口。”张良捧着瓷碗坐到了床边。

      陈平依言,小心地扶起刘邦。张良舀起一匙,在唇边吹凉,送进刘邦的口中。刘邦在昏聩间皱紧了眉头,喉头动了动,将温热的汤药咽了下去。三人就这般默契而暧昧地重复这一动作,时间在一片静默中缓缓流淌。

      一碗药喂完,陈平轻柔地将刘邦在榻上放平,并为他掖好被角。他的脸上是别人从未见过的柔和神情,那分明是对恋慕至深的人才会流露出的拳拳深情。张良不敢再看这样的陈平,他放下药碗,起身试图离去。

      “别走。”陈平道。

      张良停住脚步,但却并未回头。

      “他醒来希望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陈平原本清甜的声音透出了些许脆弱。

      “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张良的声音还是柔软而平淡的,没有掺杂任何一点别的情绪。

      陈平缄口不言,他凝视着张良的背影,忽然觉得无比的哀伤。

      张良垂了头,道:“只要熬过了今晚,他便能好。你毋须太过担心。”

      他说着,一边毫不迟疑地掀帘出了去。

      大雨不知何时停了。泥土的清芬从帘外钻了进来,却冲淡不了那阵幽然的萱花香味,也挥散不去逸失于帘外那一抹鹅黄的倩影。

      次日。

      汉营中无可避免的传起了汉王已死的流言,为稳固军心,张良硬是搀刘邦上了马车巡视了军营一圈,流言这才不攻自破。而代价便是刘邦伤口崩裂,白白在床上又躺了数日。休养了几天,刘邦恢复了他嬉皮笑脸的德性,每次换药时都佯装凄苦地向陈平告状。听得张良恼怒地将麻布往刘邦身上一扔,嗔道:“他那么好,让他给你换药去。”

      陈平充分发挥了他袖手旁观的天性,只在一旁漫不经心的嬉笑。

      僵了半晌,张良喟叹一声,重新拾起麻布给刘邦裹起伤口来。他低眉垂眸那认真的模样,很难教人不动心。刘邦望着张良秀美的面容失了神,伸手握住他正帮自己包扎伤口的皓腕。张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抽回手。刘邦这才回魂,嘿嘿笑了两声,捏着嗓子道:“官爷,别弄疼奴家了。”

      闻者两人青筋暴起,张良在刘邦胸口用布条打了个结,好死不死地对着箭伤压了一下,直疼得刘邦嗷嗷大叫。陈平似“于心不忍”地别过眼,嫣红的薄唇轻启,道:“汉王烧糊涂了,成信侯,你再熬一味药给汉王服下罢。”

      刘邦脸色突变,忙道:“不用,本王已经无碍了!”

      那天昏睡之际被强行灌下的退烧药,醒来后数天那苦涩都留在喉间,使他吃什么都提不起胃口。那种尽管神效却苦到断肠的药,刘邦是再也不想碰上一碰了。

      张良眨了眨眼睛,显然不明白自己每次染病都要喝的药汤为何在刘邦眼中不啻于穿肠毒药。

      陈平觉得有趣得紧,微微笑了笑。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隐了下去。

      “敖仓被项羽侵占,城内粮草将尽,汉王可曾考虑过怎么办?”陈平以手撑颔,带着稍许不经意地问道。

      “一般都尉开口,都是已有对策了罢。”张良施施然起身,斜倚在床边,慵懒地绞着细指。

      陈平亦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你怎么这都知道?在下确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尉但说无妨。”刘邦道。

      “荥阳对我们而言便是个笼,韩信与英布的援兵经久不至,我们这样迟早会耗死在这里。”陈平秀眉微蹙,“依在下之见,我们需要尽早脱开这个笼,不然等项羽四面环抄那便迟了。”

      “项羽又如何回放我出城呢!”刘邦喟然长叹。

      “项羽自然会放投降的汉王出城。”陈平深深望了刘邦一眼。

      “你让本王向项羽投降?!”刘邦听得此言,差点没背过气去。张良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双秋瞳愈见森冷。

      “死脑筋,找人代汉王你投降便好了。到时候楚军都跑去看好戏,你这个真汉王不就可以从另一边离开了吗?”陈平道,“只是,在下想找谁来替汉王而不会被轻易认出来呢……”

      张良道:“那人必死无疑,这倒不愧是陈都尉的作风。”

      陈平脸色不变,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有舍才有得,为了保住汉王,牺牲谁不是值得的?”

      “如果……是你呢?”张良轻道。

      “我?”陈平敛了笑容,他道,“为了汉王,我可以做任何事,遑论去死。”

      张良的手不为人察觉地颤了一下。忍住了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倘是为我,你又会如何”,他将头靠在床柱上,淡然道:“都尉对汉王的忠心,果真天地可鉴。”

      陈平走上前来,望着刘邦,摇头道:“只是在下与汉王的身形实在相去甚远,只怕未至东门就被楚军察觉了。”

      “如此,我倒是想到一人可以胜任。”张良幽幽道。

      “为什么定要一个人为我而死?”刘邦的声音愤怒中透出无奈。

      “若非如此,还将有更多的人为汉王丧命。”陈平斜飞刘邦一眼,轻声说。张良缄默着,不曾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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